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塵埃

時代的齒輪在數十億人的推動下緩緩前進着,上面雕刻着每一段時間,每一縷江湖塵煙,而就在某一個,這個齒輪再也沒有真正的轉動,反而留下了一片空白。

等到這巨大的齒輪再次轉動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以後。

在悠久的歷史長河之中,三個月無疑短暫的像是百萬之中的一瞬間而已,但堅不可摧的城牆,往往大多時候會僅僅只在一夜之間瞬間坍塌,然後再也無法修復,那所有過去的榮光,都會被埋在一片廢墟之中。

這便是歷史,殘酷的真相都是由傷疤與鮮血所交割而編湊寫出。

在一片廢墟之中,一把青傘渺小而又有那麼幾分微不足道,這是連續的幾夜的大雨,洗刷着這一段空白的歷史所溢出的東西。

局浦大廈倒塌已經倒塌了整整一個月,塵埃早已經被埋入另外一段塵埃,或許是觸景生情,這個名爲郭青衣的女人還能夠清楚的從空氣之中嗅出一絲血腥味,儘管這一股血腥味夾雜在大雨的味道之中讓人無法察覺,但還是烙印一般,被銘刻在了這麼一個地方。

把手伸出青傘之外,郭青衣微微皺着眉頭,喃喃道:“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

終於塵埃落定,但結局,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這是一個誰都沒有猜到的結局,也許,局浦的倒塌已經證明了一切,那個曾京城三大武師都做不到的事情,終於有人變本加厲的做到了,而偏偏是以另外一種方式。

或許是繼續待在這個地方只會徒增感傷,郭青衣轉過身,在大雨之下,似是看到了一個佝僂的身影,或許,那只是幻覺。

從局浦的崛起到轟然倒塌,在歷史之中或許只是最後一瞬間的最後一秒,但也就是這麼一瞬間,竟讓這個江湖無數人前赴後繼的倒在這殿下,該說是悲壯還是悲哀?

作爲這一段歷史最後的見證着,郭青衣認爲自己並沒有那個資格去評價,她並不完整,就如同那個編織着這個故事的人,怎能去做到問心無愧。

“就這般忍心讓這個故事到此爲止了?”郭青衣對眼前這個佝僂的男人發問,聲音聽起來讓人心碎。

大雨越下越大,冷的刺骨,而那個把自己暴露在雨幕之中的男人,竟一動都沒有動,孤身一人的來,孤身一人的存在,最後還是孤身一人的離開,這究竟是一個多麼悲哀的人兒。

沒有回答,郭青衣繼續說道:“可憐的傢伙,唯有靠憐憫活着。”

那個佝僂的男人擡起頭,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普通到讓人認爲跟這個故事沒有任何交集,或許永遠都不會有人理解這個故事在這個男人心中,究竟何等的沉重。

閉上眼,他便能夠想起關於這個故事的一切,那些自己的熱血澎湃,那些鮮明活着的人,而自己,卻僅僅只是陪這個故事走到如此的遺憾,在這個時候徹底把他吞沒。

郭青衣走到這個還不及自己高的男人身旁,將那一把青傘,支撐在那個男人的頭頂,反而讓自己暴露在大雨磅礴之中。

“累了?”這個鋒利程度可能會讓馬溫柔都望塵莫及的女人,聲音反而在這個時候格外的輕柔,就好似在最差的天氣清風拂過。

男人微微點了點頭,臉上所流着的,似是雨水,又好似眼淚,他好似從傷口的疼痛撕裂而出,無法活着,又永遠的活着。

郭青衣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然後一臉溫柔的說道:“睡吧,長夢一場,人生如此,大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爲何而活着,而又有大多人仍然活着,人世間少不了妖魔鬼怪,記住,萬劫不復,唯心永恆。”

說着,她摟過這個渾身冰涼的男人,隨着這個男人一起走向那萬劫不復。

我,還差她一個故事,唯獨連她的故事都沒有交代。

江湖,什麼時候才能夠開出花朵來?而種子,早已經散佈天下。

這是一場持續了兩天的暴雨,總有人需要在這個最差的天氣之中成長。

也許這一場暴風雨,在預示着什麼,而趙貔貅則認爲這一場暴雨過後,代表着上個時代的恩怨與鮮血,會被徹底的洗刷,迎來的,是一個嶄新的時代。

一根菸抽到了盡頭,趙貔貅揉着滿是血絲的眼睛,他想象着這個故事與他無關,但偏偏這成爲了他最無法釋然的一點。

“那一棟樓都倒下了,你認爲他還活着嗎?”王竇竇在趙貔貅的身後問道,這個頗有靈性的小姑娘,此刻臉上也帶着一股憔悴。

本來便心中無比沉默的趙貔貅,此刻強行擠出了一絲笑臉,搖了搖頭說道:“據我所知,那個男人絕對不會僅僅如此倒下。”

“聽聞那一夜,有人見到他進入了火海,他是爲了帶出來一個人,但再也沒有出來。”王竇竇表情失落的說着,她還沒有成熟到可以自己欺騙自己的地步。

趙貔貅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着,正如同誰都想象不到駱擎蒼的帝國被連根拔起一般,更沒有人想到一棟大樓會轟然倒塌,一切都發生在這短短三個月的時間,現在他只是單純的好奇,局浦失火的那一晚,究竟發生了多少東西。

總有人會爲這一切而買單。

趙貔貅在這個時候遞給身旁渾身溼淋淋的男人一根菸,男人猶豫了片刻,但還是接過,兩人就這樣一同點燃,而身後那個本來生性的少女,卻只是託着下巴看着兩人的背影,感觸良多。

“喂,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罪人。”趙貔貅此刻多了幾分吊兒郎當,也許這僅僅只是他對於這個不速之客的僞裝。

這個男人只是大口大口抽着煙,像是一個憋了太久太久的老煙槍,竟一時忽略了回答趙貔貅的問題。

“天要晴了。”男人喃喃着。

窗外,這一場持續了幾天的暴雨,反而真因爲男人這麼一句話而漸漸停下,而目睹了這一切的趙貔貅,反而一點都不驚訝,只是自顧自的抽着煙說道:“好好一盤棋,被你下壞了。”

