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蘭州坡地車站,已是深夜。
車站空無一人,也沒有一盞路燈。夜也靜悄悄的,漆黑而深邃,威嚴得沒敢露出一點星子,彷彿隱藏住所有的馬腳,隨時準備要將人一口吞噬進去似的。
車站周圍都是陡峭密集的山溝。天地間是一塊烏漆嘛黑的硯臺,用上帝的毛筆在混沌不清的人間肆意潑墨。
顯珍的雙腿腫脹發泡得像剛出爐的空餡包子,倘若用針輕輕一戳,便能像氫氣球似的立刻癟下去了。顯明先把沉甸甸的包裹提了下來,又背起顯珍把她放下車。
包裹裡面除了他們的隨身行囊外,還有一筐是從老家一路背來的雞蛋。
原來,是顯明的老鄉,又和他同是蘭州同事的毛季福託捎來的。毛季福的老婆要生小孩了,便託顯明從老家捎一籃雞蛋回來。雞蛋易碎,顯明便用穀糠壓實了灌進筐裡。他們要先去老鄉家裡,把雞蛋捎過去。
下了火車,顯珍望着這一堆堆的行李和無法走路的妻犯了難。
“你別揹我了,你先走吧。我在這坐着。”
顯珍一步也挪不動了,襪子也脫不下來,雙腳根本聽不了使喚。只能坐在站臺的座位上。
“沒事。你站在這裡別動,我往前走一段,把行李放下來,再回來接你啊。”
顯明蹲下來緊緊握了握顯珍的手。
顯明前面掛着一筐雞蛋,後面揹着沉重的行囊上路了。顯珍看着他的背影漸漸變小,但他又會保證讓他永遠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之後又逐漸變大。
顯珍看到他把東西放下,又回來接她了。夜是那麼黑,未來是那麼伸手不見五指,可他卻像一團熊熊的燭火朝她走來,發着渺小的光,堅定而執着,照得人心窩子暖暖的。
“來,摟住我的脖子,上來。”
顯明蹲下來,顯珍用勁鉤住他的脖子,顯明輕輕一顛,就把顯珍背了上來。他用有力的雙手環住她的雙腿,防止她掉下來。他們就在這片黑寂寂的夜裡往前摸索着。顯珍趴在他雄壯的脊背上,讓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這讓她想起來,兒時父親曾這樣背過他。
“嗚~俺們飛起來嘍!”父親揹着年幼的她,在院子裡奔跑轉圈,假裝飛翔的樣子。那時父親的背在她看來是個龐然大物,比飛機還要大的座駕。
“小心別磕着孩子啦。”母親在一旁叮囑着,笑眯眯地看着父女們打鬧。
父親帶她略過菜園裡生長的鬱鬱蔥蔥的小青菜,俯瞰正在吃食的母雞,經過柵欄裡剛餵過的豬。她活脫脫像個負責檢閱的海陸空總司令。一切都還是彩色的,一切都是那麼生機勃勃。
那是她小心珍藏的珍貴童年回憶。那時父親還在,母親也還笑着,這個家也還在。
她安安靜靜地趴在他一顛一顛的背上,那是像趴在父親身上一樣踏實的感覺。她如嬰兒睡在搖籃裡般,可以自由酣睡。他們搖搖晃晃地往前走着,就那麼搖搖晃晃地度過了一生。
就這樣,顯明先背上行李往前走一段,把行李放下,再回來背上顯珍。背到行李處,把顯珍放下,再把行李背上往前走一段,放下後又回來背顯珍,就這樣循環往復。
不知不覺,他們走到了一座山溝前。那是一座成深V型極其兇險的山谷。谷中漆黑,不見谷底之深。兩旁傳來空曠而毛骨悚然的禽類咆哮,傳來陣陣迴響。谷間樹林密集,似有豺狼用狡黠的雙眼在林間直勾勾地盯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