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香港。
“二零零零年的時候,我在江海烏河嶺監獄……”
緊張的形勢在那片刻間,微微變得有些古怪。事實上時間並不久,然而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自然便延長了那種僵持的感覺,原本打算好了劫持人質離開的傻強在此時心中也有些焦慮,眼看着阿元的臉色,他猛地咬了咬牙。
“你到底在幹什麼!”
他低吼了一聲,陡然間調轉了槍口,指向賭桌邊站着的男人,蹲在地上的方雨思叫了起來。與此同時,那阿元也陡然反應過來,揮出了手,猛地將對方的槍口按下去。
“你想死……呃……”
他這隻手原本用來勒住人質的脖子,就在放開的一瞬間,那閩戰也把握住了機會,身體向前一衝,脫離了槍口,幾乎是以這個動作爲訊號,周圍的數十人,在幾秒鐘之間先後而動。
閩戰只衝出一步,陡然繞回,反手奪槍,隨後便是數十人的互動,剎那間槍聲大作,震耳欲聾,數十道光芒在大廳裡織成燦爛的網,天花板上無數火花爆裂出來,漫天揮灑,光線猶如迪廳般激烈閃爍,槍聲混雜着尖叫,彷彿交響樂般陡然充斥了整個賭場。
這場巨大的混亂大概持續了二十幾秒,一些賭桌被掀翻了,木屑爆起在空中,撲克、骰子,各種各樣的賭具,有人倒在了血泊裡,有人哭喊,有人往外衝,當情況稍微安靜下來,四周的燈光已經滅了大半,一片狼藉,閩昆在大喊:“追上他們,給我殺了他們!”然後又喊:“快叫救護車,快點!”
閩戰就倒在距離方雨思不遠的地上,他在奪槍的那一瞬間便被子彈打飛了出去,胸口中槍,這時看起來已經奄奄一息,唐力也中了一槍,傷在胳膊上,這時被幾名保鏢攙扶在一邊坐下來,由韋志強帶過來的人死了兩個,而他和其他兩名同伴就算逃掉了,多多少少也都受了傷,也不知逃不逃得掉。
家明站在原地轉了幾圈,看着這滿場的情況,眉頭皺着,似乎有些不以爲然。短短的時間裡,警車的聲音也已經在外面越變越大,隨後,警察到了。
這樣的情況下誰也沒辦法管別人,第一批警察只是負責疏散。方雨思驚魂甫定,拉着家明走到了酒店大廳,要了罐可樂在那兒喝,也遞一罐給家明,不一會兒,有第二批警察從門口進來,穿便衣的,方雨思遠遠的認了出來,爲首那個表情嚴肅的男人就是昨天才見過的重案組組長沐查,他進去不久,救護車也到了。
當時的場面雖然混亂到了極點,倒也沒有出現幾十人死傷的大慘劇,手上受傷的唐力幾乎是和閩戰一塊擡出來的,一大羣人跟在後面,這些人分成兩撥,一撥是那閩昆以及一幫小弟,另一撥則是沐查帶領的重案組成員,兩邊看起來已經吵了起來。
“現在是我兒子中槍了!”閩昆火氣已經上來了,大聲叫着:“你們現在不去抓兇手都圍在這裡幹什麼?你們有人去抓兇手了嗎?”
“警察了不起啊!我告訴你,我兒子如果出了什麼事,我什麼都不管了……這件事情沒完,絕對沒完
!”
“我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幫人找出來!你要麼現在抓我!要麼現在去抓兇手!抓住了他們我去警局跟你交待所有事情!”
閩昆混了幾十年,大概也明白兒子中了那一槍的後果,這時失去了理智一般的大吼大叫着,身邊跟着的小弟橫眉怒目地跟警察對峙起來,那沐查的態度則始終嚴肅,他說了什麼這邊自然聽不到,只是他沒說一句,閩昆就如同被點了火一眼的炸開,可想而知,多半也不是什麼安慰的話。
一行人跟着擔架出來,走過了大廳,閩昆正要出大門,無意中往這邊瞥了一眼,隨後便雙目血紅地站住了。片刻,他手一揮,朝這邊大步走過來,那架勢看在方雨思的眼中,心都涼了一下,也不知道這件事又怎麼跟自己有關了。
不過,到了近處,她才發現閩昆看的不是她,而是身邊正在悠閒喝着可樂的家明,幾秒種後,這位失控的黑幫老大站在了家明面前,居高臨下:“他當時跟你說了什麼?”
和義勝在香港勢力頗大,手下幾千兄弟,巨大的影響力令得政斧都不敢輕易動他,也是因此,他此時纔敢跟沐查叫板,這樣的黑幫老大現在擺明要追究到底,那種氣勢就足以讓大多數普通人嚇得發抖,然而在這裡,家明儼然將他當成一團空氣,他喝一口可樂,咂了咂嘴,彷彿相通了什麼而微微點頭,又彷彿是在對可樂的味道表示讚賞。
閩昆俯下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說話——”
“閩先生,這件事跟他……”方雨思站了起來,話還沒說完,閩昆已經用力揮了揮手指。
“你給我閉嘴!坐下!”
閩昆那血紅的雙眼中,方雨思咬了咬牙,倔強地站着。他這時倒也沒興趣管太多,點了點頭,又望向了家明,沉聲道:“這件事我要追究到底,你不說你就死定了!”
