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母終於進了手術室。
文醫生主刀, 而沈睿的醫院那邊派過來‘支援’的醫生團隊就算是文醫生這種見慣大場面的人都吃了一驚，因爲實在是太牛了，就算再給他們充足的時間, 文醫生自認也不可能找到比現在更優秀的腦科手術團隊, 裡面的醫生護士全是國際上有名的腦科專家, 也不知道沈睿是怎麼把這些人弄到身邊的。
對此方沐辰倒是很清楚, 當年沈睿的母親早逝, 也有部分腦部疾病的原因，而當年如果醫療水平更先進一點也許沈母也不會那麼早就死，沈家一直都經營醫院, 所以在那之後對於腦科的投入很大，一來沈全也怕兒子沈睿會有遺傳, 二來也是對亡妻的不捨, 不過沈睿一直都很健康, 倒是現在派上用場了。
這會兒孟父倒是老實了，就這麼在孟雪晴的陪伴下坐在手術室外的休息凳上也不肯走, 誰勸也不聽，就這麼盯着手術室的門，哪怕知道這個手術沒個一天半天出不來，他也不肯去歇着。
唯一讓人安慰的，就是這位仁兄終於不鬧了。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這兩天, 誰都被他們鬧夠了鬧怕了, 難得清靜,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方沐辰有點心不在焉, 他還記掛着徐雲起那邊的情況。
徐博文看得分明, 到不覺得方沐辰婆媽，反倒是在心裡感慨, 徐雲起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大概就是遇到了方沐辰這樣一個愛她至深不說、人生路上不離不棄、始終都在陪着她的人了。
“要是不放心你就去看看吧，這邊我守着，還有沈睿在呢，出不了事。”徐博文壓低聲音對方沐辰說。
他其實也沒見過妹子做手術的樣子，但這種時候還是主動把機會讓給方沐辰，讓方沐辰去陪着妹妹吧，徐雲起會更高興的，他麼就在這裡盯着孟家這幾個不省心的，別看這會兒老實，誰知道什麼時候又鬧起來了呢？
徐博文對這些姓孟的可提防了，這接二連三的，連對着孟雪晴，徐博文都很想嘆氣，之前那種溫柔的心情有些複雜。
方沐辰也不拒絕，大舅子能力如何他不置可否，可有沈睿在這裡壓場他擔心什麼，於是甩甩手走了，臨了不忘告誡大舅子和便宜大舅子：萬一孟家人再作妖，那就別客氣！誰受這鳥氣，真當自己是顆蔥把別人當顆菜了是吧，想得倒是美！
不過方沐辰再手眼通天，也是講理的，他換了一身手術室的裝備，進去之後也不說話也不湊近，就默默的站在角落看着徐雲起和她的同事們給嚴父做手術。
徐雲起也壓根沒注意到有人進出，她全神貫注都在手術上面，目光就沒離開過嚴父，神情嚴肅，偶爾說話也是低聲又小心，倒是不見緊張，只是整個人在工作狀態，與平時大不相同。
方沐辰見着微微一笑，就這樣遠遠看着她認真工作的樣子，看着護士時不時替她擦額角的汗珠，還有幾個醫生時而湊一起時而分工、動作麻利手腳靈活的樣子，心裡有一種驕傲的感覺。
這是他最愛的女人，是他深愛的妻子，也是一個好醫生。
嚴母也跟着進來了，她雖然比方沐辰激動地多，但控制情緒控制得很好，雖然很想衝過去看看自己的老伴，想去問問手術的進展，但她忍住了，一動不動就這麼站在方沐辰身旁，跟他一起遠遠看着，但目光就沒離開過自己的丈夫。
不多時，嚴母就主動要求出去，方沐辰就和她一起出去了，脫下手術服，方沐辰扶着嚴母出去坐下，微笑道：“嚴太太別太操心，一院的胸外科全國知名，嚴先生的病肯定能治好的，倒是嚴太太得多休息注意調節心情，否則到時候嚴小姐和嚴先生都好起來了您卻倒下，豈不讓人擔心？”他倒是很佩服嚴母的教養和剋制，比起何清那種自命清高的類型，嚴母這種從不顯擺自己的身份地位學識卻處處嚴格要求自己處處彰顯優雅和教養的人，纔是真正的有風度。
