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明當夜趕回家,看見了病榻上骨瘦如柴的顯珍。他準備握起顯珍的手,卻握起了一雙關節凸出如雞爪的小骨架。他心裡很心疼,但他是個嘴上不說,卻行動大於言語的男人。
顯明趕緊去找了他的姨,他準備帶顯珍去蘭州尋醫治病,軍區的醫療條件比鄉下好,或許有一線希望。顯明又讓她幫忙連夜彈一牀好被子和準備好顯珍需要的東西。
臨走前,顯明的姨從地上刨下一塊泥土來,用布包裹上讓顯明帶着。如果家裡有人要去很遠的地方,防止水土不服換水換死,好撒把家鄉的土和摟和摟混進水裡喝下去,這是那裡的土方。
顯明的姨又找了輛推車,把顯珍扶上去,一邊押上石塊,找了幾個夥計推到了車站。帶着鄉里家人的牽掛,顯珍和顯明向家裡人告了別,背上行囊出發去蘭州尋醫。
和他們一起同行的,還有一位同村的老鄉,叫王兵才。他和顯明正好又是同在蘭州工作的同事,便搭乘同一班次的火車前往蘭州。
這是顯珍第一次坐火車,也是第一次出遠門。
火車上人員嘈雜,潮溼封閉。車上坐滿了人,他們只佔上了兩個座。於是,他們輪流站着,讓顯珍好坐着。
坐着坐着,顯珍只感覺身上軟綿綿地無力,骨架已支撐不住她挺直身子,此時的她只剩下僅僅62斤了。漸漸地,她的腳也開始撐不住勁了,就像一攤液態水,眼看就快要滑下去了。
顯明想了個辦法,他看見車座下面稍有空間,便把顯珍抱起來,旋塞進了車座底下。顯珍瘦弱得像只可憐的小貓,蜷縮着窩在裡面,生怕別人一不小心踩了頭。就這樣,顯珍在車座底下勉強睡了一天一夜。
顯珍在火車上一整天的伙食,就是一個雞蛋。偶爾路過站臺,車窗外會傳來叫賣聲,不少商販敲開窗戶賣這吃的喝的,
“先生小姐們,新鮮的藕來幾根啊”
“來您嚐嚐,自己家種的!脆的很!”
同事和顯明各買了一根藕吃。顯明掰了一塊給顯珍。這是顯珍第一次見到藕,她從沒在老家吃過藕,山東氣候不宜種植,那時連個荷花池都沒有。
她仔細端詳着這塊乳白色的藕,略偏鵝黃,裡頭竟是空心的,有六七個扁長的圓孔,一直通到最深處,倒有點像老家用的篩子。
她咬了一口,發現還拉絲。她確認了一下,不是垂涎,而是從蓮藕裡拔出來的絲。口感微甜,嚼起來清脆爽口。顯珍第一次吃藕,覺得新鮮。那時餓的沒東西吃,所以吃什麼都覺得香。
“這是什麼?”顯珍好奇地問道。
“這是地瓜,你吃吧。”顯明知道老家沒有藕,因爲口感相似,便開玩笑騙她說是地瓜。顯珍噘嘴一瞥,笑了。
過了一會兒,顯珍突然想上廁所,便起身離開去找衛生間。她看到正前方正好有廁所,便用手支撐着每一個路過的座位,艱難地穿過包廂,摸索着到了目的地。
從廁所出來,顯珍左看右看,發現包廂的顏色都一樣,這讓她有點迷路,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她只得隨便選擇了一個方向往前走。
她往前挪動着,腳越來越跟不上趟,只能把胳膊扶在過路的座位上,一寸一寸地滑楞,她估摸着大概走到那麼遠了,可卻沒有看到自己和丈夫的座位。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挪動,她太瘦了,像一張薄薄的紙片,有乘客起身路過,帶過的風好像都能把她吹起來撂倒似的。
她走過了一個車廂,又走過了一個車廂,再走過了一個車廂.......三個車廂過去了,還是沒有找到她的位置,她明明記得只過了一個車廂便到了的。
顯珍記起她桌上放着一口從老家帶過來的紅色茶缸,於是支撐着往前望,前頭還真明晃晃得看着有隻紅彤彤的茶缸,她驚喜萬分,連忙擡頭看,結果座位上坐的並不是她的家屬,只是個相似的茶缸罷了。
她實在是走不動了。只能停下來,蜷縮着坐在附近包廂的座位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唯一的一點體力就快被耗光了。一名列車員正好路過,她吃力地呼叫住他,
“同志您好,我,我找不到我的座位了。”
“好的女士,您記得您的車廂號嗎,或者有同行者嗎?”
“車廂號不記得了,同行有的,我,我和丈夫來的。”
顯珍接過列車員遞過來的紙,顫顫巍巍在紙上寫下了“王顯明”三個字。那一刻,她只焦急地想見到他,整個車廂人密密麻麻,讓她頭暈目眩。他變得尤爲重要,她很需要他。
“好的,請您稍等。”
就在此時,她看到一個偉岸的身影飛奔過來。那是一個看着不高,卻足夠高大的身影,穿着一身筆挺的軍裝,急得把上衣外套都拉扯了開,衣角隨奔跑的風飛揚起來,一把兜住了顯珍所有的不安和慌亂。
“我的親啊,你怎麼在這兒喲,真的急死我了!”顯明一把緊緊抓住了他的雙臂,焦急地看着她。這個聲音給她的安全感,是直戳進心頭的。
原來,久久不見顯珍從廁所回來,擔心顯珍出事,顯明趕忙跑到廁所查看,然而卻沒有看到顯珍的人。顯明立刻去找列車長,找遍每一節車廂尋找顯珍。
“以後可別亂跑着了聽到麼,我領着你去。讓我好找!”他如霸道總裁般的口吻說着,命令中又帶着稍許的可愛。顯珍看着他豆大般緊張的汗珠往下冒,心裡涌起一陣暖流。
她默默想着,剛剛在紙上寫的“王顯明”三個大字,是她寫過最堅定的三個字。
不知不覺,到了陝西的中轉站。他們仨需要換乘另一班火車去蘭州。停車站是一間小房子,只有兩分鐘的換乘時間。顯明和同事各杵着顯珍一邊的胳膊把她架着下了車。
顯明先上了中轉車,好接住顯珍。同事幫忙一同先把顯珍推上去。趕綠皮火車的人把車廂堵得水泄不通,每個人都像沒有裹上面粉的餃子,衣服皮兒彼此緊緊貼着,像粘住了對方,擁擠得沒有一點空間,眼看着就快把餡都撐爆出來了。
“顯明,我給你往上推,抓住你婆娘兒啊!”顯珍完全沒有力氣,只得全靠顯明同事推。同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用勁蠻力往上頂,終於在最後幾秒把顯珍推了上去。而只可惜同事因爲沒有時間,最終沒有能乘上這班車,留在了這個車站。
一天一夜後,他們終於達到了蘭州。到了蘭州,已是半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