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曹國英的性子這樣低聲下氣是很少見的,就算當年徐一鳴早逝,一人拖着兩個年幼的孩子,又要提防裡裡外外那些惦記着徐家家產的那些人,她都沒低下過頭,可現在爲了孩子,她忍了。
徐博文有些按耐不住,他是挺喜歡孟雪晴,可孟雪晴比不上曹國英重要,他此時已經不願意再糾纏了,孟家不願意他們往來就不往來吧,沒什麼大不了的,雖然有點可惜,但又不是不能活。
但曹國英拉住了他,看向徐雲起。
徐雲起同樣有些震驚,她看着曹國英,其實心情和徐博文一樣,她不願意因爲自己讓母親受委屈,可是這會兒她卻看懂了曹國英的眼神,媽媽在用眼神對她說:別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可怎樣的決定纔不後悔呢?徐雲起是不想就這樣跟孟雪晴斷交,可也更不想讓曹國英受委屈。
孟雪晴會知道她是被迫的吧,徐雲起想,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樣的人,等她好了之後,她們還能像之前那樣偷偷見面,到時候該解釋的當面解釋清楚就好了,畢竟她們是好朋友,關係不會那麼脆弱的不是嗎?
徐雲起這樣安慰自己,於是她不再猶豫,拉着曹國英轉身就走了,什麼也沒說。
她倔強的表情還有背影落在何清眼裡,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對孟若愚孟嘉樹說道:“看看,雪晴爲了她出的事,可她什麼態度?一句軟話也沒有,一句對不起也沒有,她媽說的那幾句話還算中聽,可這孩子怎麼這麼沒心沒肺?”
這不是何清第一次見徐雲起,卻是第一次正眼看清了她的長相,心裡反而更加不喜。
不知道怎麼的,何清覺得,當徐雲起那一頭枯黃的亂毛綁起來梳在腦後不再那麼亂糟糟之後,整張臉的輪廓跟自己竟然有幾分相像,但跟自己相像的臉上寫滿了桀驁不遜,還有那粗魯的舉動,這讓她分外不喜。
而自己乖巧聽話的女兒數次跟自己陽奉陰違都是爲了這個小太妹一樣的女孩,何清就更不高興了,本來還有幾分軟化的心思瞬間又硬了起來。
她是女人,心思也細膩,甚至一見面就發現了徐雲起不僅和孟雪晴這麼些年死活分不開,還惦記着自己的兒子,就橫眉豎目對孟嘉樹交代:“那丫頭對你有心思,不許理她,咱們孟家不會接受那種樣子的兒媳婦。”
孟嘉樹微微一哂,聳了聳肩。
他實在沒多留意過徐雲起,自小到大都活在異□□慕的眼神中的男孩子,不懂得珍惜女孩子淳樸的初戀——尤其還是徐雲起這種的。
見兒子這樣,何清心裡舒服了一點,而孟若愚則道:“既然這樣,我跟過去把雪晴住院的費用結一結,也省得他們藉着這點錢裝可憐。”
何清覺得也是,雖然不解氣,可更不願意有牽扯,又怕老公對着個女人不太好擺譜,乾脆決定一起去,而孟嘉樹因爲孟雪晴現在無法探視,也乾脆一起跟了過去。
曹國英已經在準備付錢了,沒想到孟家這邊又改了主意,拉扯之下錢包直接掉到了地上,她‘哎呀’一聲要去撿,沒想到一隻修長的手率先撿起了錢包,因爲錢包剛好掉在他腳邊,孟嘉樹順手就撿了起來,本來想直接還給曹國英,可卻沒想到一眼看到打開的錢包上一張全家福,上面懷裡抱着個小男孩的男人笑容滿面,那樣子像極了孟雪晴!
孟嘉樹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看向曹國英。
曹國英也正好因爲孟嘉樹的舉動心生不解看向他,孟嘉樹抿了抿脣,剛纔血型的不配對本來就在他心裡種下了懷疑的種子,現在又剛好看到這麼一張照片,他沒忍住,問道:“阿姨,這上面的是誰?”
