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之眯着眼睛醒過來, 下意識伸手探了兩下,發現身邊空空如也。
睜眼的低血糖令他反應有些慢,他茫然了兩秒, 撐坐起來捏着鼻樑道:“顧晏?”
屋內很安靜,沒有迴應。
燕綏之愣了一下, 瞬間清醒。
牆上的時鐘顯示着法旺區時間凌晨4:32,落地窗外一片黑暗, 夜色未消。
燕綏之皺起眉, 起身拉開房間門。
走廊上不那麼熟悉的冷光燈照進眼裡, 受低血糖的拖累, 他眯起眼擡手擋了一下光源, 有那麼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裡。
直到看見顧晏站在樓梯欄杆邊, 手指按着耳扣低聲說話,這纔想起來這不是顧晏的別墅樓,而是南十字的辦公室二樓。
他們昨晚看案件資料看得太晚,在辦公室湊合了一晚。
顧晏耳扣側面的標誌十分眼熟。
燕綏之擡了一下手腕, 指環智能機受到感應亮出屏幕, 上面顯示跟林原醫生的通訊正在進行中。
他啞然失笑。
辦公室內的地毯蓋住了腳步,他沒有立刻出聲, 而是抱着胳膊倚在了門邊。
“嗯,在辦公室。”顧晏說,“他這兩天睡眠不是很好,剛睡不到一個小時。”
通訊那邊林原可能說了一句什麼。
顧晏又道:“好,辛苦了。”
說完, 智能機屏幕上, 林原那邊便切斷了通訊。
燕綏之收了屏幕,這才從背後走過去搭着肩摸了一下顧晏的耳朵, “偷我耳扣,搶我通訊,嗯?”
顧晏一愣,轉頭看他:“怎麼醒了,吵到你了?”
託林原的福,基因修正衝突導致的疼痛反應已經消除,弱到可以忽略,不至於影響燕綏之正常的思考和生活。
但還有一些殘留影響——他睡眠狀態很差。
三多點多才好不容易睡着,所以顧晏不希望有任何聲音驚醒他。
“沒有。”燕綏之搖了搖頭:“隔音效果好得出奇,剛纔喊你沒回音,差點以爲曼森兄弟按捺不住來挖我牆角了。”
顧晏扶着欄杆,隨意衝牆外某個方向擡了擡下巴,“最近總有記者守夜,曼森兄弟還不至於這麼魯莽。”
“是不至於。”燕綏之道,“我起牀反應不過來而已,關心則亂。林原來通訊說什麼?”
“他用分析儀預測了基因片段的發展走向,發現了一些東西,希望我們過去看一眼。”
“什麼東西?”燕綏之問,“他還賣關子了?”
“不是賣關子。儀器還在比對和核實,他先來求證一些細節。”顧晏看了眼時間,“再睡會兒?”
燕綏之搖頭,“不睡了,你冰箱——算了,太涼。我去樓下茶點室翻點吃的墊一下。”
這話剛說完,他就發現顧晏挑了一下眉。
“怎麼了?”燕綏之問。
顧晏道:“沒什麼,養了這麼久,某些人總算知道主動避開涼的給胃一條活路,我很欣慰。”
“是,快讓你管成老年人了。”燕綏之沒好氣地衝他一攤手,“耳扣還我。”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梯。
燕綏之打開茶點室的保溫箱找甜點,顧晏靠在吧檯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茶點室的門敞着,外面忽地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兩人一愣,皺眉看過去,就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女士一步三搖迷迷瞪瞪地摸進來了。
“菲茲?”
眼看着女鬼要撞公共冰箱了,顧晏伸手攔了一下,“你怎麼在這裡?”
菲茲小姐原地反應三秒,總算趕跑了一半瞌睡,抓了抓頭要死不活地哼哼道:“加班……”
“你昨天不是已經開車回去了麼?”見她在冰箱裡一陣摸索,燕綏之順手往她手裡塞了一杯剛倒的溫牛奶。
“別提了……”
菲茲咕咚咕咚喝下半杯,衝燕綏之比了個謝謝的手勢。
“昨天不是輸液耽誤了時間麼,事情沒忙完。”她打着深重的哈欠,抱着牛奶杯說:“本來想帶回去繼續的,結果發現忘記把資料傳上智能機了,就又回來了。”
她懊喪地“啊”了一聲,“發燒就是容易壞腦子。”
這位女士披頭散髮地喝完一整杯牛奶,這才反應過來問:“你倆怎麼也沒走?又是案子鬧的?”
燕綏之道:“是啊,反正辦公室有吃有喝,呆一晚不虧。”
“有道理。”菲茲又揉了揉肩膀,“就是沙發牀睡着不舒服。找機會我要跟事務官們撒潑,爭取在辦公室裡再開闢一間休息室。一些中小律所都有,我們居然沒有,太小氣了。”
顧晏:“我沒記錯的話,你跟亞當斯提過吧?”
“啊,對。”菲茲哼了一聲,“你猜他怎麼回?”
“嗯?”
“他說,配不配備休息室,取決於律所內萬年光棍有多少,你看南盧光棍大律師最多,所以人間休息室配得最積極。”
曾經在南盧律所的光棍大律師燕綏之:“……”
菲茲壓低了聲音,擡了下巴,模仿着亞當斯當初的口吻,“有家室的大律師一般都不在辦公室加班,你數數,樓上大律師有幾個光棍?”