男人低下頭,唯有手中的煙在熊熊燃燒着。

“我總是在說着沒有什麼選擇,到頭來,終歸只是一個藉口,有些東西,我拿不走。”男人終於開口,聲音之中帶着一種濃濃的沒落。

“多少有點怨恨,但歸根結底,你也算不上什麼十惡不赦,這一條路,我等你再來走。”趙貔貅突然有幾分釋然的笑着,而身旁的男人早已經消失不見,就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

身後的王竇竇問道:“他真的還會回來。”

“我瞭解他,他一定會回來,怎能忘了這個江湖。”趙貔貅說着,眼神之中是一種絕對的堅定。

困擾了幾天的暴雨,終於結束,雨過天晴之後,武堂一個女人把一個漂亮的紫砂杯放到了小魚塘一旁的大青石上,就這樣看着魚塘之中幾尾過了冬的錦鯉游來游去。

這個名爲嶽百花的女人,成爲了京城少有的見證了兩代人變遷的女人,但終歸,她只是一個旁外人,如果說她距離這一段歷史最近的時候,那麼無疑是她與周暗花交手之時。

試問一個可以跟周暗花打一個來回的女人,這京城,還真找不出幾個,但要是真生拉硬拽,一隻手也數不過來。

這個時候,一個身材魁梧如熊的男人進入了武堂,這個常常被劉傲陽稱之爲傻驢子的漢子,現在表情格外的嚴肅,平日裡臉上的那一股傻勁早已經蕩然無存,或許這個江湖能夠讓他拋下所有傻笑的人,已經再也找不出一位來。

“這個位置,你要做,就算是純粹爲了爭一口氣,也需要坐,總不能讓人認爲老爺子身後再無後人。”嶽百花在這個時候說道,面對這個突然有了翻天覆地變化的師兄,她還是有幾分不習慣,但無可爭議的是,現在的唐百川,已經具備了一個真正的強者該有的一切。

唐百川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一臉鄭重的說道:“如果那一晚,我替師傅過去,就好了。”

嶽百花搖了搖頭說道:“他心中早已經做好了決斷,對於他來說,那個時代掀過去之後,如果他還活着,那纔是對於他來說最殘忍的事情,你要他下去如何面對那些躺在下面的人?”

唐百川聽完,不再發言,在局浦坍塌的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一切都被蒙上了一片神秘的面紗,而孤身趕去的劉傲陽,再也沒有回來,這個曾經站在京城武力值最頂端的男人,就好似一根輕盈的羽毛,被埋入了時代的大浪之中,早已經找不到任何的痕跡,乃至會給人一種一切都已經結束的感覺。

一陣涼風吹過,在魚塘的另外一端,那個男人同樣在看着那幾條歡快的錦鯉。

嶽百花的表情慢慢有了變化,身旁的唐百川也不再戾氣十足。

“江湖之中有那麼一句老話,有燈便有人,有人便有江湖。”嶽百花說給那個站在對面的男人。

“有了江湖,也便有了恩怨。”男人說着。

“這個江湖,會不會總有那麼一天,會被徹底的遺忘?”嶽百花表情多了幾分感傷,或許是女人的直覺,她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麼。

“也許會有那麼一天,但我也絕不會看到那麼一天,這是我最小的承諾,也是我最大的承諾。”男人說着,總是在別人挑弄之時情深意切。

“你還是沒有長到教訓。”嶽百花皺着眉頭說道,似是很不喜歡眼前這個男人的說話方式。

“教訓,難得還不夠多?還不夠真切?”男人反問道。

下一刻,嶽百花的臉上出現了苦澀的笑容,她微微搖着頭說道:“常回來看看,無論你身處何方,這個江湖,終歸只在你的腳下。”

男人點了點頭,唐百川在這個時候拱了拱手。

後會有期!

真的是後會有期?

一輛黑色的奔馳S400飛馳在離開京城的高速上,越來越遠的京城出現在後視鏡,而坐在後座的男人臉色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京城,發生了一場巨大的風暴,又或者是一場最純粹的大換血,而這一次,郭家並不幸運,這一次,郭家並沒有成爲這一場變革的受益者,反而恰恰相反,郭家成爲了受害者。

在巨大的時代浪潮之中,郭家就好似一葉滿是瘡痍的孤舟,被打翻,被撕碎,不留任何痕跡一般被抹除。

而此刻開車的,則是郭青子,一個通常可以用厚積薄發來形容的年輕人,他跟郭奇虎一樣,只最後一批離開京城的郭家人,而兩人的目的地,則是蒙城,也便是那個曾經郭紅牛嗤之以鼻的郭麒麟所在的地兒,如此郭家大批活下來的人去投奔那個被郭家拋棄的人,這也許算是一種諷刺。

郭家,最終還是折在了自己的手中,郭奇虎成了一個罪人,徹徹底底的罪人,但此刻的郭奇虎神情格外的平靜,也許在郭家徹底破滅的那一刻,他心中最沉重的東西,也漸漸釋然。

“郭家,在這一場時代風暴之中倒戈,未免,也不是壞事。”郭青子在這個時候說出了破天荒的一句,可能這也是此刻郭奇虎的內心想法。

聽到這個,郭奇虎並沒有反駁任何,他只是透過後視鏡看着消失不見的京城,然後說道:“這都是命數,這東西,誰人能夠看的透?這一次風波過後,會有多少僞世家撕下毛皮在京城根深蒂固?而又有多少人倒下?難道那些倒下的人,就都是做錯了?那些活下來的人又都是好人?”