“這是我先生,過世很多年了。”曹國英從孟嘉樹手裡拿過錢包,小心的吹了吹灰,看向那張全家福的眼神充滿了溫柔和懷念,她看向因爲兒子異常的舉動看過來的孟若愚和何清夫婦,嘆了口氣解釋道:“你們看,我先生和雪晴是不是很像?他生了病,走的很早,當初雲起才三四歲,對她爸都沒什麼印象,博文倒是記事了,所以一看到你們家雪晴,他們都喜歡,因爲長得和我老公實在太像了,就憑這一點他們兄妹兩都不會傷害雪晴分毫,別說他們,就算是我,偶爾看到雪晴的時候,心裡都有一種彷彿我先生還在的感覺,所以這次的事,真的是個意外。”
曹國英絮絮地說着,但她完全沒注意到孟若愚和何清的眼神,他們根本沒注意到曹國英在說什麼,剛纔血型的問題,現在孟雪晴和曹國英過世的丈夫恨不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樣子,何清忍不住去看徐博文和徐雲起,她細看之下,發現了一件連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事。
徐博文和徐雲起根本不像,倒是徐博文和孟雪晴的五官輪廓看起來有幾分相似,而徐雲起呢,一雙眼睛像極了孟若愚,臉型氣質也和孟嘉樹有幾分相像,或者說和自己有幾分相像。
何清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覺得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可是有些話已經問出口了,她說:“冒昧問一下,你和你先生都是什麼血型?”
“我和我先生都是B型血,怎麼?”曹國英一愣,下意識地回答。
何清的心一緊,而孟若愚、孟嘉樹此時也明白何清在想什麼了,父子兩人的表情也是複雜至極。
“那麼,徐雲起……是什麼時候在哪裡出生的?”何清緊接着又問道。
曹國英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問題怎麼到徐雲起身上去了。
見他們不說話,孟嘉樹突然開口看向徐雲起:“雪晴是2003年6月3號在這家醫院出生的,出生時間是晚上十點。”
曹國英聽完完全愣住了,倒是徐雲起的臉色沒怎麼變,顯然她是早就知道孟雪晴和她同年同月同日幾乎同時在同一個醫院出生的。
孟若愚何清還有孟嘉樹死死的盯着徐雲起,曹國英的表情已經讓他們幾乎猜到了答案。
倒是徐雲起到底不明白怎麼回事,她見大家的表情看起來似乎都有點奇怪,不由開口問道:“我和雪晴早就知道這件事啊,當時我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太有緣分了,但是這怎麼了?”
她話剛出口,還沒人來得及回答她,就聽到身後傳來嘩啦啦一聲什麼東西灑落一地的聲音。
徐雲起轉過身去一看,是剛纔護士站的黃護士,她不知道爲什麼一臉恍惚的看着他們,那眼神有些毛骨悚然,本來大概是她拿在手裡的藥撒的到處都是。
孟雪晴忍不住灌了自己一大杯咖啡,側過臉已經不想回憶下去。
徐雲起皺起眉,看着她空了的杯子搖搖頭,招招手叫來服務員給她上了杯檸檬水:“你當這是借酒消愁呢就這麼灌下去,今晚不想睡了?”這麼一大杯咖啡呢。
說着徐雲起又把面前的小蛋糕推到了孟雪晴跟前:“墊墊吧,一會才吃飯,你這麼喝咖啡也不怕難受。”說着又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瞧你多大點出息,都過去多久的事情了還值得這樣大喘氣嗎?”
孟雪晴苦笑,看着徐雲起有點羨慕,她是怎麼都做不到這麼灑脫的,也許是因爲她始終是這個故事裡欠了別人的,所以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良心的譴責。
“我有點恨她。”孟雪晴的眼神慢慢有些迷濛,隨即搖搖頭:“不,不是有點,是非常恨她。”
徐雲起眨眨眼:“誰?那個黃護士?”
“是,就是她。”孟雪晴咬脣,“如果不是她工作失誤把我們兩個抱錯了,又怎麼會發生後來的那些事?是,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因爲工作忙碌導致流產是很可憐,身體還沒恢復就因爲醫院忙不過來取消了她的休假也值得同情,可是我們誰也沒有欠她,不是我們導致她遇到那些不幸的事,憑什麼我們就得原諒她的失誤?”
孟雪晴的手攪在一起,看着徐雲起,幾乎要哭出來,這些話她憋了許久沒有跟人說過,今天卻是一股腦兒都發泄出來了:“最不值得原諒的是她後來明知道自己弄錯了,我們兩家抱錯了孩子,卻爲了保住她自己的工作保持沉默,到最後事情水落石出她還有臉說一切都是爲了我們好,她根本不覺得自己做錯事,根本沒有懺悔,卻害得我們承受那麼大的痛苦,我憑什麼不能恨她?”
