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蔚闡述完自己的觀點，靜靜地看着喬君夢。他並不想爲自己做辯解，再辯解也不過是徒增煩惱，換作自己，也不願意看到下屬把事情辦糟。
喬君夢沒再多說什麼，主動結束了談話。吳蔚鬆了口氣，並沒有解釋自己失聯的事情。
孫二狗非常鬱悶。昨天一眼沒瞄到，跟蹤對象就沒了蹤影。他是一個十分盡職的狗仔，又回到吳蔚家樓下，他已經把無線針孔攝像頭裝上了，許千貝專門提供了一輛車，相關接收設備就放在車裡。他到車上察看了一眼，見吳蔚的屋子什麼也沒有，便放心地回了家。
當吳蔚出現在他的鏡頭中時，孫二狗神情一震。這個人，昨天晚上一夜未歸，是在泉東還是回了家？吳蔚看上去一副疲倦的樣子，跟平素不太一樣。
今天的吳蔚，一件半身款羊絨夾棉大衣，一條黑色休閒褲，脖子裡繫着一條黑色的羊絨圍巾，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個奔赴階梯教室的教授一般。
孫二狗暗道，跟了這麼多天，這個年輕人還真比有些幹部強一些。除了那天那個黑提包進去空手出來的人，真沒看出來有其他的。
吳蔚上了車，他得趕緊到泉東去，剛纔慄明珠打電話來，說縣裡老牌企業寰宇磷肥廠出了問題，被老百姓圍攻了。他想組織召開一個黨政聯席會，商量一下寰宇磷肥廠的事情。
“馬上組織吧，我一會兒就到縣委。張巖，讓縣委辦把寰宇磷肥的資料找一下。”吳蔚說。心裡卻道，真是一件事追着一件事，而且還沒有什麼好事！都是一個個大愁疙瘩。寰宇磷肥廠的事情，他略知一二，但具體不太詳細。
經過企業改制，寰宇磷肥早已被整體出售，已經有五六年之久了。聽說，生產和銷售弄得都不錯。怎麼會被老百姓給圍攻呢？
張巖回頭對吳蔚說：“吳書記，您昨天晚上一定沒休息好，眼圈兒還是黑的。您眯一會兒，到了我叫您。”
“好吧，眯上十分鐘就管事。”吳蔚閉上了眼睛。眼睛雖然閉着，腦子卻還在飛快地運轉。一張張臉出現在腦海裡，曹克的，昝雲飛的，喬君夢的，還有楊衛東的……
以前，有人說他和楊衛東爭常，他還當作耳旁風；現在，曹克的那些話再仔細咀嚼，他已經發現機會就在自己手邊，爭與不爭，別人也覺得你在爭，那還不如去爭取一下。反正爭上爭不上都不丟人！——這個想法一出來，他又暗自埋怨起自己來，因爲當初那個不爲當大官只想做大事的承諾。
……
盛中燦頭痛欲裂，他真恨自己，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又被人給摁住了——他不想跟泉城宣傳主管部門“藏貓貓”，他也想光明正大的去採訪，去收集資料。可一想到自己領到的任務，天人交戰便無刻不在。
想起吳蔚給自己的承諾，盛中燦不由怒從心頭起。如果不是一心想着見吳蔚一面，也不至於讓那些人給找到！
那天在旅館裡，他早早起來，還沒有梳洗，外面便響起了敲門聲。他開門一看，熟人，泉城宣傳部副部長靳成功。
“哈！盛大記者，總算找到你了！你看看你太外道了，把上面的精神吃得這麼透，下基層不擾民。關鍵是你這不是下基層不是，你這是回家！盛大記者，快請吧，咱們一起回市裡，中午咱哥兒倆好好喝一杯！”靳成功大着肚子，腆腆着伸着手，那張滿是肥肉的臉顫了兩下。
“這不好吧。我還想到下面去走走，多收集點資料。”盛中燦說。
“資料？你不早說！資料咱那兒有的是，只要你想要什麼，馬上第一時間送到！”
“我想要第一手資料。”盛中燦的語氣不太好。
“咱的資料就是第一手的！沒有第二手的，都是我們從基層一點點撈上來的！走吧，走吧……你這麼大記者，這些小活兒，支派我們去幹就行了。車就在外面，您請……”靳成功笑容滿面地彎下腰，做了個“請”的手勢。
盛中燦心裡苦笑。上次他來的時候，就被泉城宣傳部發現，結果喝得醉了幾天，什麼也沒有蒐集到。這次來，就是刻意避開了他們。他就納悶了，他已經藏到這了，還有誰透露了他的行蹤。
被靳成功這個大塊頭拉着，盛中燦覺得自己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搖搖晃晃的，靳成功半是拖半是抱地把他拉到了樓下，至於他的東西，後面有人幫着收拾。