郭青子不再開口,這短短三個月,他完全見證了郭家的覆滅,這是一種毫無徵兆,乃至毫無理由的倒塌,在時代改朝換代的大浪之中,郭家成爲了那蝴蝶效應之中的殃及池魚。

“到了內蒙安下腳後,我打算去一趟小興安嶺。”郭青子在這個時候說道。

郭奇虎聽着,只是飽含深味的看着郭青子。

郭青子則自顧自的說着:“我也有點想要看看,那一片讓我姐醉心的星海,究竟是什麼樣子。”

“去吧,這一次,沒有人再攔着不給你任何自由了,你爲這個家,已經足夠多了,現在需要爲了自己而活着了。”郭奇虎無比釋然的說道。

也許郭奇虎這般說是認爲他很清楚,無論自己是否同意,眼前這個男人,都會離開,倒不如在這個時候淡然的鬆手,他已經不想要再看到郭家發生第二次郭銀鈴式的慘劇了。

“見到了她,要不要把京城的一切告訴她?”郭青子問道,這是一個格外困擾他的問題。

郭奇虎卻並沒猶豫的搖了搖頭說道:“不要告訴她任何,就讓郭家在她心中,仍舊是那個郭家,她一生,纔不會後悔。”

郭青子會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埋頭開始,看着黑暗之中的遠方,心中豁然開朗一般,自己的人生,在這個時候,似乎剛剛開始。

多年後,他把那一段虛度到不知道自己爲何而活的時光,稱之爲迷失。

而後座的郭奇虎卻遲遲沒有閉上眼,也許在等待着什麼,電話偏偏在這個時候響起,郭奇虎看着那並沒有任何標註的號碼,接通放到了耳邊。

“如果讓郭紅牛知道這一切的話,他會不會認爲自己做錯了?自己窮極一生的東西,卻比不過那一條小錦鯉的星光燦爛更加永恆。”電話對面的男人說着,似是感嘆,又似是一種諷刺。

郭奇虎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點燃一根菸,看着燃燒的菸絲,默默出神了許久纔開口說道:“星光燦爛也好,窮極一生也罷,終歸會成爲那一片硝煙之中的塵埃,不值一提,也並沒有人爲此而稱道任何,倒是你,真的打算讓這個故事到此爲止?”

“我身不由己。”對面的男人說着,聲音之中帶着太多複雜的情緒,宛如這個男人的一生一般,虛幻迷茫而又脆弱。

“是身不由己,還是罪孽深重?”郭奇虎很容易便看透了那個男人的內心。

“後者。”男人誠懇的說出了這麼兩個字。

“我等着你續寫這麼一個江湖,如果我還有機會看到的話。”郭奇虎點到爲止。

“郭奇虎,我在柳暗花明的地方等你。”男人突然言語格外堅定的說着。

而郭奇虎,則默默掛掉了電話,嘴角似是微微揚起。

如果不曾罪孽深重,又怎會有柳暗花明。

京城,也許再也不會飄散起當年的大雪紛飛。

在這一場風波之中仍然佇立的麗景,王鐵塔好似一尊雕像一般,在樓頂的天台站立了許久許久,一直到整片天空都變成了死寂,身後才傳來聲響。

來人是中分頭常斌,他在王鐵塔背後微微弓着腰說道:“京城已經塵埃落定,大老闆的意思是讓麗景繼續運轉下去,在前幾天所發生的事,他可以既往不咎。”

說出這麼一番話的時候,常斌的表情很不好,極其的不好。

王鐵塔面無表情,這一生,雖然出身貧瘠,坎坷多於一帆風順,但他從未做過後悔之事,曾經如此,以後也是如此,爲了那麼問心無愧這麼四個字,他可以捨棄的一生前程,甘心放棄自己奮鬥了一生的位置。

“就在幾個小時前,孫老怪死了。”王鐵塔終於開口,卻說的完全是另外一番事。

常斌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了,他一臉苦澀的說道:“老爺子他是爲何去趟那一灘渾水。”

王鐵塔並沒有回答,儘管他的心中本就有答案。

“現在三大武師,劉傲陽被壓在局浦,孫老爺子死在了東郊,而趙梧桐至今下落不明,唐百川已經繼承了劉傲陽的位置,有人去試探過那頭傻驢子,但沒人撐得過三十招,看來唐百川會在這幾年把京城三大武師這個位置坐實,畢竟他身爲劉傲陽的土地,名正言順。而大老闆的另外一個意思,是扶你坐上三大武師的位置,這樣,他更好在背後操作。”雖然這一番話足夠的刺耳,但常斌還是硬着頭皮說道,他知道把話說明,對於他也好,還是對於王鐵塔,都不是壞事,他很清楚,王鐵塔現在根本沒有任何選擇。

“孫劍鋒後面還有人,我只不過是一個被逐出師門的孽障罷了,孫劍鋒死了,自然會有人上去頂他的位置,輪不到我,也不該是我。”王鐵塔說着,在風中點燃一根菸。

“我的故事,在這麼一個江湖之中,已經謝幕,充其量再高點,也不過只是一個武夫,孫劍鋒一個不成文的徒弟,也便是僅此而已。”王鐵塔說完,便轉身離開麗景的天台,身後的常斌表情帶着太多東西,不由叫住王鐵塔。

“你走不出麗景,即便是走出了麗景,你也走不出京城。”

“我怕的是,走不出這個江湖。”王鐵塔只有這麼一個回答。

常斌呆住了,他發現自己跟王鐵塔的差距,不僅僅只是武力值,更多的是一種境界,他問出了一個現在不問,恐怕以後沒有機會再去問的問題:“那一晚,你爲什麼要去救徐臥龍?”

這一次,王鐵塔站在了原地,恰似他也在思考着爲什麼,最終說道:“大概是爲了那麼一個女人。”

常斌的臉色有幾分掛不住,但還未等他再次開口,王鐵塔已經下了天台。

而在樓梯口,一個年輕人已經早早等着王鐵塔,見王鐵塔下來,立馬上去說道:“王哥,我跟您一起走。”

王鐵塔看着六子,默默搖了搖頭,然後說道:“留下來,總有一天你會想明白今天的留下是一件對的事情。”

面對這麼一句話,六子一臉的啞口無言。

而王鐵塔已經離開了這裡,進入了電梯,離開這個自己棲身了近十幾年的地方,他的眼神之中找不出什麼留戀,反而變成了一種決然。

或許那本來堅不可摧的內心,在這三個月之間,發生了滔天的變化。

人來人往的麗景,所有人都避諱着這個曾位於麗景頂點的男人,他只是走的漠然,一步又那麼一步,就在王鐵塔欲要踏出麗景的那一刻,手機響了。

接通電話,對面傳來那熟悉的聲音。

“邁出去,可就永遠都回不來了,王鐵塔,我一直認爲我們很合得來,人總得需要爲自己所做的付出代價,有時候片刻的執意,往往會要了一個人的命。”

