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母親結束了一天的治療，回到了病房。
“媽，你有沒有好點？”我在她牀前坐下，抓起她的手，有些異常的發燙。
“還好。”母親淡淡地笑着，“你爸呢？”
我眼色微黯，父親出去籌錢了。幾萬，不是什麼天文數字，卻不是一兩天就可以籌到的。“爸回去休息了，今晚我來陪你吧。”
“叫醫生不要開太貴的藥。”母親輕聲囑咐着，“也儘量少住些日子。”
“媽，身體好了最重要。錢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曉蓁啊，還有多少日子過年呢？”母親看着天花板說。
“不到兩個星期了吧。”
“看來我們得在醫院過年了。”母親合上眼，緩緩地說。
替母親拉好被子，我走出病房，在走廊盡頭坐下，透過小小的窗子，從樓與樓之間的縫隙中勉強地看着天空，卻沒有一顆星辰。
“曉蓁。”我回過神，父親蹣跚地走了過來。一張佈滿滄桑的臉上盡是疲憊，“我只借到一萬。快過年了，大家都沒什麼錢。”
“爸，”我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別想這麼多了。剩下的，我去想辦法吧。你，就陪陪媽。”
父親擡眼看着我，“曉蓁，老爸真的沒用，不會賺什麼大錢。你還在念書，我卻要你爲錢煩惱……”
“爸，你怎麼會沒用呢？”我枕着他的肩，“媽早沒有工作了，你一個人養活三個人，怎麼會沒用。”
“曉蓁，你可怨過我？你只不過是一次沒考好，我那樣對你…”
“一家人，談什麼恨不恨的，怪只能怪我自己吧。”
“曉蓁，對不起，對不起。那時侯你心裡也不好受，我還那樣對你……你是個堅強的孩子，這個時候還能一肩挑下所有的事。你比我強多了，我有什麼資格嫌棄你……”父親垂着頭，淚珠一顆又一顆的從眼眶中滑落，像個無助的小孩，一遍又一遍地企求着原諒。
其實高考以及高考給我帶來的一切痛苦，我早已經放下了。心裡雖然或多或少都還殘留着怨恨，但到了今天，我只希望一家人能夠好好地聚在一起，在家裡健健康康地過年，其他什麼已經都不那麼重要了。
清晨的陽光照進來的時候，父親還斜在椅子上睡着。一晚上爲着錢到處求人，大概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了吧。向護士站借了毛毯替父親蓋好，我拿出手機走到樓梯間準備找人籌錢。
“米愛嗎？”我首先想到米愛。
“曉蓁？怎麼了？好象很累的樣子。”米愛的聲音帶着些微的睏意。
“我…我想借錢。”我有些困難地吐出這句話。
“好啊，多少？”
“米愛，我有急用，數量有點大。”
“你能大到哪去？”電話那頭，米愛“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家出事了，需要很多錢。你有多少可以借我？”
“真的？”米愛正經起來，“我的帳戶有三千，夠不夠？”
我斂下眼瞼，“多少能湊上，謝謝你，米愛。我一定儘早還你。”我結束通話，思索着該再向誰借。
“我可以給你。”
我轉過身，是穿着長款白毛衣的韓踏雪！我皺起眉。
“我說我可以給你。”她環着胸走近我，在我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套着新款GUCCI長靴的長腿交疊着。“你媽得了挺嚴重的心臟病，不是嗎？我可以給你一筆錢。四十萬，換顆心都夠了。”
我沒有開口，等着她把話說完。
“我可以給你四十萬。是‘給’不是‘借’。但是，請你離開歐陽葵，不要再和他見面！”她漂亮地眼睛帶笑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被命運逼迫地無可奈何的我卑微地接受她的施捨。
小小的樓道口裡只有她在自信地笑，而我則是面無表情地看着。
“你是喜歡歐陽葵的吧？”良久，我淡淡地開口，“你所說的不在乎都是假的吧。如果真的不在乎，就不會用四十萬來打發我了。”
