22

許墨目光連閃,心中暗道:“莫非他真的知道了什麼?還是隻是在試探我?”

就在這時,只聽老人說道:“我說了,你可還誠實的回答,若答的不誠,恐怕我也不會讓你通過。”

該死的!威脅我!

許墨心中一動,嘴上道:“老人家,我不是有意隱瞞你,而這事情委實奇妙,我怕說了,您也不信。”

老人笑道:“信與不信是我的事情,你只管說。”

許墨思忖片刻,咬了咬嘴脣,開口說道:“不知道老人家知道天外來客這種事嗎?”許墨儘量用一種老人能理解的方式開闡述。

老人思忖片刻,笑着回道:“天外來客我倒是聽過。”

許墨一聽,笑着說道:“老人家可以將我當成天外來客。”

老人看了許墨一眼,又道:“可你這身體不是天外來客的身體。”

許墨笑了道:“沒錯,我的身體是東南域雲州府許家的大少爺,但我的魂魄卻不是。”

老人略一沉吟,便明白許墨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原來是這樣,第一個問題算你過關,現在是第二個問題。”

“老人家請說。”

“你爲何進塔。”

爲何而來?

真是一個不錯卻難以回答的問題,老實說,許墨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每每想要發聲,卻發現聲音最終卡在咽喉深處。

他試圖爲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搜索遍整隻大腦,卻發現所謂的冠冕堂皇,連他自己也無法欺騙。

於是,他準備實話實說。

“爲了救一個人,爲了救許多人。”

下意識的,他回頭看了衆人一眼,衆人就像雕塑一般站着,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說是雕塑也不爲過。

“他們怎麼了?”他又問。

老人微微一笑,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凝望着他,半晌,開口說道:“你放心,我們說什麼,他們聽不見。”

“這算是一種特異功能嗎?”許墨笑道。

“你可以這樣認爲。”老人滿不在乎的回答,彷彿如此神秘的一幕只是雕蟲小技而已,或許說,他已習慣瞭如此。

許墨搖搖頭,又道:“好吧,那你對我的回答是否滿意?”

“當然,”老人搖搖頭,“你實話實說了。”

“那我過關了?”

“你還有一個問題需要回答。”老人大笑起來,深壑的皺紋佔據了整張面孔,甚至讓人分不清這到底是笑,還是哭。

幾秒鐘過後,老人開口:“最後一個問題,如果讓你得到了這件至高無上的寶物,你會怎樣做?”

沉默。

詭異的沉默忽然出現,就像一條橫在兩人之間的天塹,過了好久,老人凝望着許墨,許墨也凝望着老人,他們已分不清彼此眼裡的情感到底是什麼,是鼓勵?戒備?還是兇橫?

誰又能知道呢?

就像所有未解之謎一樣,充滿了莫名的氣息,而這種氣息是壓抑的,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答案。”老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彬彬有禮的起身,走到許墨面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他姿勢優雅而幹練,絲毫沒有普通老人的孱弱;他健壯而不佝僂,精神而不萎靡,他的身子雖然不高,卻彷彿與背後的這做七級寶塔融爲一體。

他在笑,又像沒笑,嘴角的那一抹晦澀的弧線像是鼓勵,又像是嘲諷;沒有更多的話語,甚至沒有過多的動作,但卻令人感覺咄咄逼人。

是的,他是咄咄逼人的,他站在那裡就像這世界上所有的“咄咄逼人”都不值一提,是的,那些是不值一提的東西,是不應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一滴汗水順着面頰的弧線一路拖到了下巴,在側臉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水線,像是一條從天堂到地域的同路,也象徵着此時此刻許墨的心情——如墜深淵。

倘若能給他再一次的選擇,他恐怕會拒絕進入這個地方,拒絕和這個老人見面,拒絕玲瓏寶塔的一切消息,所有根源;然而這世上絕沒有所謂的後悔藥,既然事已至此,就無從躲避。

他深吸一口氣,彷彿將源自輪迴的氣息排出體外,留下了屬於現實的勇氣與冷靜;這一刻,他的眼睛在發光——熠熠生輝。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沒想過我能得到玲瓏寶塔。”

老人又笑了,像是鼓勵,又像是嘲弄。

“你的野心呢?藏起來了嗎?”