“閩先生。”這時候開口的是旁邊的沐查,雖然對於方雨思和家明在這裡他也有些疑惑,但此時倒也不好深究,“你這樣子說話後果很嚴重的!”
“有種告我恐嚇啊。”閩昆回頭瞪着他,隨後再望向方雨思,“這件事誰的面子我都不給!他不會說話?呵,如果沒有他在裡面鬧事會出後來那種情況?如果跟你們無關那個人跟他說的話又是什麼……哼!”
先前便與傻強通了電話鬧翻,閩昆多多少少也加強了身邊的警衛,讓大多數人帶上了槍便是這個理由,若非有家明下的那一千多萬賭注讓場面變得混亂,吸引了大部分手下的注意力,傻強肯定也不可能就這樣劫持住人質。再加上後來那阿元在家明面前的反應,閩昆此時已然將兩者聯繫了起來。方雨思的心開始往下沉,她也是見過許多世面,這時候沒法解釋,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狀況,能夠解釋什麼,解釋了閩昆必定也不會聽。
也在這個時間裡,家明在閩昆面前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將手中的可樂瓶扔進了垃圾桶,閩昆看着他的動作,冷笑了兩聲,轉身要走,隨後陡然衝回來:“你他媽的!”雙手朝着家明胸口推了過去,他身材不算非常高大,但塊頭解釋,這樣推過去,一般人得飛出好幾米外,與此同時,有人叫着:“你幹什麼!”衝了過來,卻是穆清清跟丁雄趕到了。
家明沒有動,閩昆猶如推到了一堵牆上,身子一晃,踉蹌退後兩步,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摔倒在了地上,剛剛跑到家明身邊一隻手打算去擋的穆清清也有些錯愕。
這樣的情景,大多數人——包括閩昆在內——在錯愕之後倒也沒有太過的驚奇,他畢竟不是年輕人了,兒子中槍之後心情激動,用錯力之類的事情很常見
。沒有什麼人能夠注意到,家明就在那一瞬間輕輕握起卻因爲穆清清的到來而沒有揮出去的右拳,這時緩緩放開了,也沒有多少人能夠知道,假如方纔穆清清晚來了半秒鐘,眼前的這一片,恐怕會變成他們畢生難忘的一種情景。
這一下摔倒雖然感覺很面子,但閩昆反倒是清醒了過來,從地上爬起來,再狠狠地看了家明一眼,轉身離開:“我們走,去醫院。”
下一刻,沐查擋在了前面,完全公式化地開口:“抱歉,我說過,你們要去警察局。”
閩昆側着頭,瞪大了眼睛,兩撥人之間沉默下來,氣氛變得更爲僵硬。過得片刻,這位黑道老大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負不起這個責任的,沐督察!”
“動了這麼多槍,事情弄成這樣,現在是你負不起這個責任,昆哥。”沐查依舊是公式化的面孔,公式化的陳述,“現在你有三個選擇,第一,你和你身後這幫兄弟跟我們去警察局,交待一切事情或者等你們的律師來再決定怎麼做,我知道你們習慣找人頂罪,但明白說,這次肯定進去一批。第二,現在艹傢伙跟我們幹一場,你跑掉了不被抓住,我通緝你。第三,你跟我上司很熟,熟到這種事他可以幫你出面的程度,現在讓他打電話給我,放了你。你覺得怎麼樣?”
隨着警車的鳴笛聲,又一批警車進了酒店,閩昆深吸一口氣,用手指點了點胸口:“現在是我兒子中槍了,他能不能撐過今晚都難說……我現在要去醫院,留條路,大家曰後好相見。”
好半晌,沐查攤開了手,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我很遺憾。”那笑容儼然有些欣災樂禍的味道。
之後,就在閩昆怨毒的目光裡,警察抓了人開始一批批地往警車裡去,沐查面對着方雨思等人笑了笑:“按照他們的陳述,你們好像也被捲進來了,無論如何,口供還是要錄一下,我讓小胖陪你們回去,穆隊長,丁隊長,你們也要回去了吧,就交給你們了。”
回方雨思別墅的途中,穆清清與丁雄弄清楚了情況,都有些疑惑:“你們組長平時都這麼辦案的?”
“不是啊。”小胖皺眉、搖頭,“雖然一般都叫他‘石人’沐查,但很多時候還是比較人姓化的,你看,大家跟方小姐是熟悉人,口供回家錄也沒關係,只不過今天晚上在其他方面……好像貫徹得太徹底了一點……”他想了一會兒:“難道他想轉型?”
這天晚上十二點,閩戰死了。
得到這個消息時,方雨思、穆清清、丁雄還在客廳裡一邊吃宵夜一邊商量着今天的事情,家明已經回房間睡了。
油麻地警署的辦公室裡,沐查站在窗前抽菸,望着外面的夜色,在他的身後,方纔跟他報告這件事的警員有些擔心:“組長,這樣一來,閩昆會發瘋的……”
“呵……”沐查笑了起來,“我就怕他瘋得不夠……”
目光再回到方雨思位於太平山的別墅二樓,有些昏暗的房間裡傳來電腦鍵盤的敲擊聲,這是我們認爲家明已經睡下的臥室。液晶的電腦屏幕在黑暗中發着白色的光芒,猶如在這片黑暗空間裡的一扇窗戶,一道人影坐在電腦前,不停的將一些名字輸入了電腦的搜索欄裡,各種各樣的資料,在這安謐而又躁動的夜色中,被一頁頁的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