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失去你了,是嗎?”喬樹最近沒有戴墨鏡,眼睛裡是肆意流淌的不捨。
秋唯看着玻璃窗外已經泛黃的樹葉,這個夏天,格外漫長。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嗅到了秋天的氣息,心緒說不出的恬淡。喬樹也一樣,青澀的臉龐,抹上了第一抹沉穩:“我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是嗎?”
對面的男人正處在人生的巔峰,是一顆將會閃耀在雲端的新星,可語氣中摻雜進了秋天特有的哀傷。秋唯回過眼神,轉向喬樹,她看不見自己消瘦的下頜,劃出了脆弱的棱線:“是我的錯。”
非常肯定的語氣,有一種遺憾的意味。
“從一開始,我就給了你們錯誤的定位,你應該是朋友,他,纔是愛人。”
喬樹的眼睛裡有一絲傷痛一閃而過……不是失去,是從未得到。
“朋友……”喬樹審視着自己原本應該得到的身份,“所以,你從來沒有說過愛我。”
秋唯微微一笑:“你也從來沒有說過愛我。”
“現在說,晚不晚?”
身體前傾,秋唯緊緊盯住喬樹的眼睛,無比篤定:“你說不出口。”
喬樹有種被秒到的感覺,他問:“你敢接受嗎?我可以從現在開始愛你。”
他們笑了,這是一個很冷的笑話,笑點建立在三個年輕人輸掉的感情之上,這一次,結局像同歸於盡般有些的小慘烈。
很久之後,他說:“你是個很好的朋友。”你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了我毫無保留的關心和支持……那些太煽情的話,他沒有說出口。
她笑而不語。
他說:“許粼遠還有平反的機會嗎?”
她看着他,許粼遠,不是他們之間最糟糕的話題嗎?
“我怕到頭來,自己會成爲一個拆散有情人的孽障。”喬樹拿起書桌上的一個小烏龜筆筒,看着那憨憨傻傻的笑,“這是我送給你的吧?”
他覺得她是對的,他說不出,說不出愛她。他不記得她喜歡的顏色,不記得她愛看的電影,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是匆忙跑到飾品店裡隨機選中的……愛一個人,不是這樣。
秋唯的心情在聽到“許粼遠”三個字之後,就難以那樣風輕雲淡了。
喬樹把筆筒放回原處,“咚”的一聲,就像是一個下定的決心。
“他爸爸是收了錢才那麼做的,許粼遠不知道。”
當一個人,開始爲情敵說話,也許是認識到自己已經完全沒有了機會,也許是恍然覺悟,自己根本連追求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秋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裡,喬樹覺得很受冷落。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房間,跟想象的一樣。”喬樹站起身,又環視了一遍這簡潔的向陽小屋,看着霞光下一張精緻的臉出了會兒神,“呃……我走了。”
“出門直走,把門帶上。”秋唯沒有擡頭。
“呵呵呵……”喬樹笑得很輕鬆,就這樣吧,挺好,一個真正的朋友,很難得了。
門被打開的時候,秋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也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喬樹低頭,很滿意地笑了,帶上了門。
看見客廳裡,秋唯的爸爸正在看報紙,喬樹輕輕駐足,點了點頭,真誠,坦率。
原來,沒那麼可怕,站在秋唯的爸爸面前,禮貌地點頭問候,並不需要有很高的地位,也不需要有傲人的權勢。
一直以來,是他想太多,介意太多。
走在輕輕顫抖的桐樹下,喬樹感覺有人認出了他,正在偷偷摸手機,看到那些人由衷地興奮着,他突然覺得,這個傍晚很美好。
“美眉,你來這裡多久了?”唐果露出周星馳式的笑容,訕訕地問,語調很歡樂。
距離上次搭訕失敗,只有一天的時間,可對於不甘寂寞的唐果來說,在這無人之境,又逢百無聊賴之際,實屬難得。
女子淡淡地吐出勁爆的兩個字:“千年。”
唐果瞬間石化,心裡忍不住對自己豎起了中指……
看看你這點出息啊!被人家這樣耍弄,還死不悔改?!看看人家,臉不紅心不跳,千年?你妹啊!看我長得傻嗎?
儘管,在腦海中,唐果正在抓狂地掀翻了教室裡的所有課桌,但臉上的笑容一直保持真誠友好:“姐,我是認真的。”
女子依然淡淡地吐出勁爆的幾個字:“仙子說,千年爲限。”
唐果再度石化,心裡忍不住狂抽了自己幾個耳光……
蒼天啊!精神病人的思維果然跳躍啊!你妹的,怎麼不說吃了毒蘋果,變成石像站在江邊等情郎啊?是不是還弄丟了一隻水晶舞鞋,舞鞋神奇地變成拇指姑娘,後來卻不小心被青蛙吞掉了,結果青蛙變成了王子,吻你一下,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惜月看不懂唐果臉上抽動的肌肉是什麼含義,只好沉默不語。
唐果偷偷深吸了一口氣,本着人道主義精神,做了最後一次努力,可咬牙切齒的表情有點暴露:“原來小姐還懂玄學?”