王鐵塔則搖了搖頭,他知道電話對面的男人,此刻在看着他,掛掉了電話,終於邁出了麗景。

京城陽春三月的天,是什麼時候飄忽起了一場毛毛細雨。

江湖總是少不了斷腸人。

王鐵塔終究倒在了一個身穿***長裙的女人懷中,他熬得過大雪紛飛,卻躲不過春暖桃花開。

此刻,彭桃花早已經哭成了淚人,因爲懷中這個渾身都是鮮血的男人,爲了她,葬送了一切。

這是一個押進一切去賭一個女人愛恨的男人,而這個女人最後滿臉的淚水,似乎是在證明着,這個男人並沒有輸。

與彭桃花不同的是,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表情是那麼那麼的安詳,或許生命的最後,他終於嗅到了那撲鼻的桃花香。

“他最終放不下的,不是這個江湖,而是你。”在這兩人身旁,還有着一個表情哀傷的男人,他看着這相擁在一起的一男一女,表情之中帶着太多的東西,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情愫。

“你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於這個江湖,你毀掉了這個江湖!”彭桃花紅着眼眶,威懾着。

男人的手不停的在攥拳又鬆開,眼皮也在抽動着,他默默點了點頭說道:“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個錯誤的話,也是一個讓我深愛的錯誤,既然忘不了那一個開始,何嘗不忘了這麼一個結局?”

彭桃花並沒有回答,只是抱緊了懷中的人,但無論她如何用力,都無法阻止這個男人身上消散的溫度。

再也,再也沒有人陪她去看那一抹血紅的桃花了。

“彭桃花,對不起。”男人許久許久,嘆了一口氣。

而兩人,卻早已經消失不見,反而一棵桃樹上的花朵開的無比的盎然。

北方的城,難得多了幾分煙雨,周秉成頂着毛毛細雨來到了靈堂,一頭跪下,緊接着大滴大滴的淚水不停的落下,這個平日了不苟言語的男人,哭的像是一個失去了所有摯愛之物的孩子。

緊跟着而來的王大臣等人看着跪在地上肩膀不停顫抖的周秉成,一臉的苦澀,他們沒有去攙扶,任由周秉成以自己的方式去發泄,因爲他們很清楚孫劍鋒在周秉成心中究竟有着何等的地位,這一種傷痛,唯有時間才能慢慢剝奪而去。

難得戒菸一個月的王大臣再次抽起了一根菸,身旁的朱莎破天荒的沒有收拾這個胖子,兩人就這樣默默守在周秉成的身旁。

這個小小的圈子,在幾經波折之後,也唯獨只剩下了他們三人,京城這三個月,發生了太多太多東西,他們是幸運的,成爲了上個時代變遷的見證着,而非受害者,但儘管如此,還是發生了這般的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秉成終於起身,似是下了莫大的決心,轉過頭對身後的朱莎與王大臣說道:“我打算留下。”

王大臣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們尊重你的選擇,但如果以後需要我們的時候,隨時開口。”

周秉成默默點了點頭,踏入這個只屬於武夫的江湖,就好似他的宿命一般,無論他躲藏在什麼角落,都無法掙脫,到了最後,反而在他唯獨可以放下的時候,他選擇了接受。

王大臣跟朱莎離開孫劍鋒的悼念現場是時候,這一場毛毛細雨已經停下,兩人相繼無言的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旁,並沒有着急離開。

從一開始那個不大不小的圈子,到現在只剩了最該離開的兩人,王大臣這個粗糙的漢子也難得的心情有幾分多愁善感。

“往後,有什麼打算?”王大臣再次重振精神,他不願意被這一種傷感而擊潰。

朱莎搖了搖頭,此刻她已經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子,反而此刻她有幾分羨慕此刻正遭受着一種折磨的周秉成,她羨慕周秉成已經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而自己,仍舊在這個高度徘徊着。

“這個城市在經過這一場風暴之後,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去喘息,在格局未定之前,總需要做點什麼,我怕以後自己會後悔錯過了這個一生都不會再遇到第二次的契機。”朱莎說着,雖然這並不是她的本意,也許她只是想要一個僞裝而已。

王大臣點了點頭,明白了朱莎的意思,他喃喃道:“好事,好事...”

“你有何打算?”

王大臣沉默了一會,然後老氣橫秋的說道:“有點厭煩這一片人情世故了,我沒有多大的野心,在一輩子都餓不死的情況下,我寧願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傻子。”

朱莎聽着,沒有回答。

“是不是有點讓你失望了?”王大臣似是明白朱莎的心思。

“預料之中。”朱莎感嘆着,她意識到,這圈子最終,徹底的破裂了,是這個時代撕碎了這個小小的圈子,是這個江湖扯斷了他們之間的羈絆。

王大臣也瞬間明白了,然後仰頭看着灰濛濛的天說道:“我打算去一趟小興安嶺,去見見她,看看那一片天空,究竟有着什麼樣的魔力,然後順着一路朝西,能走到哪兒就走到哪兒。”

“替我跟銀鈴捎句話。”朱莎說道。

“你說便是。”

“告訴她,她什麼都沒有做錯。”

王大臣點了點頭,欲言又止的想要說些什麼,但又硬生生把心中的話全部都憋了回去,走向了人流,與朱莎分開,至此,這麼幾個從小一起看着天空燦爛長大的孩子,真正意義上的各奔東西。

有人原地駐足,有人縱身跳進火海,有人歷經千般苦,有人亂了紅塵,更有人見到了衆生。

朱莎站在原地許久許久,揉了揉眼睛,或許這個冰冷的女人眼中也會不經意的進去一粒小小的沙子。

她對那個蹲在自己身旁許久許久的男人說道:“你終於也跟我一般孤身一人了嗎?”

