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早過三杆,向着頭頂正上方移動。
在那一片將公寓深藏的竹林中,怔怔地站一個狼狽的身影。眼裡是深深地痛惜望着那個走在竹林小道上的身影,一動不動。
宮琛浩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慢慢鬆開,又漸漸握緊,又鬆開又握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不遠處那個身影。
十年前,就彷彿是第一次這樣仔細地看着她。記憶中永遠的素色,永遠瘦小的身材,永遠是那樣淡漠卻讓人心疼的眼神,原來不僅僅是這樣,她安靜的氣質中有種隱忍的脆弱,那股強撐的堅強彷彿吹彈可破,然而就這樣脆弱的堅強卻讓她得以苦苦支撐。
印霽雨抱着幾本書在小道中信步走着,像一個走在校園小路上的學生,只是她的眉梢一直微皺,似有淡淡地憂愁,在眉宇間蔓延開來。她長長地嘆息,垂下頭來,望着腳尖走路。所有的一切,都落在那人的眼中。
似乎走了很久,似乎也就在那一分鐘,她看到了腳尖前那一雙不屬於她的鞋。
“是你!”
她驚訝地擡起頭,看見眼前那張狼狽不堪的臉,心神一蕩,抱住書的手一緊,眼底閃過一絲不忍,但那抹爲他擔憂的光芒很快消失了,只是眉毛微挑淡淡地說了一問“什麼事?”
他沒有辦法像她那樣的平靜,對於突然衝到她眼前的自已他自已也莫名其妙,在車上準備了一路的語言被她那平淡的問話化的一乾二淨。只是這樣看着她,他已經洶涌澎湃,彷彿這時刻,他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如果沒事,我還要工作。”印霽雨重新低下頭,沒有再看他從他身側繞過。
“霽雨。”
一隻手突然把她從身側拉住,溫熱的體溫從掌心一點點沁入她冰冷的肌膚,一如七年前。
“不要碰我。”
一如七年前淡漠,更甚的冰冷。
“對不起。”宮琛浩突然道歉,這讓印霽雨有些吃驚,畢竟記憶中的他有若孩童的幼稚。
“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問完我就走。”宮琛浩在她身後,聲音顫抖。
“問吧。”
“小琛……”宮琛浩忽然哽住了,七年來,他沒有盡過做父親的責任,七年,他留給孩子的母親是無盡的傷害,他,還資格問出這句話嗎?
“小琛,他在家嗎?”
“剛纔辰彥接他走了。”印霽雨淡淡地回答。背對着宮琛浩的眼裡卻慢慢出現莫名的恐慌與擔憂。清晨辰彥來接小琛的時候,他告訴過她,宮琛浩找過他的事。她突然想要逃走,想要快點快點離開宮琛浩,因爲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樣回答宮琛浩問華辰彥的那個問題。
“問題問完了,再見。”印霽雨突然加快腳步,企圖離開他的視線。體內那股不理智的衝動完全控制了宮琛浩,縱然他不知道該如何問她,可是他還是飛快地攔在了她的面前,無視她的憤怒,只是站在她面前,呼呼喘着氣。
印霽雨擡着頭睜大眼睛盯着他,眼裡盡是火氣。
“對不起,對不起。”宮琛浩小心意意地道歉,“霽雨,我看了你七年前的日記。”
眼前的身影輕輕一顫。
“那又怎樣?”
就這一刻,她快速冷靜下來,不允許自已有絲毫退卻。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曾經喜歡你,你也說了,是七年前,現在,我已經不喜歡你。”
“可是我喜歡你。”宮琛浩地衝口而出,他的眼裡焦慮而灼熱,衝動卻真誠,“七年前,我就喜歡你,現在,我也喜歡你。”
“那是你的事。”印霽雨淡淡地說,“一如十年前開始,喜歡你便是我的事。”
“也是你的事,是小琛的事。”宮琛浩激動地說,他深情地望着她,“我看了那兩篇加密的日記。”
果然印霽雨的身體一震,身形微微向後退去。
“小琛是我的孩子,對嗎?”宮琛浩的眼裡盡是溫柔,“印念琛,你還喜歡我,還愛我,對嗎?”
“不對。”印霽雨冷冷地打斷他的自以爲是,“琛是我爺爺的名字,小琛不是你的孩子。還有問題嗎?”