徐雲起深深地嘆了口氣。
的確,那個黃護士,當時曹國英覺得她眼熟,是因爲曹國英生徐雲起的時候她就是產房的護士。
那天說起來也是巧,何清是產期到了正常生產,而曹國英也在預產期前後了,不過如果不是那天徐一鳴第一次發病嚇到了曹國英,曹國英也不會早產,而正好那段時間醫院產科人特別多,又是夜裡,值班醫生只有一個,所以巧合的是曹國英和何清在一個產房生的孩子,生下來之後孩子也沒被搞混,但那天值夜班的護士正好是那個黃護士。
當時黃護士剛流產沒多久身體還很虛弱,又連續加班值夜身體負荷很大,而大概她自己也還沒走出流產的陰影,看到新生的孩子們精神有些恍惚,抱着孩子們去清洗的時候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回來就把兩個孩子給送錯了。
其實這事兒她後來自己發現了,因爲曹國英的女兒手指頭上有一小塊紅斑,不細看看不出來,而何清的女兒沒有,到現在孟雪晴手上還有那塊紅斑呢,不過不太明顯,只是隨着長大也變得大了、明顯了些,所以一眼可以看得出來,屬於胎記。
但是孟徐兩家不知道,黃護士說她發現自己的失誤之後也曾好幾次偷偷去兩家看過情況,發現兩家父母都特別疼愛孩子,她想着父母跟孩子們已經相處出了感情,若是她這會兒把事情捅破了,說不得兩家都要傷心,對孩子也不是好事,就乾脆瞞着了,反正兩個孩子都被疼愛的很,而家庭條件也都不錯。
可是這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啊,這不一場意外一個血型的不匹配就什麼都知道了。
那真的是非常漫長的一天,曹國英震驚的發現孟雪晴居然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而嫌棄徐雲起嫌棄的要死的孟若愚何清夫婦也不敢相信徐雲起纔是他們親生的。
如果說曹國英他們很容易就接受了這個現實,因爲孟雪晴和徐一鳴實在是長得太像了,那麼孟若愚夫婦大概就是牴觸的不行了。
徐雲起垂下眼瞼,掩飾着自己的表情,輕聲說道:“你恨什麼啊,後來,倒黴的不還是我?”
“我寧可倒黴的是我。”孟雪晴認真的說:“你知道嗎雲起,我不敢說跟你感同身受,可是這些年,我一點都不比你好過。”
“你不需要歉疚,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你不欠我不欠任何人,做錯事的又不是你,你難受個什麼勁,要不要這麼矯情。”徐雲起有些受不了:“沒有人希望你知道這些事,你可以什麼都不知道美滿的生活下去的,你爲什麼非要這麼執着……”
“你覺得我自討苦吃蠢得無可救藥是不是?”孟雪晴落下淚來:“可是我做不到啊,突然之間他們禁止我和你來往,要給我轉學,每天監視一樣接送我上下學,我見不到你,你不來學校,我去找方沐辰,可他根本不理我,而後來,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你的消息,卻是你們全家都要走了,徐雲起,我如果說我從小到大就你一個朋友,我特別特別不想失去你你信不信?”
孟雪晴一直都是脆弱的,可這卻是她在自己面前第一次流眼淚,徐雲起愣住了。
孟雪晴哭着說:“你一直都羨慕我,我知道,可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的父母有多自命清高又有多高高在上,從小到大他們對我的干涉有多少你根本不明白,他們總有各種理由阻止我和別的孩子來往,只要他們覺得不配我們家的身份、會帶壞我的、他們不喜歡的,他們會不動聲色想辦法把我和別人隔離開,久而久之,我身邊沒有朋友,你是唯一一個不管他們怎麼冷眼怎麼表示不喜歡都沒有離開我身邊的人,是我重要的朋友,哪怕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我也害怕是因爲我做錯了什麼使你不願意和我做朋友了,我怎麼可能不去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而真相,卻是孟若愚和何清明知道徐雲起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卻覺得被暴發戶養成小太妹的親生女兒會玷污他們書香門第的身份有辱家風,不願意承認這個女兒,甚至爲了不帶來流言蜚語,逼着徐雲起一家在幷州過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