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問了這句話之後,孫老頭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支菸給自己點上,我看到他的手指有點顫顫巍巍的。免費看小說文-人-書-屋
“那時候,我還年輕。那時候很多人還活着。”過了半響,孫老頭張開嘴,說了起來。
隨着他的這一說,一個多年之前的故事,慢慢的展現在了我們的面前。
“苗人的世界和漢人不一樣,但是既然有人,又能有什麼不一樣呢?該有的事情還是會有的。當年一個江湖客和我說過一句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叫我怎麼退出。現在想來,確實是有道理的。只是隔了這麼多年,我才明白這句話。”
孫老頭用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語調緩緩地說着,我不知道爲什麼心中有點緊張,好像隨着他的這種語調,我已經慢慢地沉浸他營造出來的這種氣氛中。
“當年我少年得志,我是苗人裡邊最出色的蠱師,在年紀輕輕的就跟着大祭鼓開始做事,大家都知道,大祭鼓百年之後,我就是新一代的祭鼓,苗人中的頭人。當年的九塢十八苗寨,沒有人不認識我,沒有人沒聽過我的名字,那時候我是雷山族的驕傲,我的名字叫卜羲!”
隨着孫老頭的敘說,他的語氣開始激盪起來,好像回到了當年,身上折射出一種意氣奮發的感覺來。
“但是很多事情,如果不去經歷,誰也不會知道,比如說當年的那件事情。”
孫老頭說,當年在他最輝煌的時候,他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就和苗人的故事裡邊講的一樣。
“那是霧巴族頭人的女人。”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講着。
“我第一次遇到她,她躺在樹下,她的聲音和黃鶯兒一樣,就是苗寨裡邊最清澈的水,都比不上她的笑容,苗寨最藍的天,都比不上她的容顏。她的眼睛是會說話的,那是一汪水,我第一次見她就溺死在裡邊。”
孫老頭這樣描繪着當年的情形。如果是平常這種話在一個已經半老的人嘴裡邊說出來的話,只會讓人感覺這老傢伙爲老不尊,但是在這一刻,我卻升不起一絲這樣的念頭。
有的只是好奇,有的只是唯美。
我似乎看到了當年孫老頭第一次見到那個姑娘時候的那種情形。
人朦朧,月朦朧,簾卷海棠紅。
“後來呢?”
秦望天似乎也被沉浸在這個故事裡邊了,隨口問道。文-人-書-屋免費提供閱讀,看小說就上文人書屋
“後來?後來的事情就和故事裡邊說的一樣,我喜歡上了這個姑娘,喜歡看着她笑,喜歡看着她奔跑,喜歡她的背影,喜歡她的眉毛,喜歡她的一切的一切。在我的眼裡,她就是我的世界。”
“你們相愛了?”秦望天順口問着。
“我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我這輩子大概不會明白這些。只是在我的記憶中,那個姑娘,她笑的時候,我很開心,很開心,那種感覺到死我都忘不了。”孫老頭接着說。
孫老頭說,他打聽到了這個姑娘的名字,叫翁蝶。
“後來我師父,也就是上一代的祭鼓知道了我的事情,覺得我是該找一個人過日子,就讓雷山族的頭人去給我提親。”
孫老頭說他當時很高興,以爲自己能夠和這個姑娘走到一起了。
他沒有告訴別人,私下裡他和這個姑娘已經私定終身,他們約好了一起去看月牙泉的月亮。
“但是,讓我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那事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我清清楚楚的記得,雷山族的頭人一臉無奈的回來,苦着臉和我說,讓我放棄翁蝶吧。我當時拉着他的領子問他爲什麼,他說了一句讓我五雷轟頂的話。”
“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第一次開口問。
“頭人說,翁蝶是樹神的女人,我即便是下一代的祭鼓,也不能夠造次,這是樹神的選擇,沒有人能夠忤逆。”
孫老頭說當時他就蒙了,作爲精心培養的祭鼓,他自然知道在苗人的心中,樹神是什麼地位。
他不能忘記翁蝶,但是他更不能忤逆樹神。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呆了三天三夜,他試着去忘記翁蝶,但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原本以爲隨着時間會慢慢的淡忘。但是三天過去了,他卻發現自己內心的思念變得更加的強烈。