“別告訴我你沒有野心,是人都會有野心,是人都會對我身後的重寶虎視眈眈,而你,就像是在說謊。”

“不,我沒有!”許墨激動的說,“我沒有說謊。”

老人笑着轉過身,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好吧,既然你沒有說謊,那拿出一些證據來吧,或者說一些話,讓我看看你的內心。”

許墨並不懂得老人這話的意思,他甚至已經呆住了,就像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靈魂脫離了軀殼,在半空中遙望,接着他看到了衆人的臉,看到了衆人臉上的猶豫與彷徨,像是正進行着什麼艱難的抉擇一般。

最後許墨看到了自己的臉,與那些充滿了彷徨與猶豫的臉孔並無二致,他看到自己的瞳孔已經失去了聚焦,身體在晃動,搖搖欲墜。

忽然一陣風吹來,一股巨大的吸力從身體裡發出,他的靈魂被強行拉回了體內,粗重的喘息迴盪在耳畔,像是那並不和諧的樂曲一般,令人難以忘懷。

“好了,說說你的感受吧。”

老人的聲音再次飄來,沒有波動,平靜的就像一潭死水。

下一刻,許墨的眼神裡充滿了堅定,前所未有的堅定。

“我從沒考慮過奪得這件寶物,這點我很肯定;我也好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但我明白,這樣的寶物不是我所能擁有的。”

微笑掛在老人臉上,這一瞬間,許墨覺得那是一種鼓勵,潛藏在淡淡威脅背後的鼓勵,冷酷而溫和,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衝擊着他的心靈。

就在這時,老人忽然開口:“好了,你可以進去了。”

許墨差異的擡起頭,凝望着老人。

“那他們呢?”他指着身後依舊在迷惘之中的衆人問道。

“他們還沒明白,還不懂得,所以還在迷惘之中。”老人的回答讓人摸不到頭腦,但許墨卻莫名的覺得他一定明白其中的意思,而他之後卻對此懵懂無知,就像個孩子一樣。

“進去吧,不要浪費時間。”

老人沒有給他更多的念想的時間,右手一揮,許墨身前的空氣忽然劇烈震盪,下一刻,面前出現了一道門。

一道被撕裂的門。

“進去?”許墨看了老人一眼,語氣裡充滿了疑惑,以他的眼神自然能看出,這忽然展開的大門絕不是什麼安逸的福地,中央的氣流在攪動,化作一團逆向漩渦,漩渦裡有藍色電弧在閃爍,不時發出幽藍的光。

他不確信自己進去之後,是否還能活下來,或許在身體沒入漩渦的一瞬間,便會被無情的電弧所擊穿,接着被絞成碎片。

他不知道這漩渦是通向寶藏的天堂,還是邁入死亡的地獄。

所以他猶豫了,就在漩渦之前,停下了腳步。

“怎麼?你害怕了?”老人忽然開口,聲音就像從幽遠的雲端放出,飄蕩了幾個世紀來才道世間一樣,充滿了不屬於人間的飄渺。

許墨被這飄渺所驚醒,下意識望向老人,“沒有人不害怕,”他說,“這是生地,或者死地,你至少要讓我知道這一點。”

“哈哈哈。”老人仰頭大笑,忽然笑容一收,九幽的一般眼神凝望着許墨。

“你認爲呢?”他說,聲音像是從齒縫中竄出的九幽之風,如同冷冽的冰錐鑿進了許墨的耳蝸裡。

除此之外,他面無表情。

若是普通人,此刻恐怕已經被嚇到了,但經歷了方纔一切的許墨,早不是之前的吳下阿蒙,他冷靜、客觀,即使面對再強的壓力,也能抑守自身。

“我不知道才問你。”他回答,聲音同樣沒有任何感情。

老人的眼睛裡閃過一抹差異,彷彿他從不曾想到許墨會用如此語氣與他對答一般,或許他已經習慣了人類的唯唯諾諾,習慣了別人對他的恐懼,習慣將自己置於一個高高在上的境地。

至於平等?

