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懷着滿腔一言難盡的心情,他撩開車簾卻沒見到人影,馬車前有一串腳印在泥地中一直延伸,延伸至那個雨幕中顯得愈發破敗的寺廟裡。
他看着那邊,許久之後嘆了口氣,放下的車簾悠悠盪盪遮住了慢車的血腥氣,他擡腳朝那座破廟走去。
而行至那破廟之外的時候,連棠又第二次的驚住了。
天幕在此刻失去了最後一抹光亮,昏暗的藍和灰塗抹層疊的枯林,雨聲帶着刺骨的寒意籠罩整個天地,這座破廟也在這樣的暗色調裡顯得越發荒涼殘舊。
廟中央那一襲黑衣的男子筆直的站着。
凜冽的風從浩大雨幕刮入斑駁的破窗裡,他滾着暗金紋路的袍角被獵獵吹起,方纔被淋溼過的黑髮也潑墨般向後揚起,而黑髮下是一張蒼白的臉。
沒有戴面具。
可天色太黑,重重陰影淡化暈染他的臉,隱約只可見一個模糊的輪廓。
鼻樑如玉,脣色淺淡,從下巴到揚起的脖頸線條優美到令人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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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情埋在陰影裡,看不清情緒,唯有一雙仰起的眼落在昏暗的光線裡,一泓寒水般的映着廟堂上方高高佇立的殘破的佛像。
沒有敬畏,沒有恭敬,男人擡頭望着那微笑的佛像,一雙眼裡全無凡人對待神佛的誠惶誠恐,只有一片冷清清的平靜。
而就在連棠站在門口望進來的時候,他卻一展衣袍,面無表情的彎下了膝蓋。
黑色袍角在風中一卷而落,正好一個驚雷在天邊炸響,慘白電光劃破黑色天穹,映亮此刻佈滿殘破蜘蛛網的空空破廟,也映亮連棠此刻看到什麼末日之景般悍駭然縮緊的瞳孔。
那一聲膝蓋觸地本來無聲無息,落在連棠眼中卻炸開一聲山崩地裂的巨響。
——是我,看錯了吧?
連棠被雷劈中般呆呆看着眼前這一幕。
這一眼夢境般的恍惚之後,廟中的男人已經雙膝跪在塵埃堆積的地面。
黑色衣袍在他身後延展,墨發也錦緞般垂地,而在他身後不遠處,是被安置在乾燥地面的滿身是血的少女。
她的白衣早已被染紅,黑髮也侵染了一片血腥的溼氣,身上蓋着厚厚的大氅,她卻似乎依舊覺得冷,從喉嚨發出近似嗚咽的呻吟,嘴角的血還在源源不斷的溢出來。
男人並沒有回頭,他擡頭看着那掛滿蜘蛛網的佛像,聲音喑啞,
“是我太自以爲是了。”
和着這刮進破廟的凜冽風雨,他的音色也添了層淡淡的涼意,
“我從來不拜神佛,但如果你能救她一次,我可以爲你塑造金身,供奉香火。”
這裡滿地塵埃,廟宇破敗,連佛像都斑駁而殘破。
可偶爾劃破天穹的雷電卻映照出男人冷淡表情中深藏的認真,甚至虔誠。
從來都是萬民朝拜,曾一劍封疆,至今都是神州大陸傳奇的熾微國天子,此刻腦海裡什麼都沒想。
沒想他的身份,沒想他從不相信的神佛到底是否有用,也沒想這一跪到底值不值得。
此刻他腦海中劃過的每一幕都有關夏拂衣。
從在太虛山的第一次見面,那一泓秋水般的劍光挑破長空,映着少女比霜雪更冷的目光,一眼便撞入了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