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東風便(下)
汪曼春其實是個很複雜的人。
她曾經的執念是明樓。
她一次次幻想明鏡在自己跟前跪下求自己進明家大門的畫面。
她的眼裡、心裡,就沒有家國大義,沒有民族大義,有的只是兒女情長。
所以,在得知二叔汪芙蕖和日本人眉來眼去後,她也毫不猶豫的接受了南田洋子的“邀請”,成爲了南田洋子的學生,成爲了漢奸。
她甚至放縱自己,睡在了一個心懷不軌的渣男的懷裡。
但在明樓要來特務委員會後,她親手送走了那個渣男。
可誰又能想到,當她被藤田芳政藉口關押實爲令其查奸時,看到張安平闖入特高課後,她的心又不由自主的栓向了過去她一直看不起的張安平!
哪怕是明知道張安平已經有了恩愛的夫人。
可能,她享受的不是愛一個人,而是愛一個人的過程吧。
而看破這一切的張安平,並沒有享受這樣的過程。
甚至,他沒有給過汪曼春一絲一毫的暗示——如果他有暗示,相信汪曼春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躺在他的懷裡。
但張安平沒有這麼做過。
面對張安平的分寸,汪曼春也沒有邁出過出格的一步——這也是張安平一直覺得汪曼春只是享受這個過程的原因。
現在,兩人同處一輛汽車,張安平卻目不斜視的開着車,而汪曼春則在柔聲彙報着自己的偵測結果:
“主任,今天在零號研究院周圍多了不少形跡可疑的人,我懷疑抵抗分子要對零號研究院動手了。”
“意料之中。”張安平沒有太多的表情:“這件事你有沒有向藤田機關長彙報?”
“沒有,主任,要不等下咱們一起去向藤田長官彙報?”
“嗯、”
張安平輕嗯了一聲。
汽車依然在行駛,汪曼春繼續彙報的工作,但她心裡卻覺得古怪,總感覺今天的主任,和往常很不一樣。
此時,汽車駛入了平陸路,這段路周圍空曠一片,行人極少。
但彙報中的汪曼春突然警覺起來:
“主任,情況不對。”
說着她就要掏槍,但就在槍掏出來的瞬間,一隻手閃過,緊接着汪曼春就感覺到了鑽心的疼痛,不由自主的鬆手後,手裡的槍已經到了張安平的手上。
同時,一根麻繩也捆縛到了她被利刃割傷的手上。
她吃驚的望着張安平,滿臉的不可置信。
奪過槍的張安平繼續平靜的開車,嘴裡輕聲說道:
“我知道。”
汪曼春直接傻眼了。
她滿眼的不可置信。
這……這怎麼可能!
看着鮮血如注的雙手,她無措的道:“你……你是……”
“是。”
汪曼春突然苦笑,無力的癱倒在了座位上,任由鮮血不斷從手上流出。
她心灰意冷的道:“能告訴我伱真正的身份嗎?”
“不要想着做小動作。”張安平瞥了眼汪曼春:“你應該知道,我既然敢亮明身份,是不會給你逃走的機會的。”
汪曼春絕望的閉眼,睜眼後再度問:“能告訴我你真正的身份嗎?地下黨?軍統?”
“軍統,張世豪。”
張世豪三個字,讓汪曼春的腦子出現了長達十餘秒的空白。
這三個字,對他們來說,本就是夢魘。
而現在,特務委員會的副主任張安平告訴她,他……就是張世豪!
這份衝擊力,恍若彗星撞地球啊!
汪曼春徹底的絕望。
“原來……張世豪就在我們當中啊……”她慘笑起來:“婦好也是你?”
“對。”
“不怨,輸的不怨啊!”
汪曼春大笑起來,笑聲突然戛然而止,她神色複雜的看着張安平,問:
“我在你眼中,像一個笑話,對不對?”
張安平沉默,沒有點頭,沒有搖頭。
一輛汽車從對向駛來,突然停在了馬路的中間,堵住了張安平的去路,張安平平穩的剎車,停在了距離堵路汽車不到一尺的地方,將汽車掛上倒擋以後便紋絲不動,直到後面一輛車將張安平的汽車堵住。
張安平轉過頭看着汪曼春:“祖國安好,下輩子,就不要做漢奸了。”
說完,他轉身下車。
汪曼春見張安平要走,自知馬上要死,大吼着問:“張安平,我在你眼裡,是不是笑話?”
張安平站在車外,深深的看了眼汪曼春,搖頭,隨後道:
“不是。”
“因爲你是敵人。”
“下輩子,就不要當漢奸了。”
說完,張安平側身讓了下,讓鄭耀先將懷中抱着的人塞進了駕駛位。
這自然是鄭耀先給張安平找的替身,一個罪該萬死的青幫人販子。
老鄭看到車內的汪曼春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順手關上車門後,將車內和車外,隔絕成爲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砰砰砰
槍聲開始響起,在槍響聲中張安平和鄭耀先後退。
而車內的汪曼春,聽着子彈打在防彈的車身和玻璃的動靜,瘋狂的大笑了起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她不恨張安平,恨只恨自己走錯了路,如果自己沒有走錯路,她也許……
火光突然充斥着眼簾,在極短的時間內,汪曼春的意識就消散的無影無蹤了,只剩下三輛被炸成零件的汽車……
張安平遠遠的看着被炸燬的三輛汽車,發出了幽幽的嘆息。
鄭耀先取笑道:“憐香惜玉?”
