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羅仁俊的一聲令下,早已做好準備的衆人立刻戴上形式各異、代表各自身份的儺戲面具,隨後解下纏繞腰間的特製飛爪,藉此攀爬高逾三丈五尺的東宮城牆。
待羅仁俊、蘭韶英等人俱都登上了牆頭,肖十三立即從懷裡取出一幅宮城地圖,在衆人面前鋪開,指着上面的一個個建築圖案,壓低聲音說道:“除安陸王去了光天殿以外,河東王、武安王、汝南王、鉅鹿王仍在命婦院內,與事先偵知的位置沒有任何變動。”
隨即,他又用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道弧線:“而齊王五子,則在位於齊王府東北角的內院,與東宮只有一牆之隔,我等可以沿着東宮宜春門、宜秋門這一段的內牆直接過去,因爲東宮和齊王府的防衛現已徹底空虛,某親眼看見東宮和齊王府的衛士集結於光天殿前,然後全部出了玄德門,那領頭的將軍還振臂高呼,說要殺入玄武門……”
羅仁俊從蘭韶英口中得知帝宮發生之事,便知道那些將士要去幹什麼,遂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下去,馬上給衆人吩咐具體任務:“付五留下望風,蘭姊、無銘、肖十三、車前實、王七去齊王府,三郎、十郎、潘十七、黎九你們四人去命婦院,剩下的安陸王由我來負責,事關生死成敗,切記嚴守那兩大規矩,行動!”
……
……
東宮命婦院內的一間房屋裡,楊舍娘正抱着一對兒女痛哭流涕,而跟隨她多年的貼身侍女阿姚則在一旁手忙腳亂地打着包袱。
楊舍娘傷心極了。
當太子妃親口對衆姊妹說出太子遇害的噩耗,她只覺五雷轟頂。
楊舍娘是弘農楊氏旁支的庶出女,孃家的地位遠遠不及家世顯赫的太子妃鄭觀音,所以儘管她爲太子誕下了子嗣,迄今仍只是一個小小的承徽。
但太子畢竟是她託付終生的男人,而且她的父母皆已不在人世,太子一死,就意味着她未來的依靠和精神寄託,只有她懷裡的兒女。
楊舍娘在東宮呆了這麼長時間,對太子和秦王之間的權力鬥爭,還是有一定的瞭解。
所以,她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自己若不趕緊帶上兒女在外面尋個藏身之地,接下來的災禍就會降臨在她的寶貝兒子頭上。
阿姚背上包袱,含淚對楊舍娘喚道:“娘子,我們該走了。”
楊舍娘也不耽擱,抹去臉上的淚花,便與阿姚各自抱起一個孩子,準備趁着東宮無人看守之際,悄悄逃離東宮。
可她倆還未邁腳走出房間,障子門突然“嘩啦”一聲開了,現出一個身穿青色勁裝,頭戴一張猙獰面具的不速之客。
楊舍娘和阿姚登時嚇得面無人色,正想要放聲大叫,不速之客出手如電,突然朝她倆和小孩撒出了一把極細的粉末,然後又迅速退出屋去,同時順手關上房門,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下一刻,楊舍娘就發覺嗓子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腦袋越來越沉,而眼前的一切,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
……
齊王府內院,女人的哭聲和嬰兒的啼哭響成一片。
五道青色身影突然出現在附近的高牆上,各個鐵爪在手,朝牆垛一扣,便飛身躍出城頭,順着繩索滑落而下。
蘭韶英一面收回繩索,一面仔細聆聽四周的動靜。
最近這兩年,她從明昭公主身上學到了不少奇異的本領,其中尤以這“聽聲辯位”之法的用處最大。
片刻之後,蘭韶英判斷出所有哭聲的來源俱都來自同一個方位,便擡手一指院牆,帶領張無銘、肖十三等四人悄然翻入內院。
興許是宮女和宦官們都聽到了壞消息,害怕“城門失火,殃及魚池”,此時已經逃去了大半,院落裡滿地狼藉,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扔得到處都是,房舍外看不到一個人影。
見此情形,早已將齊王府地圖記得滾瓜爛熟的蘭韶英、張無銘等人乾脆也不躲藏,直接衝向任務目標們的所在地。
“嘭!”
肖十三和張無銘二人合力踹開抵了重物的大門,旋即便響起一陣尖叫。
齊王府的十幾名死忠宦官手持兵器奮不顧身地撲向門口,然而闖入者們各個武藝不凡,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們打得倒地不起。
蘭韶英眸光從屋內幼童和襁褓裡的嬰兒臉上一一掃過,發現五個任務目標竟然全在這裡,不由得朝他們滿意地點了點頭,結果嚇得齊王府一衆女眷頻頻退縮,最後在齊王妃楊氏的身邊擠作一團,瑟瑟發抖。
“爾等大膽狂徒……可是……秦王派來殺……殺我們的麼?”
