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最佳搭檔
德羅今天晚上的目的似乎本來就只是弗朗西斯科而已。因此,當他完成了和弗朗西斯科的談話後,他自然而然的就帶着他在過來的路上拐到的臨時司機一起撤退了。然後很不幸的,就是這一路上,德羅居然一邊撤退一邊還喝了很多酒。等他回到車上的時候,已經是有些醉醺醺的了,這讓嶽一煌很是無奈,並在同時覺得自己壓力巨大。
他從自家教練的手中接過鑰匙,而後先把對方好好的安放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自己再去到駕駛座上發動起汽車。或許,他該慶幸,德羅在醉酒之前已經把他家的位置告訴了自己。如果,身邊這位醉酒的教練能夠更安靜一些的話,或許嶽一煌會更慶幸的。
“覺得怎麼樣?”
“酒會很好。”
當德羅醉醺醺的問出這一句很難讓旁人明白他指的究竟是什麼時,嶽一煌也敷衍似的答非所問。怎知道,已經成了精的德羅卻是在這個時候突然笑了起來。
“你明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這句話讓嶽一煌沉默了片刻。當他將德羅的車從酒店的停車場開出,並十分利落的將車開到馬路上的時候,他終於還是再一次的開了口。
“你是想聽真話嗎?”
“當然。你知道,我可不喜歡你們的那套含蓄。”
這讓嶽一煌不可抑制的露出了微笑,而後十分肯定的回答道:“以弗朗西斯科如今在英超的地位,想讓他同意轉會來都靈,那會很難。也許他會對西甲的皇馬更感興趣。”
哪知道嶽一煌的這句大實話居然讓德羅大笑起來,甚至十分沒有教練形象的差點笑叉了氣。
“我當然知道這很難。重建都靈神之隊也當然會比說動弗朗西斯科更難。可如果不是很難的事,就不會有意義了。我是真的很想看看,在我的帶領下,都靈隊究竟能夠走到哪一步。如果……我成功了,世界足壇都會記住我的名字,永遠。”
說完了這句,德羅彷彿就睡着了,更發出了極輕的鼾聲。儘管現在是意大利足球聯賽的冬歇期,可德羅似乎一點也沒讓自己好好休息。那麼,嶽一煌又何嘗不是呢?嶽一煌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德羅,呼出一口氣的將車開到德羅的家。
他從德羅的西裝口袋裡找出了房門鑰匙,更把醉酒的教練拖行到他的臥室,給他倒了一杯熱水,就放在牀頭。做完這些之後,他拿出了之前寄放在酒店前臺的運動服,換下那套高級西裝後想了想,最終還是留下紙條,告訴德羅衣服他先帶走了,拿去幹洗店洗好了再還給他。
做完這些後,嶽一煌看了看時間,雖然已經不早了,但這裡離他在都靈新租下的出租房並不遠,他決定繼續自己之前沒跑完的那些路程,從這裡一路跑回家去。
都靈位於意大利北部,冬天時會下大雪,整座城市都彷彿被那篇銀白色所覆蓋,變得更具童話意味。然而在這樣的天氣裡,嶽一煌身着並不多的衣服在街道上練習着衝刺,以及在跑動中快速反應卻不覺得冷。他雖然並不是從小就生活在那麼寒冷的地方,然而獨自來到意大利的這幾年卻似乎已經讓他習慣了意大利北部的這一切。
有關冬天揚起大雪的寒冷,有關在異國只有足球陪伴着他的孤獨。
在超額完成了這天的訓練量後,精疲力竭的嶽一煌終於回到了自己在都靈租的公寓房裡。那是一間並不大的屋子,陳設也十分簡單。雖然以嶽一煌簽入都靈隊之後所拿的稅後三十萬歐元年薪,他完全可以給自己一間更好的住所,然而他卻覺得這樣已經夠了。若是再大些的房子,僅有一個人的“家”會被更爲濃重的孤獨所充斥。
他在淋浴間裡衝了一個熱水澡,連身體都沒擦乾,就只圍着一條浴巾從浴室裡走了出來。水滴沿着髮絲低落在他的身體上,更沿着那誘人的肌肉線條不斷的滴落,令他的肩背,甚至是胸膛上都是一片晶瑩的水漬,然而他卻毫不在意。
