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
由於從都靈到巴塞羅納的這班火車是夜火車,所以即使是效率極高的歐洲火車網絡,它們也需要在這一站停下補給,並且有時也需要更換列車員。因爲歐洲的火車幾乎都沒有直達一站的,它們會途徑許多地方,有時候他們到達那些地方的時候會是凌晨兩三點,又或是四五點。
而接下去的這一班列車員需要在每一位乘坐夜火車的乘客到站之前提醒他們,並未他們送上早餐。當然他們也需要爲每一位在半夜時上火車的乘客指明車廂,並且查票。
正是因爲這些,這列由都靈開往巴塞羅納的火車竟是會在這一站停留長達半小時甚至更久的時間。
當嶽一煌拿着火車票和預訂單走向列車的一等車廂的時候,一個有着耀眼的金色頭髮和藍色眼睛的年輕男人正要拎起自己的電腦包走出車廂,然而他卻是因爲看到了從車窗外經過的嶽一煌而停下了腳步,眼睛裡透露出一絲疑惑。
他頓了頓腳步,卻還是站起身來要往外走。
列車員在此時將新的乘客名牌□車廂外的名牌處。這樣,當乘坐下一段火車車程的乘客走進車廂時,他們就能很快的找到自己的車廂了。
而那名金髮的年輕男人卻是正好看到了自己的這個車廂外插放着的名牌上寫着嶽一煌的名字。這讓他的疑惑更深了,因爲……在嶽一煌的名牌旁目的地的地方正寫着:巴塞羅納。
隨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一般的笑了笑,向正在隔壁車廂那兒插放名牌的列車員問道了火車再次發車的時間,而後回到車廂,再次坐了下來。
幾乎就是在他又再度坐下的時候,走廊裡傳來了腳步聲,那個人似乎是在車廂的門外停留了一會兒,確認了這就是他的車廂後拉開了車廂廂門。
出現在那名金髮藍眼的年輕男人面前的……果然是那個黑髮黑眼的,在意甲踢球的中國籍球員。他看到車廂裡的另一個人時和對方點了點頭,而後就坐到了這間兩人車廂的另一個座位上。
由於在今天晚上乘坐夜火車去到巴塞羅納是他臨時做出的決定,嶽一煌身上並沒有帶太多的東西。而剛剛踢完了一場比賽的他也不需要更多東西去消磨時間了,似乎靜靜的坐着,回憶他想回憶的,那似乎就已經夠了。
一種沉靜的氣息從他的身上慢慢的溢出,帶着一種說不清的淺淺鬱色。
“今天的都靈天氣怎麼樣?”
一個格外好聽的聲音在嶽一煌的身旁響起,那正是來自於那個金髮的年輕男人。與其說那個聲音好聽,又不如說那個聲音是那樣的美妙不已,讓人在聽到的那一刻就彷彿連心情也變好了起來。本就浪漫的意大利語被他所說出,竟是彷彿普通的交談都能變爲情人間的低聲訴說一般。
這竟是因爲歷史遺留原因而總是把意大利語的語調說得有些奇怪的嶽一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和這個人用意大利語交談。
就是在這段遲疑的時間裡,他看清了這個人的眼睛。它是那樣的特別,應該是淺藍的顏色,卻是又有了一種偏灰色的質感,或者說那會是更淺,更爲剔透的顏色,彷彿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的眼睛吸引了心神。
“今天都靈的天氣很棒,不過僅限於白天。雖然現在還沒到十一月,可晚上還是會有些冷,你穿得可能太少了一些。”
那人似乎是沒有想到嶽一煌竟會告訴他這樣的話,愣了愣,隨後露出了一個有關懷念的微笑。
“我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來都靈了,可這裡有我童年時的珍貴回憶。總是乘着飛機從這裡到那裡,偶爾……也想懷念一下過去,乘着火車,看着車窗外的風景,就這樣度過整個白天。”
那個金髮男人的話語似乎是觸動到了嶽一煌的心絃,讓他怔愣了片刻後不經笑道:“或許我也是這樣的。”
這樣的話語讓那個金髮的年輕男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看起來。你是念舊的人。通常,這樣的人都很善良。”
說着,那個男人向嶽一煌伸出了手:“我叫卡爾。”
“我叫嶽,嶽一煌。不過你叫我嶽就可以了。”
兩人交換了名字之後就打開了話匣子。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明明是纔在火車上遇到,除了一個名字什麼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卻能讓平時話不多的嶽一煌都敞開心扉和他一起交談,就彷彿……很久不見的朋友那樣親切。