嚴母笑了笑：“借你吉言了，我這裡有小顧陪着呢，方先生去忙吧，不用照顧我，我會照料好自己不給大家添麻煩的。”小顧就是嚴母的助教，是個很溫柔愛笑的女孩子，一直很安靜地陪在嚴母身邊，看着是個可靠的姑娘。
方沐辰也不推辭，點點頭就去了。
嚴母嘆了口氣，擡頭就見孟嘉樹走了過來。
孟嘉樹和孟雪晴難得強勢一回，而孟若愚再怎麼樣固執，他到底是深愛着自己的妻子的，所以最後妥協之後他整個人的精氣神就垮了下來，不言不語不吵不鬧，就這樣呆呆的看着手術室的門，孟雪晴知道，孟若愚還在糾結手術的成功率，還在害怕。
她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父母做過很多讓她傷心的事，可是哪怕到了現在，她也不能說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害得，自己走到這一步，有各種各樣的原因，這些年，她總是壓抑着，哪怕有了喜歡的工作，有了可喜的收入，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左輝的愛情，她依然活的不開心。
但是，到了她說出離開的承諾時，身上那些壓着的東西卻彷彿突然間煙消雲散了，她有種突然重見天日的輕鬆感，這會兒，倒是覺得活了這麼些年頭，腦袋第一次這麼的清醒。
沈睿一直在觀察孟家人，對於孟嘉樹孟雪晴他倒是不怎麼重視，孟嘉樹一看就講理的人，和孟若愚夫婦完全不同；孟雪晴性情軟弱，但這會兒看起來也下定決心了，她多多少少有些複雜的心思，可沒什麼手腕也沒什麼害人之心，沈睿可不覺得她有什麼殺傷力。
倒是一動不動的孟若愚，沈睿皺皺鼻子對徐博文說：“看不出來，這位仁兄對老婆還是很有感情的。”
徐博文唏噓：“可不是，也就這點可取之處了。”
沈睿評價：“倒也不算一無是處。”不過他很警覺：“我是說萬一，手術這種事誰也說不好，萬一何清的手術到時候出了點問題，就這位仁兄對老婆的感情，不會之前的協定都當放屁繼續纏上來吧？”遇到這種不管不顧的還真是頭疼。
“放心，就算真的他要鬧起來，我也準備好了。”方沐辰這會兒過來，目光深沉：“不會給他鬧起來的機會的，或者說……”
“你打什麼鬼主意？”沈睿頓時興致盎然，作爲發小就是這樣，老朋友一個語氣的變化他就知道要使壞。
徐博文也不蠢，自然是看出來了，就是挺無語的，你這麼大個總裁聽到給人下套還這麼高興是什麼愛好？
方沐辰只管冷笑：“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們是習慣了我們是軟柿子呢，就得讓他們也知道痛，以後就不敢了。”
不過麼，這還需要嚴家那邊配合一下，但方沐辰有十足的把握，嚴家不會拒絕，徐雲起那邊也得提前知會一下，但方沐辰想，徐雲起是會明白他的心意的。
見他主意已定，沈睿也不說什麼，就等着看戲了，倒是徐博文有點擔心，這位可是高官子弟，背景那是槓槓的，別看人平時和氣，真要出手夠人喝一壺的，不會是要真的以‘權’壓人了吧？
方沐辰無語的看了徐博文怕怕的小眼神一眼，覺得這個大舅子智商真的很感人。
沈睿對此也很同感，拍拍方沐辰難兄難弟的表情，不過蠢是蠢了點，但好歹沒有花花腸子，省心！
徐博文懶得去管這對混蛋對自己智商的嘲笑，看到方沐辰來了，就對兩人說：“我去找雪晴說說話，這裡你們先看着。”
不等兩人開口，宋玉琳就善解人意的說：“孟教授那邊我會先看着，你只管去。”
徐博文點頭，過去拍拍孟雪晴的肩膀，示意她出來。
