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巴塞羅那
由於歐洲語種中名詞陰陽性的關係,嶽一煌幾乎在一出口就讓人知道了他所說的那個人,是一個與他有着同樣性別的男人。然而他卻不介意那些。只是以略帶惆悵和自嘲的口吻陳述着。
“我曾以爲……我會和他一起,並肩走到最後。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和他之間的距離開始變得越來越遠。遠得已經再不可能回到從前。遠得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追趕上他的腳步。”
“可就在今天下午,我突然覺得……即使再回不到從前,我也還是有可能再一次的回到和他同樣的高度。以另一種身份。”
“所以……我想回去看看他。也看看我們曾經爲之一起努力的夢想。”
“即使,我不打算讓他看到我。”
不知不覺中,列車已經又一次的開動。然而卡爾卻並沒有下車,而是繼續坐在嶽一煌的身旁,聽着他的聲音,聽着他的敘述。
他似乎並不因爲嶽一煌喜歡的是個男人而感到驚駭,或是看不起,以及任何一種負面的情感。他只是坐在那裡,傾聽着,一如開始時的那般平靜。
良久,卡爾終於又一次的開口。
“那個人很幸運。因爲在這個年代,已經沒有人會去守着一段看不見未來的愛情十年了。但他也同樣很不幸。因爲從得到一直到失去,他都將毫不知情。如果我是你,我起碼會在那個人徹底失去這段珍貴的情感之前告訴他。”
“不,你不明白。不想說出口,只是因爲不願失去更多。”
車廂的門被人敲響,聽到聲響的嶽一煌很快拉開車廂廂門,站在門口的,正是來檢查乘客車票的列車員。嶽一煌很快的將自己的車票和預訂單都交給對方,並在對方詢問他明早的早餐是要咖啡還是茶的時候告訴對方自己想要茶。
然而當對方看到此刻正坐在嶽一煌身旁的卡爾時,卻是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哦,天哪,先生,您坐過站了,都靈普羅塔諾瓦站已經過了。”
“我想是的。和這位先生的交談實在是太讓人忘記時間了。不過我想我或許可以在都靈的另外一個火車站下車?”
“是的,還有十五分鐘會到達。不過那裡的位置會有些偏。”
“好的,謝謝你,我想我這次一定不會再錯過了。”
說完,車廂的廂門又一次的被關上。兩人間的氣氛又再次迴歸沉默。
“很抱歉,我讓你坐過站了。”
“不,不用感覺到抱歉。事實上,能在這裡遇到你,我感到很高興。不過,現在我或許得打個電話給我的朋友,告訴他們我坐過站了,他們得去另一個火車站接我。並且,也許你會願意在那之後和我交換一個聯繫方式”
說着,兩人都露出了微笑,嶽一煌更是點了點頭。
十五分鐘的時間很短。尤其是在你不願意它就這樣過去的時候。在列車再次停下之前,爲了防止再一次坐過站的卡爾就已經走到了車門前。而嶽一煌……他也和卡爾一起走到了那一節列車的車門前,送一送這位萍水相逢卻讓他覺得分外親切的朋友。
火車停下之後,卡爾按了一下車門前的那個按鈕,火車的門就這樣打開。
在卡爾擡腳走下樓梯的那個瞬間,嶽一煌將自己身上穿着的那件長袖外套脫下,並披在了卡爾的肩上。
“儘管,它並不適合你。可現在,你會比我更需要它。夜晚的都靈……很冷。”
聽到這句話,卡爾愣了愣,隨即他伸出右手將嶽一煌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外套又向自己的肩膀上拉了拉,並未拒絕這份善意。
“那麼……再見了。”
“是的,再見了。”
兩人互相道別,並在火車再一次慢慢開動時平靜的看着對方就這樣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再一次回到車廂的嶽一煌不久後就再一次的遇到了敲響車廂廂門的列車員。這一次,對方詢問他是否現在就要休息,如果是的話,她就幫忙把車廂裡的牀調好。
嶽一煌點了點頭,隨後就看着對方像變魔術似的先是把座椅翻上去,而後又把整片海綿靠墊一樣的牆板翻下來。應該說……那或許是牀板。而在那個被翻下的牀板上,已經鋪設好了牀單和毯子。由於今天晚上這節車廂裡只會有嶽一煌一個人,列車員也就沒有把上鋪給一起翻下。這給了他足夠的空間以及更爲充足的光線。
因此……他又從揹包裡拿出了那本西班牙童話讀本。儘管……上面所敘述的那些只適合小孩子的童話故事他幾乎已經能夠倒背如流。
但或許,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再看一遍那本書,而僅僅是想在這個夜晚憑藉它再度回憶那些已經再也回不去了的從前吧。
那天的晚上,嶽一煌在火車的搖晃中睡得格外安穩。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到他又回到了他的少年時代,他和伊格勒斯都還在巴薩少年隊的時光。他們一起坐着從巴塞羅那去到西班牙的其它城市進行比賽。那時候的火車裡氣氛熱鬧,大家的臉上也滿是興奮,激烈的討論着什麼,與現在的情景全然不同。
那是他所懷念的。
懷念卻也永遠回不去的。
