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這有你妹妹的信嘞!”一天清晨,送信員挎着軍綠色的斜挎包吆喝着走到了大哥顯國家的門口。
珍聽到聲音,一個機靈從炕上爬起來,飛奔到院門口,接過信來,說了聲“謝謝!”,緊緊地把它抱在胸口,一路小跑飛回屋裡。
她坐在屋裡緊盯着信封,心跳砰砰得要跳出來了。
信封上面,赫然寫着四個金燦燦的大字“錄取通知書”。
哥嫂聞聲從廚房趕來了,全家人矚目着這重要的時刻。
“譁!”
撕開來的那一瞬間,像流金飛瀉而出。那是一張高中錄取通知書!上面寫着“王顯珍同學,恭喜你被怡莊高中錄取,請於9月1日至茲學校報道。”顯珍緋紅了臉,盈盈的臉蛋像油畫中的紅蘋果一樣流光溢彩。
“姐姐好棒!姐姐好棒!”四弟搖晃着顯珍的胳膊歡呼。
“我家珍兒啊,可真有出息。”顯國拿着錄取書,笑的合不攏嘴,抹了抹扎嘴的鬍鬚,滿心的驕傲和自豪從顫抖的手中抖落出來。
那一天,是顯珍少女時期最幸福的一天。她成了他們村裡唯一考上高中的人。成了全村的驕傲和希望。成了今夜衆星捧月的主角。而成績一向拔尖,回回拿100分的李敏耀,卻因爲發揮失常,名落孫山了。
那一天,家裡破例宰了只豬,只有過年才能吃到的肉。還放了鞭炮,噼裡啪啦地作響,把幸福放出了花。親戚鄰居前來慶祝,蟬鳴在樹梢作配樂。一切都沉浸在喜悅的氛圍之中。
她的父母,還有那個疼愛自己的姥姥,也一定會在天上爲她欣慰吧。
“爹,娘。我考上高中了。”顯珍望着天空中深藍色下幾顆零星的星星,喃喃自語道。
可短暫的喜悅之後,迎面而來的,是現實殘酷的難題。大哥倚在門檻上,默默褲子側邊乾癟癟的口袋發愁。他只得找來顯珍的二姐商量。
顯珍的二姐此時已經出嫁,嫁給了鄰村的一位男人。男人在外當兵,每月寄錢回來,但掙得也不多。二姐寫信給男人商量,供妹妹讀書之事。男人一口答應了。
就這樣,顯珍在哥哥姐姐的支撐下,繼續唸了高中。
上高中的第一天,顯珍揹着姐姐新縫製的包袋去縣城唸書。這是她第一次離開桑戶蓬樞的農村,見到熱鬧非凡的街市。
農村是沒有色彩的,就像被籠上灰濛濛的幕布,下面掩藏着飢寒交迫、顛沛流離、饑饉薦臻、道殣相望。而縣城是被塗上了色彩的,孩子們穿着光鮮亮麗的棉襖在街道間嬉笑追逐着,竄來竄去。
顯珍的心裡是即期待而又忐忑不安的。她看到自己遠處未來的道路是光明而輝煌的,而近看卻又彷彿艱難險阻不斷。
顯珍到了學校,方方正正的教學樓,乾淨整潔的宿舍,氣派而雄偉。顯珍和前來報名的同學們一起,奔涌進這承載夢想的入口。
顯珍從口袋裡掏出學費後,就剩下裸露出來的白花花的口袋內芯。高中的學費,遠比她想象的要多一些。
第二天上課時,老師要同學們拿出墨來寫字,然而,顯珍根本沒有錢買墨了。
“珍,你怎麼不用墨?”女老師問珍。
“老師,我家窮,實在買不起墨了。”顯珍不知所措,咬了咬嘴脣。
“沒事,走,老師帶你買去。”
女老師牽着顯珍的手走向公社,從布袋錢包裡掏出一角錢來,給顯珍買回了一塊墨,並且告訴顯珍這錢不需要她或她的家人償還,就當是送給珍的。
那時的一角錢,已是非常珍貴,在顯珍的心頭,這一角錢更是無價之寶。
斷斷續續上了半個學期,家裡實在沒錢了。顯珍只能待在家裡。老師們聽說後,紛紛跑到家裡來勸:
“珍是個好苗子啊,再苦再難,也一定要繼續讓娃上高中啊。”
“俺們也知道啊。珍父母去世早,家裡也沒有人供給她念書啊。”
姐姐嘆了口氣,她又何嘗不知道呢,可是家裡實在揭不開鍋了。在那個溫飽都解決不了的年代,活着都已經成爲命懸一線的生存難題,又哪有錢何談讀書之事呢。
就這樣,念着念着不念了,老師來勸,去上一段時間;又念着念着沒錢念下去了,老師再來勸,補助點錢,珍又再去上一段一段時間。就這樣循環往復。日子晃晃悠悠地過去,不知不覺顯珍斷斷續續上了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