房間的暖氣讓他覺不到屋外的寒冷。嶽一煌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啤酒,拉開拉環就倚着冰箱喝了起來。可有一口沒一口的將那罐啤酒喝了大半,他就覺得這間只有他喝下啤酒時喉嚨口所發出聲音的房間實在是太安靜了。
於是嶽一煌走進臥室,從書桌的抽屜裡拿出了電視機的遙控板。然而當電視被打開後,出現的卻是一幕男人和女人的牀戲。畫面裡的那個男人像一隻野獸般的在那個女人的身上馳騁着,而那個女人則發出着愉悅的呻吟聲,演得十分投入。嶽一煌看了一會兒,不置可否的哼笑一聲關上了電視,更讓遙控板待回它原來在的地方。
隨後他在房間裡掃視了一圈,目光最終在那面貼滿了照片的牆面上停下。他一步步的走近那些照片,更用一種帶着深刻懷念的目光看向那些。那樣的目光和他平日裡看所有人的都不同。在那樣的目光之中,有着一種無法言說,卻能夠輕易打動任何人的柔情。
是的,他在看照片上少年時代的自己,以及……自己的最佳搭檔,伊格勒斯,那個如今已在西甲大放異彩的世界頂級前鋒。
他們曾是那樣親密的搭檔。幾乎不需要語言,也不需要用眼睛的餘光確認,他們就能打出最精彩的配合。然而現在,現在他已經失去了和曾經的最佳搭檔站在同一片球場上的資格了。
現在,他們兩個人一個是西班牙超級豪門的第一前鋒。而另一個……僅僅只是意大利乙級聯賽球隊裡的前衛。即使是作爲一名對手,他們也再沒可能在球場上相遇。
嶽一煌關上了燈,一頭倒在牀上,也不管自己的頭髮根本就還沒幹。然而在一片黑暗中,他卻是摸到了自己正在充電的手機,幾乎是閉着眼睛調出了那段一直被他保存着的語音短信。
“一煌!你是說你轉去都靈隊了?這真是個好消息!我太替你高興了!德羅先生是位好教練,我相信在他的帶領下,都靈隊在新賽季一定能取得一個好成績的。對了,都靈的冬天很冷,我記得你很怕冷,一定要注意身體,球員是不允許生病的。”
聽着那個熟悉得讓人幾乎要眼眶發熱的聲音,聽着那明顯帶着阿根廷口音的西班牙語,嶽一煌竟是在一片黑暗中無聲的笑了起來。
會喊他一煌的人,似乎就只有他在巴薩青訓營裡的,曾經的隊友了吧。因爲那個時候伊格勒斯總是會那樣喊他,並告訴每一個和他們年齡相當的學員,“嶽”並不是一煌的名字,而是他的姓,更十分認真的告訴每一個人“一煌”這個名字應該是怎樣唸的,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
而在那個大家庭裡,大家雖然都是競爭關係,卻又像是出生於同一個大家庭裡的兄弟一樣,彼此間有着格外真摯的感情。
可是伊格勒斯啊,你明明還記得我很怕冷,又爲什麼會不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要一起站在世界的頂峰呢?
是的,在兩人進入巴薩青訓營之前,總是在街頭與髒兮兮的足球和泥巴混戰在一起的伊格勒斯幾乎每天都要在嶽一煌的耳旁像宣誓一樣的大聲說一遍:“一煌!以後我們一定能去世界上最好的俱樂部踢球!也一定能站在世界足壇的頂峰!到時候,你一定只做我一個人的影子前鋒好不好?好不好!”
每當那個時候,嶽一煌只能好脾氣的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告訴伊格勒斯他一定會的,一定會只做他一個人的影子前鋒,世界上最優秀的影子前鋒。因爲只有這樣,總是對自己認準的事執着異常的伊格勒斯纔會放過他,傻里傻氣的笑出聲來,而後繼續踢起球來。
這個時候,嶽一煌無論有多累,也都只能從地上爬起來,繼續追着伊格勒斯腳下的那個球,往街道的前方繼續跑去……
可是然後呢?
