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避免南十字律所那邊有所察覺, 菲茲沒有長時間留在實驗室。
“如果院長情況好起來了,就告訴我一聲。”她拍拍顧晏,留下這句話, 便匆匆離開了春藤。
菲茲準時準點地進了辦公室大門,準時準點地開始工作, 但始終沒有收到顧晏的任何信息。
上午沒收到,她自我安慰說:也許已經好轉了, 顧晏太高興, 一時間沒想起來。
中午還沒收到, 她又勉強想:也許醫生比較保守, 雖然好轉了但是不敢打包票, 還要嚇唬幾句, 所以顧晏在等燕綏之穩定下來。
到了下午,智能機依然靜默無聲,她終於不可抑制地慌張起來。
- 顧?院長怎麼樣了?
她忍不住給顧晏發了一條信息。
但遲遲沒有迴音。
智能機依然安靜地圈在她的手腕上,想一個精緻的裝飾品。
菲茲開始不受控制地胡亂猜測, 自己把自己嚇得心口一片發涼, 難受極了。
辦公室內任何一位同事都能看出她臉色很差。就連來找她拿文件的高級事務官亞當斯,都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 關切問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菲茲擡頭看着他,這是南十字裡除了顧晏燕綏之外,她關係最好的一位了。
人就是這樣,獨自悶着的時候好像一個無底洞,再壓多少情緒都能承受。但只要某個親近的家人、朋友看上一眼, 就會突然崩塌。
菲茲懨懨地搖了搖頭, 然後忽然趴在了桌上。
亞當斯嚇了一跳:“真難受?生病了?發燒沒?我給你去找點藥?”
菲茲頭也沒擡地搖了搖。
亞當斯沒轍了,“這麼趴着也不是個事啊, 要不去醫院看看?”
菲茲倒被他提醒了。
這是一個順理成章去醫院的好理由,就算她直奔春藤,律所的人也不會覺得奇怪。
“嗯,我下班去看看。”菲茲又揉着臉坐直起來,眼睛紅紅的,活像剛剛都快哭了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這副模樣誰看了都心軟,亞當斯忍不住說:“還等什麼下班?籤個單子現在就去。”
菲茲抿着嘴脣盯着他思考了幾分鐘,點點頭說:“好吧……”然後抓起手包掃了虹膜就走了。
於是亞當斯那句“剛好現在能抽出空,我陪你跑一趟?”活生生憋死在了肚子裡。
他站在行政辦公室裡仰天無語了五分鐘,用手指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腦門,衝其他幾個助理說:“菲茲剛纔好像忘簽單子了,你們幫她補一個,一會兒如果有合夥人來,就說她生病去醫院了。”
菲茲回到林原的實驗室時,幾乎生出一種錯覺。
因爲玻璃房內的人依然忙忙碌碌,玻璃房外的顧晏依然守着沒動,所有一切都跟她早上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就好像她只是出門轉了一圈就回來了,可實際上已經整整過去了7個小時。
她原本還想問顧晏爲什麼沒回信息,但現在已然沒有問的必要了。
別說信息了,她在實驗室裡站了五分鐘了,顧晏甚至沒有發現旁邊多了一個人。
情況比她料想的糟糕很多。
直到外面暮色深重,醫院裡裡外外又亮起了燈,深夜再一次悄悄來臨。這一場特殊的急救才終於結束。
儀器投照出來的屏幕上,所有標紅的警告標誌都消失了,但那些代表生命體徵的基本數據並沒有因此轉回最正常溫和的藍色。
林原衝幾個研究員比了手勢,隔着無菌罩悶聲悶氣地交代:“樓上單獨的那間病房空着吧?把他先轉過去,加4個小時無菌罩、充氧、營養機用3號,接警報和24小時自動提示,實時數據鏈到這邊的分析儀上。”
樓上的病房有實驗室內直通電梯,本就是專門給這裡配備的。
那些研究員們聽了林原的話,轉頭就開始準備。
他們手腳麻利地給燕綏之換了一張牀,牀上自帶一層無菌罩,像一個偌大的玻璃皿。那個無聲無息躺在其中的人,則顯得異常病弱。
轉眼間,燕綏之被推進了同樣透明的內部傳送梯裡,在幾位研究員的陪護下,往樓上升去。
菲茲眼睜睜看着顧晏往前走了一步,結果被大片冰冷的玻璃擋住了。
他怔了一下,像是剛從某種濃沉壓抑的情緒裡驚醒過來。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能看見顧晏輪廓深刻的側臉,眸光投落,然後跟着緩緩上升的無菌牀上擡。
直到那張病牀徹底沒入上層,消失在在視野內。很就很久之後,他才眨了一下眼睛。
明明是輕而安靜的一個動作,卻看得菲茲莫名跟着難過。
甚至站在朋友的角度來看,異常心疼。
林原敲了幾下分析儀的按鍵,仰着頭掃了一眼屏幕,然後大步流星地出來了。
“他怎麼樣?”