看了眼自己最信任的這位戰友,張安平沒有擡槓,而是解釋說:
“未來很長的時間內,世間,再無張安平。”
鄭耀先聞言一愣。
許久後,他拍了拍張安平的肩膀,但沒有說話。
他其實不叫鄭耀先的。
他甚至都不姓鄭。
可他都忘了,自己以前叫什麼了。
他現在就是鄭耀先,未來很長很長的時間內,或者未來一輩子,亦或者至死,他都將是、只能是鄭耀先。
而這一行,有很多很多像他們這樣的人。
“走吧。”
……
平陸路的爆炸,動靜很大。
畢竟是五十斤特恩特啊!
距離不算太遠的76號、僞警察在爆炸沒多久就來了。
有人現場勘查後得出結論:
“兩輛車堵死?汽車炸彈?死的這位身份恐怕不簡單!”
但具體死的是誰,他們卻沒法確定,因爲車裡面的人已經炸成了零件,想要拼湊個完整的部位都極其困難,更別說拼湊樣貌了。
於是,76號的人就開始查了起來。
很快,有人發現了一直在八卦報報社門口等丈夫的曾墨怡。
【不會吧?】
【不可能吧?咱們主任……】
這個猜想很快就傳到了李力行耳中。
李力行也是懵逼。
是張安平這廝?
雖然他恨不得把張安平活吞了,但突然間收到這個消息,他卻沒多少的興奮,反而有種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覺。
他馬上向零號研究院那邊詢問,確認張安平的出發時間後,基本就確定被炸死的就是張安平了。
但他也不敢打保票,只能讓手下將曾墨怡送過去,看曾墨怡能不能從現場的碎片中發現什麼。
被請上車的曾墨怡很吃驚,當她從吞吞吐吐的特務口中獲知,她的丈夫可能遇害後,曾墨怡的世界,不由自主的旋轉了起來。
安平……死了?
曾墨怡瘋狂的否認着這個可能。
但當她在現場找到了一塊熟悉的物件碎片後,她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彷彿崩塌似的。
絕望!
看着曾墨怡的反應,76號的特務也確認了被炸死的是誰了……
當李力行得知後,二話不說就給藤田芳政打電話彙報。
“納尼?”
接到電話的藤田芳政也懵了。
在他的眼中,張安平是個人才。
他上任後故意逼迫張安平,而張安平也沒有讓他失望,慢慢正向合格乃至優秀的特工蛻變——藤田芳政已經有心扶植張安平往僞政府的更高層發展了,沒想到……
人死了?
他趕到了現場,看着慘不忍睹的爆炸現場,詢問恭候多時的李力行:
“確認是張君嗎?”
李力行有些酸。
在藤田芳政嘴裡,自己一直是李主任,而張安平從來都是張君——現在張安平死了,沒想到還是張君!
“已經確認了,不過根據現場的殘骸來判斷,車裡當時應該還有一人,還是一名女性……”
李力行瞥了眼悲傷到三度昏厥的曾墨怡,輕聲說:“我懷疑是張安平在外面養的外室。”
“女性?”
藤田芳政神色一動,立刻喚來秘書,讓其聯繫一下汪曼春,交代後他才說道:
“李主任,你覺得抵抗份子爲什麼要暗殺張主任?還有,你覺得抵抗分子……”
他深深的看着李力行,問:
“爲什麼會選擇用炸藥,而不是直接亂槍打死?”
李力行想了想,老老實實說道:“屬下不知。”
藤田芳政沒有解釋,只是道:
“你去回76號吧,我估計你今晚有的忙了!”
我有的忙了?
李力行一頭的霧水,不知道藤田芳政賣什麼藥。
而更詭異的是還真如藤田芳政所說,今晚的他有的忙了——抵抗分子又開始滿世界的作祟了,到處都是發現抵抗分子的彙報,李力行不得不連軸轉,派人到處滅火。
藤田芳政在爆炸的現場也沒有久待,嘆息一聲後便在手下的護送中直接回了藤田機關的總部。
因爲他知道,沉寂了好一陣的張世豪,要亮劍了!
事實還真如藤田芳政所料,從晚上九點開始,各處就不得消停,而到了臨近十點的時候,鐵路上忠義救國軍又開始活躍起來,甚至還襲擊了彭浦鎮。
當藤田芳政收到彭浦鎮駐軍和僞軍被襲擊的消息後,他不怒反笑:
“哈哈哈哈,張世豪啊張世豪,你這是等不到東風,自己造東風嗎?”