“可是日記……”
“沒錯。”印霽雨忽然承認,頓了頓她接着說,“我以前是懷過你的孩子,可是後來打掉了。小琛,不是你的孩子。”
“霽雨?!”宮琛浩不可思議地望着她,不知道該怎樣消化這個難以接受的現實。
“怎麼?我都可以打掉你和凌靈的孩子,就不會打掉自已的孩子嗎?”印霽雨的目光突然變得冰冷,一如七年前的那場大雨下,避雨亭中的那日。
“七年前是我誤會了你,我道歉。可是請你不要這樣說你自已,明明,你不是那樣的人。”突然宮琛浩幾乎要崩潰了,七年前的雨夜,他早已深深地懊悔,可是原來他留下在她心中的傷害居然讓她如此作踐自已。
“我是什麼樣的人?”印霽雨冷哼一聲,“七年前,你就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我不過是一個企圖破壞別人感情,殺死別人孩子的惡毒女人。我倒是要感謝你當日沒有報警放過我這個兇手,才讓我有自已的孩子。”
“霽雨,霽雨,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宮琛浩顫抖着聲音,看着她如此決然的樣子,她顯然想起那場大雨,沉浸在那個痛苦的記憶中。這些被她深深埋藏的記憶,因爲他的提醒,因爲他不經意的碰觸,讓她以爲所有消散的過往都涌上心頭,眼底是無盡的傷痛與難以解釋的悽苦。大大的眼底漸漸凝晃着淚氣,只是遲遲不落下。
“原諒?”印霽雨冷冷地重複着兩個字,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問他。
“是。”宮琛浩用力點頭,這個時候只要她能夠原諒他,就是讓他去往刀山火海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原諒?”印霽雨輕輕嘆息,眼底的疼痛散盡,一切縈繞在心頭的記憶漸漸散去,只留下一線平淡如水。
“如果道歉是治傷良藥,我會頃刻接受。可是不是,療傷最好的靈藥,除了淚水,便是時間。”印霽雨淡淡嘆了一口氣,“七年,對我來說足夠長,我不需要道歉,我早已原諒你。”
“霽雨……”宮琛浩望着眼前安靜的印霽雨,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間他忘記該怎麼辦。
“如果你心裡對我有一絲愧疚,請不要再來騷擾我。謝謝。”
印霽
雨就這樣轉身,在宮琛浩呆呆地注視下安然轉身,長久動盪在眼底的淚水在轉身的一剎那滾落下來。望着越走越遠的印霽雨,宮琛浩呆住了,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讓人厭惡,他的出現已經成爲她的騷擾了嗎?
遊魂一樣的宮琛浩帶着一臉的瘀傷回到片場,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因爲宮琛浩對自已臉的愛惜是衆人盡知的。
轉移療法是療傷的麻醉劑,可以讓人暫時忘卻疼痛,只是麻醉過後傷口早已滲入骨髓。
六個小時緊張的拍攝後,望着忙碌收工的工作人員宮琛浩一時麻痹的心漸漸復甦回來,印霽雨眼底的絕望與凌靈的笑容交替着在眼前浮現讓他頭痛欲裂。
“琛浩。”凌靈嬌俏的臉龐出現在他眼前放大,打斷在他腦海中無止盡的糾結。望着眼前這個嬌豔的女子,歲月在她的臉上並沒有留上多少痕跡。只是面對這張曾經在夢中無數次出現的臉龐宮琛浩突然茫然起來。
她真的還是那個十年前在T臺後爲不是新人的他仗義直言的人嗎?那樣矜持驕傲,若閃耀在花壇的嬌豔玫瑰,只可觀望而不可碰觸。十年,是什麼磨礪了她高高在上不可碰觸的銳刺,讓她有了這樣與她極不相稱的心思。
七年前的那件事,捐視網膜的事,懷孕的事,車禍的事,他都想弄清楚,可是當面對濃妝下仍然有些憔悴的凌靈,宮琛浩張了張嘴終於沒有問出來。因爲如果答案契合他的猜測,他要怎麼辦?即使意無反顧的追尋印霽雨,而那個竹林間清冷的身影如此清楚地告訴他自已的態度。他是不是應該尊重她的決定,讓過去的過去,讓所有的人將這七年的生活繼續下去。
“怎麼了?”凌靈疑惑地在宮琛浩無神的眼前晃了晃,將他的視線拉回到眼前。
“走吧。”宮琛浩嘆了口氣,任由凌靈捥着自已向大家告別。
如果這一切都是她想要的,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從她的決定。
“今天拍戲的時候弄傷了嗎?”凌靈盯着宮琛浩的臉仔細研究。在Joe的良藥下,不到十個小時宮琛浩臉上的淤青已經消逝的只剩下幾塊淡淡的印痕,但是還是被凌靈發現了。
“沒事。”宮琛浩搖搖頭,抓住凌靈撫摸在自已臉上的手,手心很熱的溫度,不似印霽雨,在這樣的夏日她都那樣冰涼。腦海中那個素色的身影一閃而過,看到凌靈擔憂的望着自已,宮琛浩不由得苦笑,曾幾何時他可以天天看到她的身影他不屑,甚至厭惡而今卻只能依靠過去的回憶來充實自已內心。
“琛浩,你怎麼了?有心事嗎?”凌靈溫柔地問。
從什麼時候開始凌靈變得這麼溫柔的,以前的她總是任性,偶有的溫存來自於她放下自已忙着應酬後撒嬌地道歉。彷彿是在七年前,又彷彿是突然在這一刻。如果凌靈還是十年前那樣,也許他會毫不猶豫向她證實七年前的一切,可是現在的凌靈,她是那樣小心意意,像一個委屈求全的俘虜。這樣的凌靈讓他不忍見,讓他根本沒辦法說出任何決絕的話。只是七年前的那些事,讓他如芒在背,如骨哽喉。
“我們,去拜訪印霽雨吧。”宮琛浩試探地問,小心地觀察着凌靈的反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