顧晏硬生生在玻璃房外站了20個小時,冷不丁開口,聲音都是啞的,聽起來沉而疲憊。
林原嚇了一跳,左右看了一圈,指着等候的地方說:“那邊有休息的地方,還能睡人,你不會直挺挺地站了這麼久吧?”
雖然他很驚訝,但他自己忙了20小時,狀態同樣很差,嗓子比顧晏還啞,因爲治療過程中,他還得不停說話下指示。
“沒事。”顧晏看都沒看那些軟椅,輕描淡寫帶過了漫長的等候。
林原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這種情況,我也不跟你說什麼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了,你應該不愛聽那些繞彎子的委婉廢話。”
菲茲一聽還有“壞消息”,心裡頓時就是咯噔一下。
再瞄向顧晏,卻發現他依然肩背挺拔地站着,沉聲道:“你說。”
“昨天把他接進來的時候,我心裡有過兩種預測。”林原說,“最好的一種就是基因修正到期失效,這只是他恢復原貌前的反應,只不過他的反應比一般人要激烈點。而最壞的一種,就是……他體內的那個不定時炸·彈終於爆發,那個基因片段隱藏的各種病理反應,開始在他身上有所體現了。”
林原看着自己伸出的兩根手指,猶豫了片刻,然後衝顧晏彎了一下,說:“現在他的狀況是……兩種撞到一起了。”
“……兩種撞到一起會有什麼反應?”
“你知道,那個基因片段對修正期有干擾。”林原用一根手指抵上另一根,“就好比正常情況下,基因修正失效會有個過渡期,幾個小時到十幾個小時不等。他會在這段時間裡,經歷發燒、頭痛、休克等反應,但熬過去就好了。現在,他的這段過渡期在被那個基因片段不斷干擾,導致時而縮減加快,時而延長。”
林原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這就意味着,這個過渡期不能以常態來預測,有可能過一會兒他就恢復原貌了,也有可能……那個基因片段存在多久,他就要經受多久的過渡期,直到不再有干擾爲止。”
光是聽這些描述,菲茲就覺得難熬。
她忍不住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是後一種,這個基因片段什麼時候能消除?”
林原捏了捏眉心,“這就是我們現在通宵達旦在做的,進展其實不慢,但現在卡在了一個難關上,就看今晚的一個模擬實驗結果,如果成功,很快就能投入臨牀使用了,但……如果失敗,我們就得另找它法。所以很抱歉,可能還需要時間。”
菲茲連忙說,“那這些反應,有沒有什麼藥物能夠幫忙減緩的?止疼藥或者類似的東西,能讓院長稍微舒服一些?”
林原搖了搖頭,他看了一眼顧晏的臉色,有些艱難地開口:“這就涉及到另一個問題了……”
顧晏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什麼問題?”
“我剛纔不是說,院長的狀況是兩種撞到一起嗎?那個基因片段的病理反應,會在他身上有所體現。”林原猶豫了一會兒,咬牙說:“你知道曼森兄弟的初衷的,所以哪怕是初始的還未成熟的基因片段,也必然包含一些特徵,比如……他可能會對某些藥物成分產生過度渴求。”
這大概是林原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說法了。
剛知曉內幕的菲茲甚至還楞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但顧晏卻瞬間變了臉色。
林原立刻說:“你別這樣,你先別急。”
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無力但他看見顧晏的臉色,就實在忍不住想說點什麼,哪怕就是一句有點空泛的承諾呢?
否則他總會感到無比愧疚。
他看着顧晏說:“我保證,院長一天沒恢復,我就一天不出實驗室。我一定會竭盡全力讓他好好的,跟以前一樣,笑着跟我打招呼,然後走出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