和藤田芳政預料的一樣,當童家浜的駐軍馳援彭浦鎮後沒多久,零號研究院就發來求援的電報:
遭遇襲擊!請求支援!十萬火急!
而零號研究院之所以發報而不是打電話,是因爲電話線被徹底破壞了!
藤田芳政立刻讓人詢問敵人數量,當得知參與襲擊的敵人數量在三百以後,他命令零號研究院的守軍一定要拖住進攻的敵人,同時下令讓童家浜兵營的駐軍出動。
童家浜軍營有一個大隊的駐軍,但實際上是一個大隊外加兩個中隊,並且藤田芳政嚴令,不管接到馳援哪裡的命令,軍營中都要保證有三個中隊的駐紮部隊隨時接受他的指揮。
三個中隊接近五百人的力量,外加零號研究院中接近一箇中隊的駐軍,藤田芳政就不信這一次無法重創張世豪!
……
零號研究院外圍。
此時的陸橋山已經殺紅眼了。
他兩次帶人逼近了零號研究院的內區,但卻都因爲友軍無法跟上而被迫後撤,手下十六個人手,也因此折損五個。
第二次因爲友軍無法跟上被打退後,他拎着湯姆遜衝鋒槍,殺氣騰騰的找到了宮恕。
“齊思遠這是要幹什麼?兩次!足足兩次啊!我帶人兩次逼近了內區,爲什麼齊思遠的人跟不上來!”
齊思遠沒吭聲,但他的臉卻漲紅的可怕。
不是他不想跟上來,而是宮恕根本不讓他的人往內區打。
“陸橋山!”宮恕怒道:“我沒告訴你嗎?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進攻內區!保持火力壓制即可!”
陸橋山咆哮:“宮恕,你是看不得我拿下頭功吧?我的人都已經逼近內區了!再加一把勁,一定可以嵌入內區打開突破口!”
“閉嘴!”宮恕冷喝:“執行我的命令,要不然,休怪我按照抗命不遵處理!”
陸橋山瞬間冷靜下來,因爲他想起了張安平給宮恕的授權——而宮恕,是真的有這個膽子的!
但他依然憤怒,明明加把勁就能打開內區了!
“好!好!好啊!”陸橋山咬牙切齒的說道:“宮恕,我一定會向老師控告你!”
“哼!”宮恕冷哼一聲不做回答。
一名特務這時候快步跑了過來:“隊長,童家浜軍營的鬼子過來了!”
宮恕二話不說就下令:“撤!”
“怎麼可能?”
陸橋山和齊思遠懵逼,譚忠恕的忠義救國軍不是對彭浦發動襲擊調走了童家浜的駐軍嗎?
齊思遠申請道:“他們有多少人?如果是小股部隊,我們可以阻擊他們!”
“齊思遠,你也要抗令嗎?”宮恕怒視齊思遠。
齊思遠連稱不敢,隨即下令行動隊所屬立刻撤離。
鋤奸隊的副隊沈飛更不會有意見,陸橋山的手下是行動隊所屬,兩重命令下來,他縱然有萬般不甘,也只能執行命令。
僅僅幾分鐘,參與進攻的行動隊和鋤奸隊就完成了撤離,他們就連戰友的屍體都帶走了,當日本人的援兵抵達後,除了滿目的瘡痍,沒有發現一個敵人。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藤田芳政的耳中。
“什麼?敵人撤了?一個都沒咬住?”
藤田芳政不敢相信。
憤怒的一頓咆哮後,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思索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我知道了!”
許久,藤田芳政氣惱的大喊一句。
他意識到了原因。
【張世豪從一開始,就抱着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撤的念頭,就沒有想過死磕!】
【他一定是意識到我在這裡有別的後手,所以不敢全力壓上!】
【張世豪啊張世豪,你不愧是我的一生之敵啊!】
藤田芳政冷靜下來後,不由自主的誇獎起了自己的這個“一生之敵”。
【真的太遺憾了!這樣都沒有讓他上鉤。】
【可他如果真的這麼容易上鉤,又怎麼配當我的一生之敵呢?】
藤田芳政放穩了心態。
雖然遺憾這次沒能讓張世豪折戟沉沙,但藤田芳政卻依然自信。
因爲零號研究院就是張世豪解不開的死結——他必須拿下零號研究院。
【這一次你一定很得意吧?認爲是你的警覺救了你?那麼,下一次……你是不是認爲已經料定了我的後手,會押上全部梭哈呢?】
藤田芳政笑了,你以爲這是我全部的後手嗎?
不!
這……只是你看到的後手!
【張世豪,我等着你!】
想明白這一切的藤田芳政大笑了起來,這局,從一開始他就立於不敗之地,又何必在乎一時的得失呢?
【你辛辛苦苦的佈局,又營造了便於自己的東風,可結果……還不是無功而返麼?我小贏一回,下局,我要你輸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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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八千三,不小心成了九千五,嘖,狗作者一言九鼎還帶加利息的,是個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