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守業愣怔之際,陸景承、紅玉、李如鬆幾個,也都陸續進到了值房裡。
“咦?!”
陸景承見狀就是一聲驚呼,隨即側頭喝問道:“楊勾管,張主事這該不會是吸多了龍鬚香吧?!”
黑龍入宮時,遺下足有千餘斤的根鬚,這玩意兒在外面被傳成了絕世仙藥,山海監內部自然也不可能對其不聞不問。
正巧當日從刑部大牢調借來的死囚,也還餘下幾個活口,於是口服、外敷、包裹創處之類的測試,都輪番來了一遍。
外敷基本沒什麼成效,口服則有明顯的排異現象——依照劑量多寡,服用者會出現小腹絞痛、嚴重腹瀉等症狀。
大劑量服用或者反覆服用,甚至會出現因腹瀉脫水而死的情況。
這使得對黑龍根鬚的研究,一度陷入了停滯狀態。
直到有人將其烘乾晾曬後點燃焚燒,才終於找到了正確打開方式——至少是打開方式之一。
這龍鬚焚燒時會發出一股異香,人畜聞到之後,都會不由自主的情緒亢奮,身體各項機能也有相當幅度的提升。
簡而言之,這東西的功效略等同於興奮劑。
而衆所周知,絕大多數興奮劑都能有效抑制人類的恐懼情緒——這一點,簡直可以完美解決山海衛現下的頑疾。
若非這東西上面極其看重,又不知日後是否還有產出,估計早有人提議將其列狀配發了。
當然了,既然是興奮劑,那就肯定少不了產生負面效果,譬如一旦吸食過量,就會出現各種狂躁症狀云云。
因這一系列測試陸景承都有參與,故而看到張四維這副癡態,他立刻就想到了‘龍鬚香’的後遺症上。
“下官怎敢妄用龍鬚香?”
勾管楊同書忙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方纔我與正同張主事商議移鎮的封禁物,該如何入檔、覈銷時,張主事就突然開始畫起符來……”
“該不會是被什麼附體了吧?”
李如鬆狐疑的插了句嘴,同時趨前幾步,護在義父身前探頭探腦的,欲要呼喚張四維回神。
“別急。”
王守業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張主事看着倒不像是出了什麼意外,咱們不妨先靜觀其變。”
張四維臉上只見專注,未有絲毫癲態,與其說是受了什麼外來影響,倒更像是進入了‘頓悟’一類的狀態。
再加上他筆下那一個個熟悉的符篆,王守業心下的期待感油然而生。
不過……
這頓悟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些?
足足又圍觀了小半個時辰,也不見張四維有旁的舉動。
正等的不耐,王守業就覺衣角被人輕輕扯了扯,回頭望去,就見紅玉滿面躊躇,隱約竟還顯出幾分嬌怯來。
他不由詫異道:“你這是怎麼了?”
紅玉素日裡就少見這等小女兒情態,更別說眼下還是一身戎裝,也難怪他會見之生疑。
紅玉將臻首往前湊了湊,悄聲道:“我有下情要稟報老爺,老爺能否……”
這時候能有什麼下情?
難道是和張四維的頓悟有關?
也對,紅玉是這世上唯一能觸發符篆效用的人,說不準是瞧出了什麼異狀呢。
想到這裡,王守業向陸景承、楊同書交代一聲,就領着紅玉出了值房,在附近尋了個揹人的所在。
“你到底……”
噗通~
這剛開口發問,那戎裝的麗人便身形一矮,徑自跪倒在身前。
王守業一愣,急忙將她扯起來追問:“你這又是做什麼?好端端的,怎麼就跪下了?”
“老爺,我……我前兩日已經那兩枚符篆,傳授給了許姑娘!”
王守業聞言又是一愣。
其實他當初想買個識文斷字的女子回來,也是有意要讓對方試着描畫符文來着——畢竟單隻張四維這一個實驗個體,也難以驗證符篆究竟有沒有‘普適性’。
但這並不意味着,王守業可以接受趙紅玉揹着自己,與許韶蓉‘私相授受’。
“怎麼回事?”
他冷了臉。
“我……”
紅玉滿面愧色,罕見的囁嚅着:“繪出符篆已經半個多月了,我覺得……我覺得……自入秋後,因異怪而死的無辜百姓已經夠多了,若朝廷能有更多的應對手段……“
“所以說。”
王守業斷然插口質問:“你是擔心我會昧下符篆謀取私利,於是刻意想把這事散播出去,想讓朝廷知道?”
“不是的!”
紅玉急忙否認:“若許小姐能成,我也會先請示老爺,求老爺以蒼生黎庶爲重……”
說到這裡,她臉上再次顯出愧色,輕咬着朱脣道:“方纔發現張主事在手書符篆,才知道奴是以婦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原來如此!
怪不得她這幾日吞吞吐吐的似有心事!
怪不得方纔又突然羞愧嬌怯起來,還主動坦誠一切!
“紅玉。”
王守業猛然用雙手壓住她的肩頭,灼灼的直刺一對眸子:“你知道爲什麼在你繪出符篆後,我一直不敢聲張出去麼?”
趙紅玉沉默着,半晌稍稍偏轉了頭頸:“老爺是……是爲了保護我。”
“沒錯!”
王守業沉聲道:“這種無論什麼人都可以受益,且沒有後遺症的能力,山海監中都絕無僅有!
所以一旦暴露出來,老爺我未必能護得住你!
而你偏又是個女兒身……”
說着,狠狠將她擁入懷中,決然道:這不行,這絕對不行!
“老爺……”
男人鏗鏘有力的言語,安全感十足的懷抱,讓女人的嗓音瞬間變得哽咽。
趴在王守業胸前顛三倒四的,一會兒說自己留了心眼,許韶蓉那裡不會出紕漏;一會兒又濃濃自責,不該懷疑老爺的保國安民之志。
而王守業將她的小臉死死壓在胸前,面上卻是一片森冷。
大意了!
實在是太過大意了!
即便趙紅玉曾幾次捨命相救,卻也並不意味着,她會對自己事事言聽計從!
也虧得這次符篆的效果,對自己而言相對雞肋,所以自己本就打算要將獻給朝廷,藉以換取更多的功勞和信任。
否則的話,真說不定局面會如何發展。
現下麼……
倒勉強能算是因禍得福,至少以後再有類似的狀況,紅玉多半不敢再欺瞞自己,暗中行事了。
更重要的是,有了這次的教訓之後,他王某人也不會再毫無保留的去信任身邊人——哪怕她們肯爲自己捨去性命,也必須保持相當程度的提防。
畢竟人心繁雜多變,而穿越者後宮忠誠度固化光環什麼的,又是壓根就不存在的幻想!
正自我檢討着,就感覺紅玉在自己懷裡輕輕掙動,王守業急忙收斂了臉上的冷漠與惱意,低頭嘿笑道:“別想就這麼矇混過去,今兒晚上有你好受的!”
迎着男人不懷好意的目光,紅玉眼眶上的紅潮一直蔓延到了脖頸,卻兀自仰着頭鄭重道:“無論老爺想做什麼,妾都甘願受罰。”
四目相對,彷彿不曾有半絲芥蒂,只餘下柔情蜜意。
只可惜沒多久,就有人打斷了這‘情真意切’。
“王守備,張主事請您進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