宋玉琳就在孟若愚身旁坐下了。
看到這一幕，方沐辰不禁感慨，大舅子至少傻人有傻福，老婆選得好，不過還是全靠徐雲起，否則當初徐博文就自己把幸福人生給玩完了。
徐博文不知道妹夫在心裡腹誹他呢，和孟雪晴走到沒人的地方就控制不住開口了：“你真打算離開盛京？接下來你怎麼打算？左輝……”
“我和阿輝，大概終歸是有緣無分，是我對不起他，耗費了他這些年的光陰，他是個好人，值得一個好姑娘跟他過一輩子，我走了之後，你幫我勸他儘快找個好女孩結婚生子吧，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孟雪晴輕聲說，沒有逃避徐博文的眼睛，她嘆了口氣：“對不起徐大哥，我真的覺得自己沒臉面對你，更沒臉面對雲起，我……”
“人都有私心，你會有自己的小心思這很正常，我和雲起也一樣。”徐博文打斷她，正色道：“誰都不是聖人，誰不羨慕那些過得好的人呢？誰不更關心自己的親人以及與自己有關的事呢？自己過得好了，纔有心力去關注別的，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你不用道歉，也不用覺得羞愧，我就想問你，你想清楚了嗎？阿輝對你如何，你對阿輝如何，你自己心裡是最清楚不過的，就這麼說放棄就放棄，你真的不覺得可惜？也許今後的人生裡你再也遇不到比阿輝更愛你你也更喜歡的男人，那時候你又打算怎麼辦？”
“可我不想再連累他了，我一次又一次的自欺欺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拖累別人，我不是沒心沒肺的，我也會覺得這樣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讓我崩潰，讓我羞於見人，尤其，越是對我好跟我親近的人就被我連累的越深，哥，你別說你不怪我，我感覺得到沐辰對我很失望，你對我也是，可怎麼能怪你們呢？我對自己也同樣失望。”孟雪晴落下淚來：“我不是要博取你們的同情，我也不是要請求你們的原諒，我是真的覺得，我不能繼續心安理得的留在這裡，接受你們的幫助和關心，接受你們的照顧，卻……”
孟雪晴搖着頭：“我不太會說話，我表達的不好，可我心裡很清楚，哥，人與人之間不該是這樣的，我這樣，就是自私，就是矯情，你們贈我玫瑰手有餘香，我卻覺得心安理得認爲你們就該給我，反正你們也高興，然後就因爲人都是自私的這種理由，就可以隨意把麻煩帶給你們了嗎？真這樣下去，就算你們不會看不起我，我也終究會看不起我自己。我想的很明白了，我必須離開。”
“這些年，表面上看起來我終於從過去的桎梏裡走了出來，活得瀟灑又精彩，愛□□業雙雙得意，是外人看來別人家的孩子。”孟雪晴搖頭失笑，第一次對自己這麼坦率：“可是其實呢？我不否認我喂擁有今天的一切付出過極大的努力，但是這一切就真的是我想要的嗎？我想活出個樣子來，讓人看得起，是爲了我自己還是爲了別人的期待？我說不出來，哥，這些年裡，我除了壓抑着那些過去，心裡還住着一個扭曲的小人，她一面告訴我要愧疚要感恩要好好的要努力，一面讓我嫉妒自私又醜陋。”
“就算當局者迷，可我難道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嗎？我也好，哥哥也好，不過是一直都在麻痹自己，你和雲起不過是在遷就我，我們都知道，我和你們走的這麼近，接受你們這麼多的好，我終有一天會成爲那個導火索，把我家裡的這堆爛攤子引發的火燒向你們。”