惜月沒有聽出諷刺,如實回答:“隱遙仙子承諾,千年之後,情債了結,小女子也可重歸禪緣簿,再進生死輪迴。”
唐果徹底石化,心裡忍不住切腹自盡……
傻狗,死心了吧?聽見沒有,人家這詞兒,隱遙仙子,禪緣簿,生死輪迴……你的拇指姑娘算個鳥啊?!還毒蘋果,毒你妹啊!盜取別人的創意,還輸得這麼慘烈!你怎麼不去吃點臭蟲補補腦啊?!
“你贏了,再見!”唐果終於承認了一個事實,他們之間,無法交流!
唐果轉過迴廊,站在一棵梧桐樹下,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纖細的身影還駐足在原地。可惜啊,如花似玉一姑娘,是受了什麼刺激啊!
唐果若有所思的走過了那棵默默不語的梧桐樹,也走過了靜立在樹下的顏影。
唐果最後的決定是,以慈悲爲懷,明天再試一次,盡力挽救這個可憐的女孩兒,等她的病好了,自己不也有個說話的人嗎?唐果沒有意識到,自己就像一隻已經放棄掙扎的小鳥,被束縛在一個籠子裡太久,不再滿眼嚮往地仰望廣闊的天空,開始關心起籠子的大小。當然,唐果也不知道,他的這種讓步和妥協,和這裡那個怪異卻越來越吸引的他的女孩兒,有沒有關係。
顏影呢,正看着這棵古樹發呆。
漫長的車程,她想了很多,卻什麼也沒有想清楚,身邊嘈雜的人羣,讓她有些心緒不寧,這個遺留王府很漂亮,只是再壯美的景觀,也會被過多的遊客粉碎,毀滅。
顏影的身邊是熙攘的人聲。
唐果的周圍是清冷的秋風。
他們當時的距離只有四分之一炷香,幾乎是擦肩而過,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空間,他們相對,卻不相見。如同兩個重疊的畫面,不同電影裡的人物,沒有交集。
一陣風從耳畔輕輕拂過,顏影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風中似乎夾雜着輕柔的聲音,感到熟悉,但並不明瞭。
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的梧桐樹更寂寥了一分。
這一瞬間,眼前的風景和自己的心情,與腦海深處的某個記憶相重疊。以前也有過類似的經歷,生活中會突然在某一時刻恍如隔世,身邊的人,聽到的話,甚至連光線和背景,都讓你發誓以前一定出現過,可努力去想,也不知是夢裡,還是真的像老人說的那樣,是前世遺留下來的痕跡……現在,顏影覺得,甚至連空氣裡的涼意,和樹葉枯黃的氣息,都熟悉到可以清楚地觸摸。可是真的伸出手去探尋,又抓得到什麼呢?
沒有人知道,這棵古樹歷經過多少蕭殺的深秋,見證過多少辛酸的故事。手指輕輕劃過這棵梧桐樹幹枯的枝幹,就像是撫摸一顆枯萎的心。最脆弱,也最堅韌,最麻木,也最深情……新鮮的情意,被歲月染上滄桑的痕跡,每一道紋路,似乎都掩藏着一道傷疤,每一片落葉,好像都飄零着每一片癡心。
顏影只覺得一種沉重的情緒在眼底翻涌,眼淚也就從平靜寧和的臉龐滴落了。這是莫名的哭泣,沒有傷心,不含委屈,甚至連呼吸都沒有一絲紊亂。就像聽一首含蓄的情歌時,會懷着哀悼一般的心情追憶一些往事。
擡頭,被枝葉割破的天空,雖然斑駁,依然高遠,能穿越一切枷鎖,到達最空靈的地方……
顏影決定回去了,沒有後悔,沒有失望,感情是兩個人的,不是她單方竭盡全力,就可以挽回。舞臺上的主角還沒有謝幕,她還可以躲進黑暗的角落,靜靜地等下去,看故事會有怎樣華麗的逆轉。
她知道自己拼盡了力氣,所以最後不論是喜劇還是悲劇,都能夠坦然接受。就像這棵古樹,王府已經沒落了千年,也沒有人給它一個結局,不是嗎?
不必惶惑,無非是懷着期待等下去罷了,相信,最後每個人都會有個歸屬。最糟糕的情形?顏影笑笑,唐果,我願意爲你,浪費這一生。
王府的一角,一隻彩色的小鳥拍拍翅膀,輕快地飛出了圍牆,而被晃動的鞦韆,正獨自遊蕩着……似懷念,似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