那是早已被忘記的東西,就像那些掠過指尖的沙,再不可能回來,但此刻,他卻感受到了那早該被忘記的情感,這顯然充滿了不可思議。

“是死地。”他毫不猶豫的回答。

許墨笑了,笑的譏諷而冷酷。

“玲瓏寶塔就是一座死地對嗎?”

“不錯。”老人說,“在你們之前,幾千年的時間裡,不斷有年輕人試圖挑戰這座寶塔,最後的結果——”

“都死了?”

“不錯,沒有人出來。”

如果進去的人,沒有一個能活着出來的話,那這座玲瓏寶塔被稱之爲死地也不爲過了,但是——許墨卻不這樣認爲。

“我知道有個人活着出來了。”

“誰。”

“一個叫聶妄心的人。”

老人微微冷笑,“我知道他,他是一個瘋子。”

許墨點頭道:“他的確是個瘋子,可他出來了。”

老人搖搖頭,說道:“他根本沒有進去,談何出來。”

許墨道:“他說他進去過。”

老人冷笑道:“他在撒謊。”

許墨搖頭道:“可我不這樣認爲。”

老人冷笑道:“那你是在懷疑我在撒謊?”

許墨搖頭道:“我也不這樣認爲。”

話到這裡,忽然斷絕,詭異的沉默再次浮現。過了好久,老人率先了打破了這詭異的靜謐。

“事實上他從沒有進過寶塔,但他卻認爲自己進過。”

“幻術?”許墨疑惑道。

幻術是異術的一種,大多是通過欺騙人的眼睛,來達到迷惑人的效果,但大多隻能影響一些心智不堅的武者。

聶妄心?

許墨不認爲他會被影響。

老人微微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認爲幻術影響不了他,對嗎?”

“沒錯。”許墨毫不避諱的回答,“我是我所見過的最執着的瘋子,這種人絕不會被所謂幻術所影響。”

“你說對了一半。”

“哦?”許墨搖頭道,“我不明白。”

老人笑道:“普通幻術只能欺騙人的眼睛,最多是欺騙人的五感,這樣的幻術對心志堅定的人來說,的確不值一提,但他中的幻術卻並非簡單的幻術。”

“我還是不明白。”許墨眉頭緊皺。

倘若真有這麼厲害的幻術,那人類習武又有什麼用呢?無論你武藝在高,終不能逃脫幻術的桎梏,只能淪爲可悲的傀儡。

“你也不明白是因爲沒有經歷,這世上的人恐怕已經忘記了幻術的恐怖,”老人的臉上充滿落寞,“真正的幻術不是天橋下的表情,而是能輕而易舉置人於死地的匕首,鋒利、尖銳、不可阻擋。”

老人凝望着許墨,語聲稍頓,說道:“他以爲自己進了寶塔,事實上並沒有進;他以爲自己距離成功只差一步,事實上他從沒有邁上過成功的談吐;他以爲自己可以,事實上他從未得到過我的認可。”

“那他到底中了誰的幻術!”許墨問

“不是我。”老人淡然的回答。

“那是誰?”

“塔頂的那位。”

撥開迷霧,繼續潛行,就像在陌生水域裡遊弋的魚,許墨彷彿感覺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

他不知道這壓力因何而來,也不知其何時消失,只知道,倘若他繼續這樣走下去,這無形的莫名壓力必將如影隨形。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了下來,大口喘息。

“怎麼了?”聶青青關切的問。

“沒什麼,有些不對勁。”

聶青青投來疑惑的表情。

“玲瓏寶塔能有多大,可我們已經走出很遠了。”許墨解釋。

以他們的進行速度,恐怕早已走出幾里路,可依舊沒有走出迷霧,這也由不得許墨不去懷疑。

他曾經在大霧瀰漫的湖面上泛舟,走了很久,最後卻發現依舊停留在原地,原來在不自覺中,他竟在湖面上繞了一個圈,一個詭異的,難以被人察覺的圈。

此刻的情況竟與當時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