“您上車！”靳成功笑着把他推進車裡，自己一屁股坐到盛中燦旁邊，一尊彌勒佛把盛中燦擠到了角落裡。
“不好意思，我這塊兒太大了。我也想減肥，就是減不下去！肥胖對身體有害，我就能吃，憋不住啊！”靳成功抹了抹臉，笑道。
盛中燦的臉上掛着僵硬的笑，他不能惹這些人，有些事情還得靠他們幫忙。他不能遷就這些人，一旦遷就，他新聞工作者的良心就會受到譴責。
沒等盛中燦開口說話，靳成功便開始打電話。盛中燦用腳心想都知道他在打給誰，看來，今天中午這頓惡酒是避免不了了。
“楊市長，盛大記者我可是請到了。他在向你問好呢。哦……這就把電話給他。”
看着靳成功遞過來的手機，盛中燦都快哭了，現在該怎麼辦？楊衛東他早就認識，就在自己老家當過一把手，當年他還找楊衛東辦過事兒，把自己在農村教書多年的大哥調到了城裡。楊衛東這個人，他體會得比較透。在他面前，盛中燦總覺得自己矮了半截兒，後來他想了很久才明白，他找過楊衛東辦事，已經把他列入了欠下的人情債裡。
“楊市長好。”盛中燦的聲音好像漂浮在半空中一樣。
“你好，盛記者。我說你這人真是太外道了！老家還在這兒呢，就把自己當外人？你這叫我們這些人如何是好？泉城的情況，你門兒清，雖淨找那旮旯的東西。我一會兒去接你，正好今天沒什麼大事。”楊衛東笑道。
“您還是忙您的吧。那麼多工作，不用管我，有成功老兄就行了。”
“那可不行。你是我們泉城的驕傲，河京第一筆。我雖然不管宣傳，但我對你可是十分佩服的。去年你發的那本書，我買了幾本，想着請你簽名呢。”楊衛東十分熱絡。
盛中燦無奈地掛斷電話。暗恨自己去年一時興起，非要出一本什麼書，那書是他這些年習得的散文佳作，很少有人看的那種。玩兒什麼高雅，出什麼書！——盛中燦直想把玻璃搖下來，從車上跳下去。
車到泉城賓館前停了下來。盛中燦還沒下去，楊衛東已經過來幫他拉開了車門，還十分殷勤地把手搭到了車門處。這個動作，可把盛中燦給受寵若驚壞了，這還了得，泉城常務副市長，親自給他這個記者開車門？！
楊衛東很是自然地拉起盛中燦的手，“盛記者，這段時間可是一直盼着你來呢！上次你來，我去省裡沒能趕回來，這次專門向你賠個禮，中午的時候一定要多敬你兩杯。成功，曉薇部長回來了嗎？”
“中午前肯定會趕回來的。盛記者，曹部長有點事，中午前纔回來。”
“曹部長事情多。趕不回來就算了吧。”盛中燦說。
“她的性格你還不知道？你來了，她就是在國外，也得長了翅膀飛過來。”楊衛東笑道。
“我可沒這麼大魅力。”盛中燦咧咧嘴。
“你的魅力大着呢，你還沒意識到啊？”楊衛東說着，哈哈笑了起來，“走，走……你的那本書，裡面有幾篇文章，我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啊，每次都是收穫良多。有人不是說嗎，一千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是看你的文章一千次就有一千次的收穫。”
盛中燦還沒自大到那種地步，楊衛東的話摻着多大水份，他可以體會出來，如果這會兒掛個溼度計，肯定顯示80%以上。
“您太客氣了，塗鴉之作而已。”盛中燦微微低着頭說。
“你是太謙虛了。這可不太好。我還希望這次你把我們的城市建設報道一下呢。你經常到咱們泉城來，這幾年的變化你看了沒有？現在咱們的城市管理，可比以前先進多了。每個街道，每個路口監控無死角，已經建起了數字化平臺，數字化城市目標已經近在咫尺了……”
楊衛東口若懸河，開始大吹特吹他主管拆遷以來城市面貌發生的巨大變化。如果不是他常來泉城，知道過去和現在的泉城是什麼樣子，恐怕被楊衛東這一通天花亂墜，真會懷疑自己墜入了人間仙境呢。
在泉城這座城市裡，盛中燦哪個旮旯沒進去過？如果沒有高大的廣告牌後面那成堆的垃圾，如果不是那次下大雨後採訪車淹到水裡，如果上下班高峰期擁堵的問題能夠得到解決……如果單看在楊衛東力主之下建起來的街心花園和兩公里的步行街，好像泉城的環境真沒那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