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睿瞪着樂堯，卻見樂堯突然無奈一笑，“睿哥，不是我想打擊你。說句實話，即便當年不是碰上EM，南極星碰上其他隊伍一樣打不過。”
南極星在S2奪冠之後，一下子變成了整個LMS賽區的英雄。各種採訪、廣告邀約和亂七八糟的活動邀請紛至沓來。所有隊員都飄了，每天沉迷在各種各樣的吹捧和誇讚中，漸漸覺得自己真的天下無敵，自己世界第一。
隊員們每天不是去撩妹泡吧就是去參加綜藝，連訓練時間都沒了。
原本以爲一個小小的國際邀請賽，隨便打打就行了，卻沒想到一敗塗地。以此爲契機，所有隊員之間的矛盾和不滿一下子都爆發了。每個人互相推卸責任，都認爲自己做的很對，全是對方的錯。
見唐辰睿不回答，樂堯繼續說，“睿哥，南極星解散的確很可惜，但是你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也太牽強了吧？”
唐辰睿沉默了幾秒之後，突然爆發了，“對，不怪你也不怪EM！那難道就該都怪在我頭上嗎？！他們不訓練是我的錯嗎？老闆放任他們出去玩樂，去接廣告接綜藝通告，去談戀愛，是我管得着的嗎？！爲什麼最後他們離開了南極星之後依舊做職業選手做的好好的，只有我被所有人罵，說是我管教不力，說是我訓練方式有誤？！難道我不也是受害人嗎？難道不是他們強行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了嗎？！”
樂堯定定看着他，眼神中有一絲嘲諷，“所以，你也需要有個人幫你背鍋是嗎？那個人就是我？這麼做能讓你內心好受一些麼？”
唐辰睿也不是個傻子，他也明白把責任甩給樂堯纔是真的牽強。
唐辰睿攥緊拳頭，自暴自棄吼了句，“他們能推卸責任，爲什麼我不能！”
樂堯無奈搖頭，“南極星當時突然解散，所有的粉絲都很憤怒，所以大家需要找到一個發泄的口，需要找到一個可以攻擊的目標。從商業角度來說，選手的身價和人氣肯定比你這個教練高，所以戰隊和媒體把責任推到你身上這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唐辰睿冷笑，“就爲了這個就犧牲我的未來，我的前途？他們知不知道，失去我這個教練意味着損失了什麼？！你看看現在這個LMS，一個強隊都沒有！”
樂堯沒有說話。
唐辰睿這些年一直被怨恨衝昏了頭腦，他恨那些毀掉了他職業生涯的人，恨那些當年落井下石的人。這些年他一直帶着面具，勤勤懇懇的工作，表面上言笑晏晏，實際上內心已經非常扭曲。所以，當他看到了樂堯和EM的成功之後，嫉妒和怨恨讓他產生了報復的想法。
樂堯問，“南極星解散，你真的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唐辰睿怒道，“關我什麼事？！即便你現在拿出視頻來，我也敢說我的BP和遊戲策略都沒有任何問題！甚至比你當年的那一套陣容體系還要更高明！”
當時唐辰睿的確可以算得上世界上最強的BP教練，樂堯也承認，唐辰睿退出職業圈十分可惜。
樂堯皺眉，“是沒問題，但難道你工作時間只有場上BP的幾分鐘嗎？”
唐辰睿：“……”
樂堯，“難道管束隊員，勸誡老闆不是你該做的事情嗎？當你覺得選手和戰隊做事方式有問題的時候，你阻止他們了嗎？”
唐辰睿張了張口，沒有說出話來。
他沒有。
他當時是想要勸誡……但是他從沒說出口過。
拿到冠軍之後，唐辰睿也有些被勝利衝昏了頭腦，覺得自己和自己的隊伍是世界最強。他也經常去參加各種各樣的講座和活動，向所有人分享着自己奪冠的經驗，享受着粉絲和業內人士們對他的吹捧。
他也不是沒注意到隊員們的鬆散，他們之間的矛盾，他也想過要勸隊員們保持訓練強度，但是他又怕老闆因此對他產生不滿，隊員對他產生不滿，所以一直沒有說出口。
他一方面享受着勝利帶來的愉悅，一方面又希望戰隊隊員們的水準不要下降。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當年開了口，也許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即便是因爲理念不合，他被炒了魷魚，那南極星最後解散的責任也就不在他身上了，因爲他已經盡他所能做了一切。
樂堯繼續說，“我現在也是教練，所以明白你的處境。至少我知道，除了負責隊員的技術提升，佈置戰術和場上BP之外，教練還有很多要做的事情。管不住隊員，那就是你的失職，這一點沒人冤枉你。”
職業選手都很年輕，所以無論是業界還是粉絲，對他們都會更加寬容。但是教練並不是孩子了，需要背鍋也不算是冤枉。
唐辰睿，“好，我也有責任，但至少不是負主要責任！”
樂堯笑笑，“每個人都有責任，誰是主要責任又有誰能說的清楚呢，也許根本沒有一個人應該負所謂的‘主要責任’？就像我剛纔說的，旁觀者只不過需要找一個靶子而已。”
唐辰睿沉默不語。
他看着面前的空無一物的桌子，想着當年發生的一切，忽然有一些索然無味。
當時他陷害樂堯也算是一時衝動。那時候的他剛剛加入GA公司，擔任一個小小的戰隊領隊。領隊的工作就是每天圍着戰隊跑前跑後，給他們訂餐叫車，幫他們和主辦方溝通。他從一個業內頂尖的教練突然變成這樣一個跑腿角色，被戰隊呼來喝去，每天都能感覺到身後曾經前同行的嘲笑。