男人的表情並不悲哀,只是稍有幾分落寞,那是一片繁華過後的空曠,他點點頭說道:“往後,多爲自己活着一點,雖已成爲不了那個好人,但至少不會成爲一個徹徹底底的壞人。”

朱莎臉上出現了冰涼的笑意,默默說了那麼一句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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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熊熊大火之中被燒成了灰燼,而更有人在這一片火海之中浴火重生。

沐家從一個京城僞二線世家成爲了赫赫有名的根深蒂固,這個過程可能需要數代人的掙扎,但這一次,卻僅僅只是用了三個月的時間。

這是一個家族的機遇,而非個人。

而作爲這一場爭鬥最傑出的貢獻者,沐長青卻並沒有參加今天的慶功宴,反而一個人默默離開了沐家。

遠離那一片喧囂,沐長青獨自驅車在一片梨花園前停下,這裡的老闆對這個身穿西裝站的筆直的男人格外格外的熱情,因爲在他的梨園面臨破產的時候,是這個素不相識的神秘男人出現無條件的捐助了一大筆錢讓他度過難關。

現在這一片梨園已經成爲整個京城一帶最大的梨園,而這個背後神秘的塑造者,每個月都會低調的來一次,來了之後只是站在梨園之中的涼亭之中抽幾根菸,然後問老闆什麼時候能夠開出花朵,便匆匆離開。

自始至終,都是如此。

而今天讓老闆格外激動的原因便是在這一場毛毛細雨之中,這滿園的梨花,開了。

那個男人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只是微微的笑笑,然後坐在小亭邊上,點燃一根菸,看着入眼那盛開的梨花,似是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容。

眼前美景,他多想與她一同去看。

一根菸到了盡,他仰望着天空,似是自言自語的喃喃道:“梨花,我想你了。”

或許她也在聽着,微風吹動那滿樹的梨花,沐長青臉頰滑過幾滴淚水。

空中,似是飄蕩起那一首空靈的歌曲,苦海...泛起愛恨...難逃命運...

“其實她,是帶着一切離開了這個江湖,而不是雙手空空。”一個站在沐長青身旁的男人說道,這個佝僂的男人飽含深情的看着眼前那無暇的梨花。

“遺憾的是,她再也看不到這般美景了。”沐長青長長嘆了一口氣,稍有幾分遺憾。

“對於她而言,是不是早已經是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男人說着,好似很瞭解這麼一個故事。

沐長青只是輕輕的笑了笑,然後便說道:“願你別忘了那個人。”

“如果我忘了她的話,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不過沐長青,恭喜你現在已經坐上了一個值得讓你父親無限驕傲的位置。”

沐長青本是欣慰的表情卻漸漸落寞起來,他微微搖了搖頭說道:“縱然我跨過了那一道坎,見過江湖太多風浪,但最終也不過是夜起人遠衆多愁,卻念梨花風雨處。”

“放心,她現在一定在看着,成爲驕傲的你,在看着生機勃勃的沐家。”男人說着,這一次,怎多了幾分諷刺,或許,難得再次有了幾分怨氣。

這一次,沐長青真真切切的笑了,或許不光光唯有他在念着那麼一個人。

那風雲交加處的梨花,仍在盛開着。

一場繁華過去,沐九**坐在沙發,看着衆人散去,此刻楊烽火回到大廳,俯身在沐九臺的耳邊低聲說道:“長青去梨園了。”

沐九臺默默點了點頭,並沒有因爲沐長青沒有出席這個重要的場合而責備任何,只是喃喃道:“他終究放不下心中那麼一朵梨花。”

楊烽火看着沐九臺眼神之中的失落,他很清楚,沐家不光光唯有一個人沒有放下沐梨花。

那個笑起來似是清風徐來的善良的女子,一直從未都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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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遠離京城那一場風波的家屬院,這一場席捲了整個江湖的巨浪,似乎並沒有在這裡發生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故事。

郭靈緹在院中筆直的看着,身前的白髮的老人正修剪着一盆君子蘭,蒼白而又顫抖的手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京城,風雨終於過去,三大武師全部倒下,局浦解體,清城取而代之的取代的局浦的位置,至今我仍然無法相信,統領了這個江湖如此之久的局浦,就這樣徹底的垮了。”郭靈緹說着,雖說他只是這一場風暴的旁觀者,但他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這一場風暴究竟有何等的觸目驚心。

白髮老人沒有開口,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修剪鉗,揹着手挺了挺腰桿說道:“未來,清城總有一天也會這般倒下,爭名奪利,物慾橫流,只不過那麼一小撮而已,大多人都成爲了這一場追逐遊戲的犧牲品,你真應該看看局浦頂上的照片牆,局浦不是絕對的正義,相反,清城也不是,但這個江湖,需要局浦,又需要清城,這一張巨大的網,每一環,都必不可少。”

郭靈緹一副受教的表情,他莫名想起了那一條小青蛇,不由問道:“聽說那個女人並沒有死。”

“她怎麼會死,她如果死在了局浦,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那一晚,一共活下來的,只有四個人。”白髮老人說着,顯然這個足不出戶的老人知道一些這個江湖都無法知道的東西。

郭靈緹有幾分無法相信,但他並不敢直接問出這幾個可怕的名字。

“一條青蛇,一個混子,一個盲眼女人,還有一條孤狼,這便是局浦所剩下的東西,郭靈緹,這個結局,我也沒有看透,反而認爲這是一個契機。”白髮老人喃喃着,說出的東西格外詭異。

郭靈緹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思索着什麼,最後豁然開朗一般,反而眼中的震驚更加強烈了。

“去給我倒一杯茶水。”這個時候,白髮老人說道。

郭靈緹領命離開,此刻,他寧願剛剛並沒有聽到白髮老人這麼一番話,他知道自己仍舊忘不掉那麼一個江湖,又或者恩怨。

隨着郭靈緹的離開,一個男人走到白髮老人身旁,表情稍有幾分唯唯諾諾,看的出,打心底對這個白髮老人尊重。

“你有什麼想要問的?”白髮老人問道。

“接下來,我究竟該怎麼辦?”男人一臉的迷茫,像是一個找不到方向的孩子,到不了失魂落魄的境界,也不算是太過的得過且過。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又或者沒有人能夠回答你,所有的路,你早已經決定,我怎般,你都不會做,你只是想要想要從我口中確定自己心中的執念是對還是錯,對的又如何?你失去的東西還不夠多?錯了又如何?你又會選擇任何回頭路?”