她伸出一根手指頭,在顧晏面前晃了晃:“一個,有且僅有顧大律師一個。”
顧晏:“……”
這位戲精小姐模仿完,又哭喪着臉嗷了一聲,“我跟他說,別忘了樓下還有一個我,況且亞當斯自己不也光棍一根麼,有臉嘲笑別人。”
顧晏原本想說,有家室的大律師偶爾也會帶着家室一塊兒在辦公室加班,但看這位小姐號喪一樣悲切得真情實感,出於體諒朋友的心理,顧律師暫且留了她一條單身狗命。
簡單填了點肚子,燕綏之的低血糖緩和過來,跟顧晏簡單收拾了光腦準備去醫院。
菲茲抱着一杯新泡的咖啡,問他們:“要回去了?”
“去趟醫院。”燕綏之說。
“你們不睡覺,專家也不睡的啊?”菲茲誤認爲他們是找專家查當事人的生理狀況。
燕綏之也沒多解釋,只晃了晃智能機說:“就是專家來通訊叫醒我們的。”
“我的天,都是鐵人。那你們注意點,我回來的時候看到律所外面還有狗仔蹲着。”菲茲衝他們揮了揮手,兀自打着長長的哈欠眼淚汪汪地往自己辦公室走,“我是懶得動了,我再睡個囫圇覺等明天打卡了。”
凌晨5點。
顧晏和燕綏之幾乎掐着點進了林原的實驗室。
林醫生正藉着實驗室的水池簡單梳洗,一見他們來,頂着一臉水珠啪啪敲了一串虛擬鍵盤,接着把分析儀的顯示屏往他們面前一轉:“看!”
兩位大律師看到了滿屏天書:“……”
“術業有專攻。”燕綏之沒好氣地說,“勞駕用人話翻譯一下。”
林原反應過來,哦哦兩聲,先給他們看了一張圖:“中間這個點,代表從你體內截取的那個基因片段。你看從這個點發散出去好幾條線,這就是不同研究條件下,這個基因片段要發展成……曼森他們想搞的那個該怎麼形容,姑且叫‘基因毒·品’吧。要發展成基因毒·品,有且僅有這麼幾條路線。”
他又指着每條線上的幾個點,解釋說:“這些點,代表研究過程中會出現的,相對比較穩定的成果,通俗點就是階段性成果。畢竟不可能一蹴而就嘛。”
兩人點點頭。
“你的意思是,曼森兄弟這些年做的研究,包括不同時期不同成熟度的成果,都在這張圖裡了?”燕綏之問。
林原點點頭,“對。當然,他走的是其中一條線,可能中間有波折,會歪倒另一條線上去。但可能性都在這裡了。”
“這儀器倒是真厲害,要是三十年前能造出來,估計曼森願意花天價供着。”
林原活像對閨女兒子一樣,摸了摸分析儀的邊角:“這寶貝疙瘩也是春藤花了近三十年悄悄造出來的。”
他感慨完,又正色道:“得到這些預測路線後,我又用這些點上的數據建了基因片段模型。”
“相當於把每個階段性成果可能呈現的樣子模擬出來了?”
“沒錯!”林原說着,又點開一頁圖,“然後我用那些片段模型順手做了個對比,未免打草驚蛇,我用的是春藤醫院內部的數據庫,包含星際所有在春藤醫院做過基因檢測的人。”
基因檢測並不是常規檢查,但棘手麻煩的大病就會涉及這一項,需要病人或者監護家屬同意。
就好比這次的感染,也是在病人知道的前提下,一一做的檢測。
當然,也有情況特殊自己主動申請檢測的,比如燕綏之。
“這是初期對比結果。”林原把結果頁面調出來,“數據庫太大,對比還在繼續。這個是按照倒敘時間來對比的。所以最先蹦出來的是最近做過檢測的,你們覺不覺得信息很眼熟?”
燕綏之和顧晏看着那一條條蹦出來的身份信息。
“何止是眼熟,幾個小時前還在資料裡看到過。”
他們全都是搖頭翁案的受害者。
根據警方現有的證據以及一號嫌疑人某一次供述顯示,搖頭翁的受害者是半隨機的,幾乎都是孤寡老人,屬於失蹤了也不會立刻被察覺的一類。
而嫌疑人之所以把老人拘禁在一起,是爲了方便給嫌疑人的違規研究所試藥。
這也是大衆一直以來的認知。
但林原的這張對比結果卻說明,這些受害老人的體內都有非正常的基因片段,跟曼森某一階段的研究成果吻合。而結果顯示,這些片段殘留時間長達十多年,最近幾個月纔有活躍的跡象。
“所以,就搖頭翁案來說……根本不是什麼違規小所隨機找人試藥,而是曼森家時隔十多年後發現有證據殘留,藉着這個案子的殼銷燬證據?”林原一臉驚駭地猜測。
“不止。”顧晏說,“還能蓋棺定論。”
如果這事就此結案,嫌疑人定罪,鋃鐺入獄。從此以後再提起這些受害人,哪怕在他們身上再查到什麼痕跡,也只會被認定爲“當初那個違規研究所試藥的結果”,不會再涉及到曼森。
十分鐘過去,受害者的信息佔據了一整屏,遲遲沒有新的名字加入。
就在他們打算收回目光,先討論搖頭翁案的時候,屏幕底下忽地又添了一條信息。
三人的目光全都釘在了那條信息的開端——
匹配結果303
姓名:柯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