在嶽一煌十一歲那年,伊格勒斯被巴薩青訓營的球探看中,進入了巴薩青訓營。幾乎是在一個月之後,嶽一煌因爲伊格勒斯的推薦而獲得了去巴薩青訓營面試的機會,並由此開始了他在巴薩青訓營的生活。
最開始的時光,是令人愉悅的。每天早早的起來訓練,精疲力竭之後回去食堂一起吃飯,稍稍休息一會兒又一起學習。在這裡,來自世界各個地方的學員們都會一起學習西班牙語,甚至是意大利語以及英語,爲他們以後的職業生涯做準備。
有親切的老師會在圖書館監督他們學習,直到下午六點……他們又再度出發去訓練。
電腦室的牆上掛着巴薩不同時代接觸球員的照片,而在不太遠的地方,就是巴薩的主場,諾坎普球場。週末的時候,巴薩青訓營裡甚至能夠聽到從諾坎普球場裡傳來的,球迷們吶喊的聲音。
“巴塞羅那!”
“巴塞羅那!”
“巴塞羅那!”
他們總是能在週末的時候聽到那激情不已的高歌聲。那個時候……他們總是會覺得,自己離夢想又近了一步。
不,應該說,在巴薩青訓營的每一天裡,嶽一煌和伊格勒斯都覺得他們距離自己的夢想又更近了一步。
漸漸的,伊格勒斯越來越適應巴薩的戰術理念了。而嶽一煌,他則是保持着兩人在進入巴薩青訓營之前的那份默契,並且將那份球場上的默契維繫得更爲緊密了。
或許,嶽一煌不是最適合巴薩戰術理念的前鋒,可他卻是最適合伊格勒斯的影子前鋒。
昔日那個滿身棱角的男孩逐漸成長爲巴薩俱樂部所需要的球隊進攻核心,堅毅而又令人信任。而嶽一煌也依舊努力着,每天都比別的學院要更早到訓練場,也更晚離開訓練場,可他在適應着巴薩的足球理念之餘,也依舊堅持着自己的那一套踢法。那樣的日子雖然辛苦,卻是充實而快樂,本來已覺得自己是孑然一身的嶽一煌更是依賴着那裡,把巴薩青訓營當做自己的家。
在日復一日的努力下,他和伊格勒斯漸漸的成長爲那一期巴薩青訓營裡的核心成員。也逐漸成長爲巴薩青訓營主教練最喜愛的學院。
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安蒂斯。
那是一個西班牙與英國的混血兒,長得十分俊秀。他有着極高的天賦,是個真正的天才。雖然巴薩青訓營從不缺天才,然而那卻也無法否認安蒂斯是有多麼的耀眼。
和伊格勒斯一樣,他成名很早。幾乎是在U14的世界少年足球錦標賽裡就已經大放異彩。
而他的風格……似乎是與嶽一煌十分相近。然而他卻沒有嶽一煌那樣的固執,他在迅速融入巴薩大家庭的同時也比嶽一煌更爲適應巴薩的戰術理念。
然而,那卻也不能阻止青訓營的主教練對嶽一煌的喜愛。然而,那份幸運卻沒有一直跟隨嶽一煌進入他的職業生涯。
是的,巴薩的新主帥迪亞戈並不想青訓營的教練卡斯蒂亞那樣喜歡嶽一煌。並且那兩人的關係也沒有卡斯蒂亞和巴薩前任主教練那樣的密切。對於卡斯蒂亞的極力推薦,迪亞戈甚至不屑一顧。他瞧不上這名身材單薄的亞裔球員。
在他看來,巴薩現在的前鋒很出色,並且伊格勒斯十分出彩。與嶽一煌類型相近的安蒂斯則是他十分看好的天才球員,成名於U14世界青少年足球錦標賽,又繼續在U17裡大放異彩,可以說他已經是一名少年成名的小將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迪亞戈根本就不需要再將目光繼續放到那個默默無聞的中國男孩身上了。他也不相信那個從沒在世界舞臺上踢過硬仗的中國男孩能比安蒂斯更爲優秀。將他們兩個放在一起比較首先就已經是個笑話了。
就這樣,嶽一煌在巴薩連一個冷板凳的位置也無法保留了。他和伊格勒斯的組合……也就此被拆開。
就好像很多巴薩青訓營出身,卻最終沒能入選巴薩的學員一樣,他被其它球隊買走了。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昔日那個巴薩青訓營裡有着那樣搶眼表現的男孩竟會去到一個乙級聯賽的球隊。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近乎自暴自棄的自我放逐。
似乎,嶽一煌和伊格勒斯的漸行漸遠,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