看自己的心思就這般被猜透,男人默默低下了頭。

“跟隨着自己的心去,天底下,又有幾個你這般人,在這麼一個世界,往往辜負了旁人並不是最過可怕的事情,時間總會讓這些傷口去癒合,唯獨辜負了自己這一件事情,只會隨着時間更加劇烈。”白髮老人或許已經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答案...

男人喃喃着,這個時候,郭靈緹端着一杯茶走出房間,遞上去茶水,郭靈緹很莫名的問道:“老爺子,是不是有人來過?”

輕輕抿了一口苦茶,白髮老人微微搖了搖頭。

“從未有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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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從未有人來過。

李紅燭孤身一人站在墓碑前,這墓碑如同她一般孤零零的在偌大的陵地,孤立而又突兀。

從這個墓碑豎在這個地方起,李家便沒有人再有人提起,儘管這個墓碑上是一個曾讓李家覺得驕傲的名字。

葬在這個地方的男人,名爲李浮生,這是他爺爺起的名字。

李紅燭揉了揉眼睛,她突然從墓碑之上發現了什麼,下一刻,眼淚幾乎是奪眶而出,在那光禿禿的墓碑上,整整齊齊的放着三個銀鈴。

李浮生最終還是得到了郭銀鈴。

不遠處,一直沒有靠近的李水婕表情不變的看着這麼一幕,喃喃着那麼幾字。

言之命至...言之...命至...

陽春三月,小興安嶺的冰雪,卻仍舊不曾融化。

一羣嬉笑的孩子在小學堂前的院子之中追逐,其中一個留着鍋蓋頭的孩子叫四川。

教師之中,老舊的教師桌上,一個女人正在一張試卷上圈圈點點,這個五官精緻的女人卻有着一雙格外粗糙的手。

終於改完了最後一張卷子,她起身摘下眼鏡,走到教師窗前看着那一羣天真無邪的孩子,臉上慢慢出現了幾絲笑意,在窗臺旁,少了三個銀鈴。

她最終爲了那個男人,跨越了山海大海,回到了這個小小的村落,再次成爲了那個男人所深愛的郭銀鈴。

生活,總是熬不過童話故事,卻永遠永遠都要比童話故事還要深刻。

院中,老瓷缸之中,飛快遊着幾條小小的青魚,生機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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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會經受到江湖一絲滄桑的小小角落。

夜已深卻不曾打烊的小酒樓,一個醉漢眼神朦朧的趴在桌上,醉的真切。

“二龍,給老子拿酒來,老子要喝酒。”醉漢嘴裡唸唸有詞說着,而一旁的二龍則是一臉的無奈。

見二龍不給自己酒,陳燦罵罵咧咧的起身,剛蹣跚的走向酒櫃,胃裡就一陣翻涌,他大步走出酒樓,就這樣毫無素質可言的在路旁吐的稀里嘩啦。

吐完之後,這個粗糙到極點的中年男人抹了一把嘴,然後靠在梧桐樹上吞雲吐霧,眼神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的車流,這一座城市,在陳燦看來,從骨子裡像是西城。

又是一個他不想碰觸的江湖。

一根菸很快就抽到了盡頭,恰如同一個故事,就在陳燦轉身準備回到自己經營的那一家虧損小酒樓的時候,一個男人出現在他的身旁,臉上頗有幾分哀傷。

“愁眉苦臉個**,作爲一個老爺們,就算是把牙打碎了,也得老老實實的嚥下去,七分惡毒三分有心,我就不信你TM成不了事兒,走,陪老子不醉不歸,忘掉這麼一個江湖,斬斷這麼一個紅塵。”陳燦似是很不喜歡這個年輕人露出這種表情,直接就張嘴開罵。

被這麼一罵,這個男人臉上反而出現了幾絲笑意,他攙扶着幾乎快要站不住的陳燦說道:“多想陪你大醉一場。”

“那就給老子喝,狠狠的喝,喝完給老子唱,唱一出再出山,唱一出痛飲慶功酒。”陳燦依靠在這個男人身上說着,這個不曾把後背露出旁人的黑狐狸,此刻竟難得相信眼前這個男人。

也許是因爲,他真的醉了。

“酒,我戒了。”男人很平靜的說道。

“那**慶功酒喝不喝?”陳燦歪着臉罵道。

“喝,一定喝,但我怕一輩子都喝不上了。”男人有幾分自嘲的說道。

“瞧瞧你那出息,怕個卵子,我說你能喝上,你就**能夠喝上。”陳燦拍着這個男人的肩膀,雖然醉成了一條死狗,但是表情,卻很是嚴肅。

男人笑了,笑彎了腰,最終笑出了眼淚。

苦到對誰都不能哭,纔是真的苦。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早已經消失在這一片喧鬧之中,陳燦倒是靠着梧桐樹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次點上根菸,那本來醉成一灘爛泥的臉上此刻卻滿是一種清醒,他一邊吸着煙,一邊喃喃的說道:“小兔崽子,總有一天,你能夠道出心中的那一片江山燦爛如畫,到時候,可別把老子我給忘了。”

含糊的說完,這個曾社會底層最卑微卻見過了最廣闊的小人物哼哼起了那一首小曲兒。

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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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一棟高檔公寓的地下停車場,一輛開着車窗的黑色寶馬730上,兩個男人正在吞雲吐霧。

坐在駕駛座的是曾經那個校園小霸王秦朗朗,而坐在副駕駛的是如今帝九公館的理事人之一李秋賀。

兩人抽着煙,一言不發,或許是想到了這三個月的動盪,秦朗朗撓了撓自己如今的小平頭說道:“秋哥,現在想想,也跟做夢似得,想不到咱們竟然能夠奇蹟一般的加入公館。”