“我以前是不在乎。”她把玩起手指甲，“葵以前身邊圍繞着再多的女孩子，他的笑容也只會給我一個。他交再多的女朋友，最終選擇的還是我。可是你不一樣，爲了你，再危險的事他都可以去做，所以只有你，只有你必須離歐陽葵遠遠的。”
聽了她的話，我很想開心地笑。真的很開心，知道歐陽葵是發自真心地喜歡我，真的很開心。可是，我現在一點都開心不起來。現在，我急需的是錢，我需要用它來換我母親健康的身體，可是，我不能要韓踏雪的錢，要了這筆錢，就意味着我賣掉了我對歐陽葵的感情，也賣掉了我的尊嚴。
“怎麼樣？醫生救人是看錢不看情況的，過兩天，你交不了錢，醫院就會把你媽扔出醫院。”
我閉上眼，突然覺得好累，好累。爲什麼短短的日子裡會接二連三地發生這麼多事？爲什麼我的噩夢好象永遠也結束不了！
“好好考慮，我隨時等待你的答覆。”見我不出聲，估計也猜測到我在動心，韓踏雪得意地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母親病房的樓層，遠遠地就看見前面許多人在圍觀，父親憤怒地聲音隱約可以聽見。
“爸，你在做什麼？”我撥開層層的人羣，就看見父親揪着醫生的領口，滿臉的憤怒。
“他們…他們…”父親氣得渾身發抖，“他們一直都沒有安排你媽手術的日期！”
“爲什麼？”我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向醫生，當初不都講好了嗎？
“你們只交了住院的費用，手術的費用沒有交，按規定我們是不能爲你安排手術的！”醫生用力地扯下父親的手。
心陡得發涼了，我一直以來憧憬的醫生就是這副模樣嗎？這就是一直以來所宣揚的醫德嗎？
“醫生，我求求你，先安排日期吧，”我彎下腰拜託道，“手術費用，我會盡快交齊的。”
“這不行，不合規定的。”
“我求求你。”咬了咬牙，我捨棄了最後的尊嚴，在走廊上冰涼的地上跪下，“醫生，我求求你。你知道的，自古都是，讀書人最值錢的也就這一身傲骨了。尊嚴、傲氣，我都可以不要，只求你救救我媽。錢，我一定會交全的，分文不欠，決不耍賴！”
四周寂靜一片，醫生臉色略帶尷尬，“你…你快起來吧。我替你們安排就是了，我…我相信你就是了。”說着給護士使了個眼色，護士們連忙上前疏散人羣。
“曉蓁…”父親抖着身扶我起來。在起來的那一刻，我看見母親，虛弱的母親推着掛着吊水的車，倚着病房的門框，靜靜地看着我，淚流滿面。
“媽……”我張了張嘴，卻只吐出一個字。
“我家的曉蓁，最傲最狂……現在卻在這麼多人面前下跪…”母親抖着嘴脣，身形搖晃。
“小心啊！”父親驚呼着，抱起纖瘦的母親走回病房。病房內久久地傳出母親壓抑着的哭泣聲。
正在我呆立的時候，手機震動起來。我略一回身，走到樓道口。
“曉蓁？”電話一接通，男聲就主動響起。
“是我。”捏捏鼻樑，我強制自己從一連串的事故中打起精神。
“是我，楚哥。”我略一心驚，“你要的人已經追到行蹤了。”
“在哪？”
“還沒抓到人。但是，如果他的目標是你，你就要小心了。有消息他手裡拿到了管制刀具，正在四處找着什麼人。我會盡快抓到他。你自己先小心。”
我無力地垂下手，連合上電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上天啊，你這是考驗我嗎？考驗我究竟能承受多少磨難？還是你想告訴我，我和歐陽葵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終究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吧，我認爲自己出類拔萃，結果考進了晉安；我認爲自己有足夠的能力，結果把郭沐冬的事處理成半吊子；我認爲自己很堅強，可以保護我所愛的人，可是現在我幫不了母親的病，也兼顧不了歐陽葵的安全。那麼，命運終究只給了我一種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