就在最後一晚上,他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他要逃離,帶着翁蝶,離開苗寨,去外邊,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他連夜逃離了雷山族,翻過五座山去了霧巴族的地方,去找翁蝶。
但是當他在天亮的時候到了霧巴族的時候,卻遇見了讓他這輩子
都痛苦的一幕。
“他們擡着畫環,花環上放着一個人,她在笑,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一絲的煙火氣息,她就像是仙女,在我的面前,對着我笑了,然後轉身離去。”孫老頭這樣說、
人,是熟悉的人,翁蝶,但是已經不是翁蝶。
“三天足以改變一切,後來我才知道,在這三天,他們把翁蝶送給了樹神,翁蝶回來了,但是她成了落花洞女。”
說到這裡,孫老頭額頭上的青筋暴跳,即便是過去了這麼多年,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憤怒和憎恨。
“我認識翁蝶,可是翁蝶已經不認識我了。後來我到了漢人的地方,聽街上的說書先生說過一句話,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對面走來,你的眼睛中卻再也沒有了我的影子。”
後邊的事情不用多說,大受打擊的孫老頭回到了雷山族,像是忘記一切一樣,開始了原來的生活,但是在他的心中,在每一個晚上,都會有一個身影出現,讓他淚流滿面。
不是不曾喜歡,只是難以忘卻。
就這樣過去了三年。
三年的時間不長,也許在很多人眼中只是一日日的過去,就已經結束。
但是對孫老頭來說,這三年,他度日如年以淚洗面,只爲祭奠那早已嫁個樹神的翁蝶,那個曾經讓他融化的女人。
“我原本以爲我這輩子就這麼過去了。但是直到一個人的出現,給了我希望,讓我看到了世界的另外一面。”孫老頭突然聲音變得高了起來。
“一個人?是誰?”不知道爲什麼,說到這裡,我的聲音突然有點顫抖。
“他是一個漢人,他的名字叫做獄九。”孫老頭看了我一眼,隨即笑着說。
“我師傅?”我驚訝的問。
我不知道我師父怎麼會去苗疆,在我的記憶中,我師傅就是一個守着祖訓的船耗子,生不離船,死不棄水。
但是誰曾想到,他去過苗疆,還遇到了孫老頭。
這下我和秦望天清楚了孫老頭的過往,也明白了爲什麼他懂得蠱術,懂得很多苗疆的事情了。
“你是怎麼遇到我師父的?”我看着孫老頭問,心中好奇的很。
隨着身邊的事情的發生,我慢慢地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知道的越多,就發現不知道的也越多,我愈發的想要弄清楚這事情的背後。
死而復生的孫老頭無疑是我能夠找的突破口。
“那是我沉寂三年唯一一次外出,我想了三年,決定去看看翁蝶,我想要弄清楚一件事情,樹神的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去找落花洞女了?”我驚訝的問他。
我雖然不是苗人,但是卻聽過很多苗人的落花洞女的故事。
孫老頭點了點頭。
據我說知,苗人有一些未婚的女子,在適婚的年齡沒有找到可以託付終身的人,就會被選作落花洞女,進入了一種癡迷的狀態,她的面色燦若桃花,眼睛亮如星辰,聲音如絲竹般悅耳,身體裡發出一種馨人的清香。她每天不停地抹桌擦椅灑掃廳堂,把一個原本破敗的家收拾得纖塵不染。進入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境界。
然後族人會在某一日選作良成吉日,送她卻和樹神成親。
落花洞女把自己許給了神,她整天生活在幸福的幻想裡。她的心上人是不食人間煙火卻救人於水火的神,因此她不再爲世俗的任何男子動心,只需小心地保護好自己的美麗嫺靜,等着她的神選好了吉祥的日子來迎娶她。這就註定了她的一生將不再有姆媽經歷過的一切生兒育女盼夫心切又妒怨煎熬的煩惱,也不會有世俗的男子想到要用自己的婚姻去解救這個被神的幻象所誘惑的女孩。固然當那個日子到來的時候,幸福中的女孩含笑而逝,但她始終不渝地保持了自己的姣好容顏。
這樣的事情在苗族中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年,但是到了今天,我遇到了孫老頭,聽他親自講訴這個故事,依舊有點心疼。
“我去找翁蝶的時候,正好遇到了一個人在深山中,那是一個漢人,他和我說他叫獄九。”
孫老頭有點感慨的說。
“當時那個人問我做什麼,我說我找人。哪知道他卻冷笑了一聲,說你找不是人,是屍!”
我們沒有說話,等着孫老頭接着往下說。
“我自然不高興了,那人卻說你找的不是落花洞女嗎?”
當時孫老頭聽了這話,滿臉警惕的看着我師父,但是我師父卻說他沒有惡意。
“如果我有辦法讓她活過來你相信不?”
孫老頭說這是當時我師父和他說的。
也就是這一句話,讓他選擇了一些事情,這纔有了後邊很多驚心動魄的經歷。
當然了,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