李秋賀倒是因爲秦朗朗提到這個話題表情有那麼幾分陰沉,並沒有直接回答什麼,又好似在刻意隱瞞着,這讓這個在某種意義上還算正直的漢子似乎在煎熬着。

這三個月,或許是西城最爲瘋狂的三個月,甚至要高於馬溫柔之死跟九爺之死那兩次頂級颶風。

先是周家跟劉家幾乎無理由的全面開戰,一直到進入公館後李秋賀才明白這是魏青荷在背後所開出的生死狀,最終這一場血戰由周康城的女人刺死了劉賢象作爲徹底的結局,而站在劉家的李秋賀則無疑成爲了衆矢之的,但公館竟奇蹟的保下了他,並破例給予他理事的位置。

劉家的轟然倒塌,然後便是白家跟周家的決戰,因爲魏青荷的決斷便是西城,白劉周只會留下一家,最終周康城死在了白憶曼的手中,而就在雙手沾滿鮮血的白憶曼去帝九大廈領功的那一晚,白家被肅清,白憶曼失蹤,西城三大家族,就這樣以這種無法滑稽的方式消失在了西城,這也同時見證了魏青荷這麼名字的崛起。

帝九公館在馬溫柔離世以後,出現了一個在狠毒程度遠遠勝於馬溫柔的魏青荷。

“朗朗,之所以我會活下來,並不是因爲魏青荷看重了我的能力,也不是天上掉下的餡餅,而是因爲那麼一個曾經我們不屑一顧的混子。”下車之際,李秋賀說了這麼一句,而本來心中一直滿是疑惑的秦朗朗在聽到李秋賀這麼一句話後,表情瞬變。

剛剛開始咿呀開口的孩子在女人的懷中睡的安詳,似是永遠都不會碰觸到外面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秋月輕輕哼着一首歌曲,看着懷中的孩子,微微的笑着。

這時房門輕輕打開,李秋賀輕輕走進母子身旁,看着熟睡的孩子,本來滿是陰霾的臉上終於釋然,他輕輕對秋月說:“小葵今天乖不乖?”

“隨你那性子,鬧騰了一天,這纔剛閉眼。”秋月白了一眼做自己的男人,但是臉上卻洋溢着一種幸福。

李秋賀微微笑着,輕手輕腳的坐下,然後表情突然鄭重的說道:“有些事,我想跟你聊聊。”

秋月見李秋賀難得露出這種表情,輕輕點了點頭,把孩子放到小牀上,隨着李秋賀來到陽臺。

在陽臺,李秋賀面對着眼前的秋月,第一次手激動到顫抖,打開窗戶點燃一根菸說道:“其實兩個月前我的局勢很不妙,劉賢象死了,所站在劉賢象身邊的人,全部都被拉近了泥潭,我不是有一天安排你帶小葵出去旅遊,其實是已經有人盯上了你們。”

一句話,讓秋月的表情瞬間凝固,她的指甲已經陷入了手掌之中。

李秋賀嘆了一口氣,他當然知道秋月爲何會有如此巨大的反應,他則繼續硬着頭皮說道:“我一度認爲自己一定會死在這一場巨大的紛爭,我沒有選擇,因爲劉賢象拿你們來威脅我,但就在那個時候,帝九公館接納了我這個站錯隊的人,不僅護住了我們的周全,還讓我坐上了理事的位置。”

“爲什麼,爲什麼不告訴我一切。”秋月紅着臉說道,極力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李秋賀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說道:“因爲這一切,都是因爲李般若,一個月前,魏青荷見過我,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讓我活下來,只是因爲李般若在乎你,而我是你的丈夫。”

秋月本來通紅的臉在此刻,成爲了煞白,她無法想象那個男人,拯救了她的一生,而且在自己無法察覺的情況之下。

“在魏青荷的口中,那個男人,顛覆了整個西城的局勢,沒有他,就沒有如今的帝九公館,所以只要帝九公館還存在,就不會讓我死於這個江湖。”李秋賀終於說出了這些憋在自己內心之中的東西,儘管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李般若,他...他如今怎麼樣了。”秋月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一想到那麼一個身影,心好似突然被什麼穿過,劇烈的疼痛席捲了她的全身。

“死了。”

得到了這麼一個回答,秋月好似瞬間被奪過了多少的東西,雙眼空洞的看着眼前的李秋賀,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燈火星星,人聲杳杳,歌不盡亂世紅塵。

那一年,一別,便是生死,便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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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的縝密恰如流水一般無情。

在西城陵地一輛黑色的奧迪Q7停下,下車的是一個身穿魁梧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身後還跟着一個臉敬仰的年輕人,兩人就這般進入了陵地。

誰能夠想到,這個如今整個西城最大的水果經銷商,在兩年前,還僅僅只是一個地下打手,每天爲了一兩千塊拿自己的命去做賭注。

此刻,周肖虎手拿着兩束百合,在兩處墓碑前緩緩放下,他看着那一張照片上光彩奪目的笑臉,似是想到了一個曾經,而等周肖虎發現墓碑前另一朵已經枯萎的百合花後,突然明白了什麼。

他看向遠處,臉上出現了感激的笑容。

若干年後,總會有人記得那麼一句萬劫不復,唯心永恆。

西城熱鬧的地下賭場,這是一家新開的賭場,其背後的老闆相傳跟公館稍有幾分瓜葛,所以很少有人敢在這個地兒敢生出事非。

一個滿臉胡茬的年輕人已經在賭桌上坐了一天一夜,除了輸掉了自己身上最後兩千塊以外,還借下了一筆三萬的高利貸,如果不還這個錢,他很清楚自己不留下一條胳膊又或者一條腿很難走的出去。

這個曾經輝煌一時的年輕人一臉的死灰,手上僅剩下幾個籌碼扔出去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沒有了消息,就在小蛤蟆準備硬着頭皮衝出賭場的時候,一個男人坐在了他的身旁。

“關於這麼一點,你跟潘東子很像。”老薛點燃一根菸說道。

小蛤蟆愣愣的看着歸來的老薛,表情如同五味陳雜,在幾個月前的風暴之中,他雖然留下了一條命,但同樣失去了一切,包括潘東子所留下的賭場,而老薛則下落不明,他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遇到老薛。

老薛手中不停轉動着兩個籌碼,沉着臉對小蛤蟆說道:“你以爲自己失去的東西,就靠這個東西,能夠贏得回來?潘東子的悲劇,你還希望上演第二次?”

