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鳴看了一眼蘇梓平，沒有再說下去。林鳴這個人，凡事都很小心。見蘇梓平的臉色不善，便埋頭做起了鴕鳥。
龍天一馬上跳了出來，“蘇縣長說的對！咱們的膽子就是不夠大！上個企業嗎，用不着瞻前顧後的。這可是一百億，這麼大塊肥肉，得搶掉帽子！咱們還擱這兒討論個什麼勁兒？！”
龍天一越來越不像話了，說話一點顧忌也沒有。聽着龍天一帶着火藥味兒的話，衆人都默然不語，不用說吳蔚聽着刺耳，就連蘇梓平，都不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會議室裡所有人似乎都在想一個問題，龍天一喝多了嗎？龍天一可能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現成尷尬的神色，喝了一口水，低下了頭。
“咱們開會，有意見可以提，聽說國外的議會開會的時候，還扔臭鞋子扇嘴巴呢，但咱們這不是外國的議會，所以各位說話的時候都注意一下態度。”紀國宏打着哈哈道，“剛纔幾位領導說的都在理。這事兒吧，要我看，得一分爲二。大家想想，如果真要弄來一個污染特別嚴重的企業，老百姓可是要罵孃的。話又說回來，如果不引進企業，經濟就發展不起來，老百姓還是要罵娘。所以，我們選擇企業的時候，就得小心又小心，把一個污染企業弄進來，留下一堆羅亂，還不如從根兒斷了。至於這個一百億是個什麼樣的企業，我不懂。不過，林縣長是這方面的行家，我看他說的應該有些道理吧。”
蘇梓平不由看了一眼紀國宏，心道，紀國宏也是上面下來的，怎麼事事支持姓吳的！也不知道姓吳的給他灌了什麼**湯！這話，雖然說的宛轉，可只要長耳朵的，一下子就能聽出來支持誰反對誰！
這些日子，蘇梓平在鄉鎮轉，耳朵裡塞滿了吳書記如何如何，心裡對吳蔚不服的勁頭更勝，再加上得勝村那件事情，吳蔚及時出現，出盡了風頭，他更加看不慣吳蔚的作派。
這次，董起助明擺着對一百億及其上心，吳蔚還開這樣一個會，這不挑明瞭要跟市委唱對臺戲嗎？前段時間那一通陰，沒把吳蔚陰怎麼樣，只是小小的撓了一下腳心，機會不好找，這次說不定就能找到一個好機會呢。——蘇梓平在這兒胡亂想着。
“要我看啊，這一百億還得爭取。”寇來毅接到龍天一遞過來的眼神，尋思了一會兒，開始表態，“爲什麼說這一百億必須得爭取呢？現在咱們縣，都到這種地步了。正是前有標兵後無追兵的時候，再不把這一百億爭取過來，咱們可就是積餘的罪人了。再說了，如果真讓到手的鴨子飛了，那也說明咱們積餘的班子不作爲。這個名聲，恐怕得一直揹着呢。”
寇來毅的話，倒是讓吳蔚出乎意料。他清楚，在常委中，蘇梓平和龍天一是站在一起的，還包括惠亞男、石友新，林鳴這個常委副縣長和武裝部長老曾一向是搖擺派，從不輕易發表意見；堅決站在吳蔚這邊的，是紀國宏、萬海泉、竇國興、孟慶槐，寇來毅和鄒立武都是不入常的，說話的分量要輕一些。
惠亞男和石友新雖然有時候會搖擺到吳蔚這一邊，但吳蔚並沒想到過真正把兩人拉過來。好在，吳蔚這一邊，紀國宏是書記、萬海泉是常務副縣長，可謂位高權重。如果非要給雙方放到天平上好好稱稱的話，吳蔚這邊的砝碼要重一些。
“我說兩句。”萬海泉開腔了，“這個項目，一開始我非常有興趣，覺得一百億的企業，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後來，我上網看了好多的資料，也瞭解了氨化工的一些情況，對此我有深深的隱憂。大多數的化工企業，都是有污染的。眼下這個階段，不是說引不引的問題，而是要考慮綜合方面的深層次的東西。所以，我建議黨政聯席會充分考慮我縣的環境承載量。現在，化學需氧量和二氧化硫排放等相關環保指標已經納入了考覈體系，以積餘上次情況來看，舊的污染沒有治理，新的污染源再增加的話，恐怕沒法跟老百姓交待！”
“依着老百姓，那沒個完！我看，積餘別的不盛產，就盛產刁民！想發展，想有錢，又什麼也舍不出來，舍不出孩子，能套得住狼嗎？”龍天一翹着二郎腿，一副悠閒的樣子。
他卻不知道，刁民這兩個字，已經惹怒了衆人。
“龍書記，你說哪個是刁民？怎麼積餘就盛產刁民了？坐在這兒的，好幾個積餘人，我們都是刁民？那還真是委屈您了，跟我們這些刁民坐到一起，是不是覺得挺掉價兒的？”萬海泉率先發難了。
“對啊，龍書記，您不是刁民，坐在這兒還真不像那麼回事！跟我們這羣刁民在一起，我看您現在快要跟我們一樣了呢。”孟慶槐不甘示弱，也跟着補了一句。
“萬常務、孟書記，我說我怎麼到了積餘以後，怎麼愛跟人嗆嗆吵架，今天經過這個會，我才恍然大明白！原來有二位良師在這兒，真是失敬！失敬！”龍天一向二人抱了抱拳。
“你——！”孟慶槐鄉鎮幹部出身，脾氣比別人更大一些，把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看着龍天一，又說不出什麼來。
“龍書記，怪不得有句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我和慶槐書記都有一個共同的體會，現在積餘的幹部，從上至下，說話會噎人的可是越來越多了。原來，我們也都有共同的老師呵……”
萬海泉和孟慶槐對視一眼，一起呵呵笑了起來，把龍天一氣得直想拍桌子。手擡起來，又趕緊放到桌兒上，他得保持良好形象。
“與這次會議無關的話，還是等到會下再說吧。其他各位同志的意見，還沒有發表呢。誰的嘴更損，等到會下再較量！”吳蔚冷聲說道。
太不像話！這可是黨政聯席會，居然弄出這麼一出來！當他吳蔚是空氣嗎？！
民間有句俗語，“手摸着，腳蹚着。”意思就是看人眼色行事，順杆兒爬，跟“人來瘋”的意思差不多少。今天這龍天一，多多少少有點“人來瘋”。
想起剛上班那會兒，吳蔚覺得那些高高在上的縣領導們，一個個肯定都是正人君子，說人話、辦人事，接觸多了以後，知道他們也都是飲食男女，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現在，成了縣領導中站在最高位置的一個，對一些幹部的劣根性掌握的更加清楚。
吳蔚突然想起了寒山與拾得的對話。寒山問：世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雲: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大抵智者就是如此。今天這個會場上脣槍舌劍最囂張的那個，未必是將來最得意的那個。
衆人見吳蔚面帶慍怒，冷煞了周遭的氣場，便都噤了聲，就連離吳蔚最遠的龍天一，也感覺到了氣場的強大，不由縮了一下脖子，爲自己剛纔的冒失有些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