火車很準時,在第二天上午十點二十分,嶽一煌就抵達了巴塞羅那的桑茲總火車站。然而現在時間還早。距離球賽開始還有四個多小時,他或許可以不用那麼早就趕去巴薩的主場,坎普諾足球場。
那麼……就先回擴建區看看吧。自從去到佈雷西亞,他似乎也已經有很久都沒有去到那個最具有巴塞羅那特色的地方了。
幾乎只是猶豫了片刻,嶽一煌就已經去到火車站裡的地鐵票售票處買了單日票,直接走向地鐵三號線。那幾乎是他在巴塞羅納的這些年裡最常坐的地鐵線路了。因爲地鐵三號往西方向的終點站倒數第二站就是距離坎普諾球場最近的地鐵站。並且,三號線也同樣可以到達在巴塞羅納十分出名的蘭布拉斯大街。
少年時期的他們曾經很喜歡在休息天的時候偷跑出來到蘭布拉斯大街尋找一些好吃的,好玩的東西。他們甚至還曾經懷着忐忑的心情在那邊有名的酒吧門前徘徊許久,最後被店裡的酒保趕回去。
當然,有着許多現代建築的巴塞羅那擴建去也是他們會喜歡去的地方。那兒有很多高迪以及現代建築大師的作品,充斥着一種近乎荒誕的想象力以及難以琢磨的藝術美感。
並且,那也同樣是地鐵三號線所能到達的地方。
因此,當嶽一煌看到那熟悉的綠色地鐵線路顏色,以及許久未聽到的報站時,內心竟是說不出的感慨。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天知道他是有多麼的想要趕快去到坎普諾球場,甚至去到在那兒附近的巴薩青訓基地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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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卻知道,如果給他那麼多的時間,他一定會不自覺的在賽前找到那些曾經的隊友。於是他只是在心中默默的數着站,然後……彷彿是腦袋裡的靈光一閃,讓他想到了有一輛可以圍繞着巴塞羅那的擴建去轉一圈的公交車就在這附近。於是,他猛得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更是用跑的衝出地鐵車門,讓周圍的人都有些莫名的看着這個有着東方面孔的人。
他奔跑着,向着那條街區的出口,風一般的越過臺階,而後又一路衝向那個車站所在的位置。
彷彿是正在等着他一般的,那輛記憶中熟悉的公交車正停在車站旁,最後一名想要上車的乘客已經上了車。因而,嶽一煌拿出了長途奔襲的速度,在車上的乘客驚奇的目光下在極短的時間內衝上了車。
有幾個年輕人因爲他那驚人的速度而發出了驚呼聲,而後又露出了帶着笑意的眼睛十分熱情的向他伸出了大拇指。
“嘿!男孩,酷!”
一個有着金棕色頭髮的年輕人用英語對嶽一煌說出了這句話,卻沒曾想,嶽一煌竟是會在笑了笑後直接用流利的西班牙語和他們交談起來。這讓這幾名年輕人更驚訝了。
“你的西班牙語說得真好。不過……聽起來……有點阿根廷口音?”
“哦,有可能。最開始教我西班牙語的是個阿根廷人。雖然後來又有馬德里的朋友給我糾正發音,可想要全部改過來可能還是有些難度。”
“哈,這聽起來可真有趣!你是來這裡旅遊的嗎?可是你確信你沒有乘錯車麼?你要去哪兒,我們來幫你看看。”
“我是來看球賽的,看完了就得回去。不過我想我能確信我沒坐錯車。因爲……我只是想再沿着擴建去轉一圈。要知道,我很久以前就住在巴塞羅那,可我已經有很久都沒有回來了。”
“你說的是巴薩對陣馬德里競技的比賽?其實我們也想去,不過巴薩的球票總是很難弄到。”
並未有交談多久,那幾名年輕人就已經到站,和嶽一煌說了再見後就下車了。雖然熱情,卻也有着足夠的禮貌,不會讓人有絲毫難纏的感覺。
然而當嶽一煌所乘坐的車又再次向前開去的時候,先前一直沉默着的,那名有着金棕色頭髮西班牙人的同伴突然喊出聲來。
“啊!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剛剛那個亞洲人怎麼會讓我覺得這麼眼熟了!”
“啊?你想起什麼了?”
“他以前是巴薩青訓營的!你還記得麼?我們好幾年前有去巴薩青訓基地看過他的比賽!那時候我們週末不是常去嗎?”
“你是說……那個以前在巴薩13~14歲的巴薩少兒隊里老是和伊格勒斯搭檔打前鋒組合的那個?我記得他在15~16的巴薩少年隊裡也和伊格勒斯一起踢過一陣子的!不過……後來他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啊……我們剛剛應該問問他現在在哪兒踢球的……我那時候還很喜歡看他踢球的。”
“對哦……”
“對哦……”
幾名巴塞羅那當地的年輕人面面相覷,心裡有些懊惱,可現在再用跑的去追上電車又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只能嘆着氣,望着那輛電車開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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