小蛤蟆的表情慢慢凝固。

“想要贏大錢,就要像那個傢伙一般,拿命去下注。”老薛說着,起身丟下了那兩個籌碼,而小蛤蟆只是傻傻坐了許久。

這一次,他並沒有缺胳膊少腿的走出賭場,但下一次是否如此,誰都不能做保票。

對於這個年輕人來說,或許這麼一條江湖,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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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座城市幽黑的長巷之中,一個男人正瘋狂的奔跑,額頭上佈滿了冷汗,但偏偏走進了一個死衚衕,就在他轉身之際,來時的路已經有一個身材肥大的男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個胖子冷哼道:“繼續給老子跑,我看你這下往哪裡跑。”

這個男人見狀不妙,咬了咬牙,從懷中冒出一把刀子,顫抖的對着胖子唐金說道:“你...你不要過來...欠的錢,我一定會還,,,只不過現在我手頭週轉不開...我只要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就夠了。”

因爲過於激動,這男人說話的語氣都格外的顫抖起來。

唐金對於這個男人手中的刀子格外的不屑一顧,冷笑道:“來,朝爺這裡給我捅。”

這個被逼急了的兔子,因爲唐金這一句挑逗,宛如被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猛的撲向了唐金,但奈何被這個靈敏的胖子瞬間奪過了手中的刀子,然後直接別過刀架在了這個男人的脖子上,這個男人立馬求饒。

“剛剛不是口氣挺大的嗎?現在怎麼慫了。”唐金隨意的玩着這把刀子,慢慢陷入了這個男人的脖子之中。

“差不多了。”一個聲音叫住了唐金,而唐金則鬆開了這個男人,一腳給踹了一個狗啃屎。

黑暗之中,一個身穿綠色軍大衣,看起來不算多大的男人走了出來,一頭雞窩髮型,一雙死魚眼,好似對什麼都不感冒,他接過唐金遞過來的刀子,就這樣扔到了這個剛剛爬起來的男人眼前說道:“我打了你三個電話都沒有人接,按道理來說,我應該要你三根手指頭。”

男人的臉上已經變成了徹底的慘白,而闖子則一臉邪笑的說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開玩笑,在這一行,我的名頭,你應該不會沒有聽說過。”

“三天,我只要三天,三天我就會把錢全部還上。”男人聲淚俱下的求饒道。

闖子倒是臉色不改,聽着這個男人哭訴自己的境遇,他擡起頭,看着夜空,突然心中抽了一下,他再次看向這個不知道何爲謊言何爲真實的男人說道:“我給你一個星期,錢還上,你活,還不上,下一個抓住你的人,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說完,也不管這個男人,直接轉身離開,胖子唐金倒是一臉不解的跟了上去,然後湊上去說道:“就這樣放過他,我們抓住他可不容易。”

闖子並沒有開口,只是眼神之中沒有什麼東西發生了動搖。

而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只是愣愣的看着那個放過了自己的男人,好似被什麼東西所撼動了一般。

或許這個社會,遠遠沒有他所想象的那般讓人絕望。

而那個曾被這個世界逼到絕境如此卻並沒有成爲自己想要成爲十惡不赦的男人,只是坐在車水馬龍的街道邊,抽着一根菸,想着或許自己是不是真的失敗。

“有沒有那個傢伙的消息。”闖子問道。

胖子唐金撓了撓頭說道:“傳言,李般若已經死了。”

“死了?那個傢伙纔不會死。”闖子彈出去菸頭,這大體是一個自己所編織然後自己所消化的謊言。

唐金嘆了一口氣,他覺得闖子如今有了自己的魔障。

“纓子還跟那個數學老子膩歪在一起?”闖子再次點燃一根菸問道。

唐金點了點頭說道:“看來她是真打算從良了,話她撂下了,如果我們敢碰觸到她現在的生活,要直接回來剁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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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金打心眼裡覺得,一個比一個不是省油的燈。

“真TM夠絕情的,她還真以爲自己能這般金盆洗手,你以爲這個江湖會放過她?”闖子一臉的鄙夷。

“這一次,她是玩真的。”唐金說着。

“盯緊點那邊,如果敢有不長眼的生亂子,不需要手下留情。”闖子說道,雖然嘴上一副誰都不服的樣子,心卻軟的像是一塊豆腐。

唐金點了點頭,稍稍走開幾步去打電話安排。

闖子看向自己身邊坐在馬路石的男人,然後說道:“大體也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義所在?”

這個男人點了點頭,迷茫的看着這一片炎涼。

“老祖宗曾經說過,船到橋頭自然直,老祖宗還說過,蒼天不負有心人,你怎麼說也算是一個有心人,該得到的,你一樣都不會少,而不該得到的,你一樣都不會多。”這個文化水平估摸着都不及李般若的另一個混子,難得說出了一句很有水平的話。

男人喃喃着闖子口中的那一句有心人,臉上漸漸出現了那麼一絲笑意,這是一個如同孩子一般的笑容,也許從一開始,他便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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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夜總會仍舊燈火通明。

放下了鮫爺的電話,灌子拄着柺杖走出辦公桌,通過這個專屬於他的窗口看着西城的夜景,點燃一根菸,咚咚的敲門聲,然後便是王淘的聲音:“灌子哥,我把事兒都解決了,那羣小嘍囉已經都被抓住了,怎麼處置?”

“放人。”灌子只是緩緩吐出這麼兩個字。

王淘愣了愣,因爲灌子這麼兩個字沒有反應過來。

“我說放人,這羣小混混背後沒有人,只不過是一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罷了,給點教訓就算了,歸根結底,我們也是從這麼一步爬上來的。”灌子說着,在一次次的沉澱之中,這個男人已經越發八風不動,儘管現在灌子在公館已經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別說在西城,在這一座城市,能夠壓住現在灌子身份的,也不過一張手掌。

王淘聽完,明白了灌子的意思,領命離開。

灌子則是仍舊站在窗前,側影莫名像一個人,他所走的路,也大體與那個人格外相同,這個最先離開九爺的男人,反而活的最像是九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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