“可是我故意當做不知道，故意麻痹自己，一味接受你們的付出和忍讓，還自以爲痛苦反過來要雲起安慰我，從你們這裡索求一切貪得無厭。就算你們不覺得我不對，我也不能這麼大臉覺得自己就真的對了。”孟雪晴苦笑了起來：“但可笑的是，非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多麼卑鄙，多麼可笑。但是，現在認識到自己是什麼樣的人，知道自己犯了什麼樣的錯，總比永遠都不知道的好不是嗎？既然知道錯了，我就得去改去糾正，去迴歸一條正常的道路。”
孟雪晴終於不再逃避了，她鼓起勇氣看着徐博文：“當初，我就應該在接受你們的幫助在日本學成歸來的時候去其他城市，盛京固然是全國的中心，可我的專業，不論是留在盛京還是回到幷州，甚至去到海州，只要是大城市，都有發展的機會，只要我肯努力，我都能站穩腳跟，因爲你們不會真的放着我不管，你們都會幫助我，如果當初我就那麼做了，哪怕開頭再難一點，少一點利益上的糾纏，多幾分清醒，也不會弄成今天這一塌糊塗。哥，我錯了，錯的離譜，可我現在看明白了，等我媽的手術結束看她的治療情況，這段時間我會盡快整理我在盛京的一切，有些事情可能還要麻煩你們幫忙，但是我這次是下定了決心，等我媽能回幷州修養的時候，我就結束這邊的事務回幷州去，工作室開在幷州也一樣的，不過哥，接下來要上的那個新遊戲，我可是憑實力競爭到的業務，我也保證不會因爲工作室的遷徙就不用心去做我該做的事，所以……”
“所以該你的業務當然是你的，合同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無緣無故的取消我也是要付違約金的。”徐博文說：“不過你也說了，我這裡要求很嚴格的，要是敢馬虎草率的應付，我是肯定不會不追究的。”
“是。”孟雪晴終於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不含一絲陰霾，她舒了口氣：“早該這樣了，如果一早我就能這樣清醒，該多好啊。”
徐博文摸摸她的頭：“誰年輕的時候不幹幾件糊塗事？怕的不是糊塗過，而是一直在糊塗，你現在既然想清楚了，我也不攔你。不過，阿輝……”
“隨緣吧。”孟雪晴釋然的表示：“他是我遇到過最好的人，也是我最美好的回憶，但是，有些感情並非一定要捏在手裡纔是一個好的結局，與其勉強在一起大家都痛苦，分開也不失爲一種到達，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曾經遇到他，曾經愛過他以及被他愛過，哪怕將來我可能會和別的人結婚生子過一輩子，但這段日子，這個人，對我來說……”
“這些話，回頭你對阿輝自己說吧。”看得出來孟雪晴是真的豁達了，徐博文就打斷了她的話不再多探聽別人的隱私了，就算是親妹妹，畢竟大了，沒必要自己這個做哥哥的事事追問了。
而且，徐博文也得承認，孟雪晴離開的決定，讓他也覺得突然肩膀上輕鬆了許多。
希望孟雪晴離開，並不是徐博文無情，而是這世界上許多的事，本就是在合適的距離會有更好的結果，就算是一家人都還有遠香近臭的說法呢，想當初他還小的時候和母親妹妹天天一起，總是難免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倒是後來來到盛京，曹國英忙着開公司賺錢，他忙着開啓自己的事業方向，徐雲起忙着準備學業去做一個醫生，一家人難得有空聚在一起，所以只要在一起的時間都會珍惜。
所以，他不覺得孟雪晴去其他地方是個壞主意，有時候，走的遠一點，才能看得更清楚，過得更快樂。
作爲哥哥，徐博文祝福孟雪晴從此之後的人生一帆風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