到了世界賽，他看到了LPL賽區的樂堯和EM。EM在世界賽裡順風順水，而自己這個曾經世界冠軍隊伍的教練，卻要爲了這個從把南極星打到崩潰讓他淪落至此的隊伍，跑前跑後，端茶送水。他能不惱恨麼？
但是這些年，他一直踏踏實實工作，加上業務能力又強，從領隊一路升遷，已經做到了整個LMS賽區的戰隊管理總負責人。現在他開會分析戰區形式，整個LMS賽區的教練都要做在下面聽着，戰隊的老闆見了他都要客客氣氣。
如果當年的他能預見到這一切，大概也不會閒着無聊去陷害樂堯，搞得自己現在的工作不保，搞得自己多年來汲汲經營的一切又要化爲烏有。
今年春季賽，他突然看到樂堯又回到了賽場，那一刻他感到十分恐懼。因爲他害怕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會暴露。所以在MSI的時候纔會設計，想要給樂堯蓋一個泄露情報的帽子，利用輿論把他趕出職業圈。他也不想這麼做，但是爲了掩蓋曾經做過的錯事，他不得不一個接着一個的去犯錯遮醜。
但是最後讓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真是因果循環。幹過的壞事怎麼也跑不掉，也不知道未來就在哪一天要找你清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樂堯見唐辰睿似乎冷靜了，於是勸道，“咱倆事情都過了這麼多年了，就到此爲止吧，再搞下去對大家都不好。”
唐辰睿苦笑了一聲，“怎麼到此爲止？我也不想這件事鬧大，我是最不想這件事鬧大的人！我現在在被公司調查，被全網臭罵，你告訴我這事怎麼結束？”
樂堯皺眉想了幾秒，提議，“不然你就咬死了說當年真的是無心的，根本不知道UMA教練在場？因爲找不到地方打封閉十分着急，纔去問了LCK的領隊？”
唐辰睿聽着受害者樂堯給自己出謀劃策，一時之間覺得有些搞笑又有些傷感。
他當年到底爲什麼要傷害這個人？
也許就是因爲對方太坦蕩真誠，才讓他心底的陰暗顯得更加分明，讓他更加自慚形穢，惱羞成怒。
唐辰睿看向樂堯，忽然問，“樂堯，你這個人是天生不會恨別人嗎？”
樂堯沒想到唐辰睿突然這麼問，失笑，“當然不是了，我又不是個菩薩。”
“我做了這麼過分的事情，爲什麼你不恨我？”
樂堯想了幾秒。
雖然恨談不上，但是知道真相的瞬間，樂堯是認定了唐辰睿這個人品性有問題，不能結交，以後只能當個陌生人。
至於爲什麼樂堯能夠表現的這麼冷靜，一方面是因爲時間已經過得太久了。另一方面，在這段時間裡他已經經歷過了人生的最低谷，對他來說S賽的失敗不是最大的打擊，比賽輸了可以再來，可是他的手卻沒救了。
手動不了的那幾年，纔是他最爲痛苦的時期。
就像是一個登山者，走到了路的盡頭，發現眼前只有懸崖，什麼也沒有。夢想、信念、執着、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被粉碎了。
所以當他回過頭再去看這一切的時候，背叛也好、別人的不理解也好、朋友的反目也好，都變得沒有那麼沉重了。
樂堯說，“即使你沒有告密，EM也不一定能走多遠。我當時沒告訴你，我手傷非常重，賽前又突然惡化。總會有人看得出來我狀態不對，即便你沒有事先告訴UMA，我猜他們在BO5的前兩局也能察覺到我狀態下滑。”
唐辰睿皺眉，“打封閉也不行嗎？”
樂堯搖了搖頭，“打封閉也只是能止痛，治標不治本，該動不了還是動不了。後來我退役也不是因爲輸了比賽，是真的因爲打不了了。”
唐辰睿呆坐了好久都沒有說話。
他算不上是個壞人。所以當他做了壞事之後，偶爾午夜夢迴想起來，總會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感到一陣心虛。他試圖把這一切忘掉，努力不想起來有關樂堯或者EM的一切。可惜的是人不是電腦，記憶也不是說刪掉就能刪掉。
聽到樂堯這麼說，唐辰睿越發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如同一個可悲的笑話。
樂堯突然提議，“這樣，如果你同意和解，我們找公關公司幫你公關如何？”
唐辰睿疲憊地扶住額角，“呵，事情都出了，所有人都知道了，還能怎麼公關？”
樂堯看唐辰睿又鬆動的跡象，明白自己這一波苦口婆心的口舌沒有白費，趕緊趁熱打鐵，“公關嘛，黑的說成白的。寰宇的媒介和我們隊的副教練這方面都很厲害，你讓他們試試怎樣？說不定就成功了。再不濟，你開個價碼給寰宇，到時候你拿着錢環遊世界多好，何必非得一個人陷在過去跟自己過不去呢？”
唐辰睿：“……”
這一刻唐辰睿也明白了，樂堯說這一切的目的不過就是爲了曾凡志。
但是很奇怪，之前的人說什麼他都不願意聽不願意接受，滿心都是讓我難受你們一個也別好過的極端想法。
現在再想想，又覺得多麼幼稚。
就像是當年想要害EM的自己一樣。
真的如同樂堯所說，何必呢？
唐辰睿終於點了點頭，“好，我同意和解。讓寰宇和你的公關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