“在我很小的時候,爺爺經常會帶我來都靈。那時候,爺爺的身體還很硬朗。他喜歡這裡的都靈足球隊。不過每次帶我一起去看完了比賽回來後都會很沉默。那時候我一直都不知道爺爺是爲什麼而不高興。”
卡爾毫不避諱的在嶽一煌面前提到了都靈隊,然而當他看向嶽一煌的時候,目光卻是和他第一眼看向對方時的一樣。這讓嶽一煌在心下一動後又釋然,認爲這個叫做卡爾的金髮男人很可能是許久都沒有關注都靈隊了吧。
因此,他並不知道自己。
“不過在幾年前,我終於知道那究竟是爲什麼了。他告訴我,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住在都靈。那時候,他每週最高興的事,就是能夠在週末去看都靈隊的球賽。他熱愛都靈隊,並且每次都靈隊贏球,都能讓他高興上好幾天。儘管,都靈隊幾乎每週都在贏球。可是,在他十九歲那年,什麼都變了。”
“蘇佩加空難。”
聽到這裡,嶽一煌終於還是吸了一口氣的說出了這個對於每一個熱愛着這支有着一百多年曆史的足球俱樂部的人都爲之痛心的詞。
“是的,蘇佩加空難。儘管,那之後都靈隊還是頑強的延續下去了。可爺爺就認爲,這已經不是他所深愛的那支神之隊了。儘管,他還是無法放下那支曾經給他帶去無盡快樂的球隊。一直到他彌留的時候,也還是無法割捨心底的那絲遺憾。”
卡爾說得極慢,然而那緩慢的語調中卻帶有着深刻的情感,彷彿有滲入人心底的力量一般。
“讓你想起這些,我感到很抱歉。只是……都靈隊已經在今天下午的時候擊敗了尤文圖斯。如果你爺爺……你爺爺能夠知道,他一定會爲此而感到高興的。”
“是的,我想他會能夠知道的。”
卡爾的臉上出現了一抹微笑,然而此刻他的微笑中卻是摻雜了一種說不清的自信。這樣的情緒讓嶽一煌頓時感受了一股淡淡的成就感。這個時候,他是真的能夠感受到支持都靈隊的球迷們……究竟是在他們的身上傾注了怎樣的希冀。
而他也將扛起那份期盼,一路走下去。
“你是意大利人嗎?請原諒,只是你看起來不像,可你的意大利語真的說得很地道。”
“不,我不是意大利人。事實上我是個猶太人。”
卡爾並未說出他的國籍,而僅僅是說出了他的民族,彷彿他能夠讓他擁有歸屬感的,從一開始就是那支多災多難又如此優秀的民族,而不是他的國籍。
聽到他的回答,嶽一煌顯然十分驚訝。儘管他自從九歲起就離開了中國來到歐洲,可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猶太人。他並不掩飾自己的驚訝,甚至發出了驚呼聲。
“你是……猶太人?我一直就聽說猶太人都很聰明。”
對此,卡爾笑了笑,似乎是接下嶽一煌的這份讚美,而並沒有去謙虛什麼,卻也轉而調侃起嶽一煌來。
“你是中國人吧,中國人也很聰明。我讀過孫子兵法與三十六計的英譯本。我很難想象那是幾千年前的人想出來的。”
“你覺得那是聰明?可是我遇到的很多歐洲人都說那是不道德。”
嶽一煌那太過誠實以及直白的回答讓見面之後一直都保持着古典優雅紳士風範的卡爾不禁大笑起來。笑到了後來,竟然是連嶽一煌都覺得好笑的跟着對方一起笑起來。
“如果我說我覺得那些不是不道德,你怎麼想?我以爲,孫子兵法與三十六計上說的,很多時候歐洲人也會用。起碼,我就見到過很多次。不過他們更趨向於把那些放在心裡,偷偷的用,而不是像這樣寫成一本書,讓所有人都看到他的‘不道德’。”
聽到這段新奇的言論,嶽一煌更是笑得不行。並且,在笑完之後他竟是驚奇的發現,自從進入火車站起的那份壞心情漸漸消散了,彷彿被眼前人的笑聲所驅散了一般。
“那麼,你是要去巴薩羅納?”
“是的。我要去那裡,看一看讓我懷念的地方,讓我懷念的人。”
似乎是因爲這個人並不知道自己是誰,也與自己身邊的朋友圈完全無關的緣故,嶽一煌幾乎是十分容易的就對他說出了壓抑在心中的那些話。
也許是那份有關懷念的目光太過溫柔,竟是讓那個金髮的男人不忍去打斷。他只是沉默着,沉默着看着嶽一煌陷入回憶,並以一種能令他的心靈都平靜下來的語調回憶着。
“在那裡,有我最好的朋友。並且……他也是我喜歡的人。我喜歡他……已經快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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