齊王妃挺直腰肢,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席,就像護住心臟一樣,緊緊地摟住自己的兒子,她昂首掃視着頭戴面具的人,但慘白如紙的臉頰,不停哆嗦的嘴脣,都無比清晰地暴露出她此刻的內心狀態。
蘭韶英等人沒有回答。
因爲,此次的行動規矩之一,就是絕對不能在正式執行任務時開口說話,一個字也不行。
用明昭公主的話來說,就是“讓她們知道的越少,對你們的誤會越深,彼此就會越安全”。
沉寂了片刻,蘭韶英硬下心腸,雙手向一揮,連她在內的五人齊齊撲向這羣嚇壞的可憐女子,從她們的手中奪取孩童,頓時引發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
……
……
“王……”
“呃!”
一個宦官提起袍裾,拼命跑向光天殿的臺階,剛扯開尖細的嗓門喊出一個字,就被羅仁俊從後面追上來一掌劈暈。
此時,太子妃鄭觀音正在努力勸說年滿十歲的兒子李承道跟隨兩名喬裝打扮成平民的東宮衛士一起逃命,忽然聽到外面動靜,不由看向殿門口,乍見宮燈的映照下,有一張青面獠牙的鬼臉,頓時嚇得尖叫起來:“啊——!”
“太子妃、二郎君,快走!”
“秦王狗奴,吃某一刀!”
兩名原本背對殿門的東宮衛士轉身一看,只道是秦王派來的殺手趁虛而來,當即拔出橫刀,大叫着撲向來人。
羅仁俊從腰囊裡摸出迷藥,待他們衝到近前,擡手一撒,又倏然疾退十幾步,站到殿門外,兩名東宮衛士抹了把臉,想要繼續追上去,但他們很快發現兩腿使不上勁兒,兩手也開始發軟,彷彿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不過數息時間,兩人就“撲通”一聲倒在地上,雙雙不省人事。
“卑鄙!無恥!”
鄭觀音攬過兒子的肩頭,凜然怒視着步步逼近的鬼面具,聲音悲憤而絕望。
“休傷吾母!”
李承道突然拔出一把寶劍,擋在鄭觀音的身前,大概他也知道自己一個小孩肯定打不過對方,突然把劍放在自己的咽喉上,激動地道:“父親蒙難,身爲人子,豈能逃之夭夭,吾爲太子之子,只乞壯士饒過……”
羅仁俊沒等他說完,突然止住腳步,恭敬地朝這對母子抱拳行了一禮,然後就轉身朝殿外走去。
按照此番行動的規矩,遇到難以控制的目標,應該立刻放棄任務,絕不可冒險一搏。
畢竟,羅仁俊等人沒有受過太子、齊王的恩惠,更不是這兩兄弟的死忠。
他們能夠同意參與這個計劃,完全是因爲明昭公主與他們之間的情義,以及彼此緊密相連的關係。
不過,就算沒有明昭公主的要求,羅仁俊也看出來了,這個孩子早已心存死志,真正一心求死的人,誰也救不了。
羅仁俊沿着原路飛奔,重新爬上牆頭的時候,蘭韶英、張無銘、趙文彥等九人已經全部返回了集結點,每人不是抱着一個男童,就是抱着一個襁褓,所以他們看到羅仁俊兩手空空如也,俱都心中一沉。
蘭韶英試探着問道:“十五郎,這是怎麼回事?”
羅仁俊道:“他要盡孝,所以我無能爲力。”
聽到這話,蘭韶英只能一聲嘆息。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太子和齊王的兒子俱是可以燎原的火種。
既然李世民能做出殺兄弒弟的行爲,那就一定會爲了消除未來隱患,對侄子們再舉屠刀,斬盡殺絕。
離開東宮之後,羅仁俊、蘭韶英等人來到宮牆附近的渠道邊,將飛爪和剩餘的迷藥統統扔進了水深處,然後又將迷暈的九個孩子一一裝入提前準備的特製木箱裡。
蘭韶英看着這些失去意識的孩子,不禁感到一陣無奈,明昭公主曾提醒他們,她製作的這種高效迷藥,其實具有一定的毒性,會對體弱者的身體造成嚴重損害。
但親歷過戰亂的人都知道,有時候嬰兒的一聲啼哭,孩童的一次叫鬧,就會帶走所有藏匿者的性命,對於這些孩子與蘭韶英、羅仁俊等人來說,莫不如是……
……
……
五更五點的梆聲響起,在長安春明門前的街道上,已有一大隊等待出城的車馬排起了長龍。
武德年間,唐朝還沒有精細嚴格的街鼓制度,城門啓閉實行朝啓夕閉,帶有一定的隨意性,而且現在天下還未進入真正的太平時代,所以城門通常都是天光放亮時分纔開啓。
卞紹元站在城門樓裡,神態緊張,一會兒看向身旁的刻漏,一會兒望向身前的街面。
一個門卒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到卞紹元的身邊,問道:“校尉,今天是什麼日子啊,這些人怎地這麼早就來了?”
卞紹元擡手一指城門下的幾輛大車,說道:“看到了麼?無利不起早,說的就是商人。”
門卒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笑道:“哈哈,校尉說的極是。”
二人談笑了一陣,漏箭終於指到了卯時。
樓門下的車馬人羣突然像波分浪裂似的,紛紛讓開了一條道路,卞紹元擡眼看去,就見一隊腳伕扛着四個箱子,暢通無阻地朝城門走來,待得片刻,腳伕們將箱子搬上最靠近城門的一輛大車,隨即那車上就高高豎起了一面“朱”字旗,正是神秘人告訴他的開城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