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特跪在地上,手心已經沁出了冷汗。
千里之外,這個槍手已經讓自己動彈不得。
無疑,他和那些烏合之衆不是一個量級的。
令崔斯特感到奇怪的是,這個人遲遲沒有對自己下殺手。
“他是戲命師。”格雷福斯忽然開口道。
“戲命師?”崔斯特艱難的重複道。
是一個自己沒聽過,但是,很顯然,很危險的詞彙。
更令崔斯特感到驚訝的,是槍手在聽到“戲命師”這個名字時,做出的反應。
他將持槍的那隻手放到了自己的另一側肩頭,如圖紳士在向美麗的淑女行禮時的動作,然後,單膝跪下。
“將謀殺看做至高無上的藝術,致力於奉獻最華麗的演出。沒錯,戲命師正是區區在下。”
語氣溫柔而充滿磁性,言辭華麗而古典,可是內容卻……
毫無疑問,是致命的。
“戲命師是誰?”崔斯特低聲道。
“一個變態殺手。”格雷福斯的神情異常嚴肅,“他曾經因爲屢次謀殺被起訴,然後被艾歐尼亞終身監禁,但隨後從艾歐尼亞越獄,不知所蹤。”
“你是說從艾歐尼亞越獄?”崔斯特難以置信。
艾歐尼亞這個地方,說厲害是沒有多厲害,但是它是一座完全孤立在海上的小島,並且律令極其嚴格,而且海島之上還布有讓人無法任意出入的結界。
因此,能夠從艾歐尼亞的監獄之中逃脫的,必定是非常厲害的人物了。
“早在入獄以前他就已經臭名昭著了。”格雷福斯道,“戲命師你沒聽過,燼這個名字你不會還沒聽說過吧。”
崔斯特渾身一震。
早在他還是個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時,崔斯特就已經聽過“燼”這個名字。前前後後加的形容詞差不多就是“非常危險”“變態狂”“看到他你就已經死了”這樣的話。
燼是一個謀殺者——只有他可以用這樣的詞來稱呼。因爲他把謀殺當成一樁完美無缺的藝術。
會用盡全力去策劃謀殺的開始,過程與結尾,甚至具體到受害者屍體的模樣,燼都會一一計劃。
對他來說,就像是一樁完美的戲劇,從開場到謝幕,這次死亡都必須毫無瑕疵。
不過燼的名字已經有十來年沒有聽到過了,一般人都覺得他死了,像這樣的職業殺手,往往也短命,所以他再有名,一段時間不見也會被遺忘,沒想到竟然是被艾歐尼亞監獄收押。
而現在站在自己和格雷福斯面前的,就是這個堪稱瓦羅蘭最恐怖殺手的戲命師。
雖然不知道他會怎麼動手,但是生還概率無限接近於零,已經是差不多算好的了。
“恐懼的滋味我已經嘗的太多了,需要一點新的佐料,才能讓我興奮起來。”
夜色中,燼的骨製面具閃閃發光,彷彿從地獄中走出的惡鬼。
“你說的佐料是——”
崔斯特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看到一旁的夾道上那些橫七豎八躺着的屍體,他已經明白了燼的意思。
“細水長流的鋪墊,跌宕起伏的迴環,才能孕育出波瀾壯闊的**。”燼的語氣也帶上了一種戲劇化的感**彩,“你們都是謀略者,那就讓你們展示自己的聰慧,你們都是沾染血腥之人,那麼就讓鮮血,再一次染紅你們的靈魂。”
戲命師微微掀起面具,蛇信般的舌尖舔舐過自己的脣,綻放出詭秘的笑意。
崔斯特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溼透。
他無法形容那是什麼感覺,他並不害怕,但是卻發自內心的感到恐懼,當燼露出那個微笑時,他知道自己已經被當做獵物,因而產生了那種無法抑制的情緒。
就好像那時在賭桌上,天使在他對面微笑着問他要不要開牌時,整顆心都沉入海底般的感覺。
對於一個賭徒而言,事態的發展失去控制,也許是最最恐怖的一件事情。
崔斯特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他看向格雷福斯,格雷也默契的看了回來,只是,在短暫的眼神交匯之中,他知道格雷的心裡,也正忐忑無比。
燼站在不遠的前方,看上去很悠閒,時不時的轉着手中的槍。
好像崔斯特和格雷此刻已是籠中的困獸一般。
明明眼前這個人,看起來力量既不過人,也不是什麼超乎尋常的魔法師,可是他就是給人一種“今晚我會死在這裡”的感覺。
這真的是太可怕了。
“你給我們計劃了什麼死法?”崔斯特忽然問道。
“你所期待的呢?”燼饒有興致的問道。
“我之前想過,如果我不是死在賭桌上,就是死在女人的懷裡。”崔斯特道。
“財富與女人,果然是藝術的永恆主題。”燼輕笑了一聲,“可惜這一次,我給你們選擇的是另外一條路線。”
夜色下的曠野一片漆黑,只有冷冷的月光,宛若聚光燈般灑在燼的身上。
“在艾歐尼亞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句話,叫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燼緩緩道,“這句話很美,它給了我很多很多靈感。”
“在恐懼中死去,實際上已經是最低級的死亡,對於我來說,如果不是追求形式上的華美,我已經摒棄這種手法了。可是,讓人在自己的輝煌之下被處決,會不會很有意思呢?”
“我活活解剖過黑醫,也砍下過劊子手的頭,可那只是形式上的東西。讓一個人爲他的勝利而喜悅時被更高層次的勝利所擊敗,這帶來的陰影纔是我現在的謀殺所追求的饋贈。”
不知道他是不是戲劇看的太多了所以說話文縐縐的而且繞的要命,但崔斯特總算還是勉強領會了燼的意思。
在套路別人之後被套路,在殺人之後被殺死。
某種意義上確實是會讓人熱血沸騰的東西。
前提是主角不是自己。
“束手就擒也好,抵死反抗也罷,戲劇的節奏並不能拖的太久。”燼說道,“我數十個數,給你們爲這齣戲鋪設情節的機會。當我數到零,我就會按照自己的計劃動手了。”
崔斯特沒有回話,紙牌已經被他捏在手中。
他不是想不到,燼說的話是陷阱,可是現在就算是陷阱,他們也別無退路,只能殊死一戰了。
摸到黃牌,緩慢的向燼靠近。
燼甚至不閃不避,只是崔斯特注意到,他在大聲數數的間隙,嘴脣還在不停的動。
在念什麼嗎?
可是沒有選擇了。
黃牌出手。
卻沒有“叮”的一聲。
應該說,意料之中的,沒有“叮”的一聲。
崔斯特張口結舌的看着燼的周身泛起一層乳白色的霧,然後又散去。
骨製面具之下,那個笑容格外冷厲。
“現在,演出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