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鈴提議到:“我們難道不去四周看看嗎?若有意外把我們帶到別的路上如何是好?”
銀鎖點頭,“不錯,原本是想等過幾天,不過你既然走厭了這條路,記路的本事又強過我,我們就去別處看看。大師姐,你想去哪?唔,讓我猜上一猜……你想去王府是不是?”
金鈴眨眼道:“你爲何猜我想去王府?”
“我就是知道,你只需說是不是。”
“是是是,小少主最是知道我了。”
銀鎖便拉着小少夫人一同摸去了王府。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建業的屋頂已不是一馬平川,城中許多制高點被人佔領,也有些地方被反覆爭奪。
兩人在骯髒的小巷子裡穿梭,間或遇到腐臭難當的屍體,兩人便上牆穿過。但遇到要拐彎的地方,銀鎖總是習慣性地往屋頂跳,金鈴拉了兩三次,嘆氣道:“你爲何總要跳上去才罷休?說上面容易被人看見的難道不是你嗎?”
銀鎖嘿嘿一笑,道:“我怕走錯嘛,上去看看方向,萬一上面走比較近,就從上面過去嘛。”
金鈴搖搖頭,道:“你跟我走吧,這條路我認識。”
銀鎖只得退到她身後。金鈴輕功頗得師妹真傳,遇到障礙便踩着牆凌空越過,遇見岔路也並不遲疑,銀鎖輕鬆了許多,但被人削了面子,又有點不高興。
“銀鎖?”金鈴輕聲喚道,見銀鎖不知在想什麼,接着又喚,“小師妹,小郡馬?”
銀鎖驀地驚醒過來,睜圓了眼睛,皺眉看着金鈴,委實分不清她到底是存心開玩笑,還是隻是將自己的頭銜都羅列一遍。
金鈴淡淡道:“王府到了。”
“哦,到了。”
金鈴奇道:“何以心不在焉?”
銀鎖笑着搖搖頭,道:“大師姐還記得有一次我突破重圍來找你嗎?”
金鈴點頭道“自然記得,我家養的饞貓兒沒少給我惹麻煩。怎麼?”
銀鎖道:“他們便是在此處埋伏……你瞧。”
金鈴順着她的手看過去,果然見屋角上有個人,藏在那脊獸後面。
“我去結果了他。”
銀鎖急忙拉住她,道:“哎哎,他們能埋伏在你家附近,當然是還沒死心,覺得王妃或者駱公還會回來此地不論是拿東西也好,是不放心也好,他們都能因此而獲得這兩人的動向……你搖頭也沒用,若是我我就這麼幹。”
金鈴嘆了口氣,道:“我怎麼會不服氣你?”
銀鎖嘻嘻一笑,做了個鬼臉,道:“是以這一次不能驚動他們,不過好在這裡並不是他們要特別注意的地方,你聽……”
金鈴便閉上眼睛,內息衝過耳廓諸穴,耳畔聲音陡然放大,流風聲,蟲豸蠕蠕聲,人的呼吸聲,像是許多人在努力同做一張畫,就在她閉眼前的最後一幅畫面上緩緩繪出。
“唔,人是不多。爲何鴻臚寺卿家裡還有人?”
銀鎖笑道:“大師姐竟然不知道嗎?有錢人家裡逃命,往往留下一兩個忠僕看家,有朝一日回來,也免得家裡被不相干的孤魂野鬼糟蹋。”
“怎地我家沒有?”
“唔,想來你娘是擔心你家若留下人,多半會被人抓去嚴刑拷打。莫忘了是有人將你家當做宮城來攻打的,打完又不搶金銀珠寶。”
“唔,原是有這一層考量。”
銀鎖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道:“大師姐家裡是有錢人家,怎麼……”
金鈴斜瞥了她一眼,道:“堡在人在,我幹什麼要去逃命?”
“嘿嘿,聽說烏堡曾經給師父燒了一次,大師伯記恨了好多年呢。”
金鈴道:“是啊,若是我一把火將你光明頂燒了,你也得記恨我好多年,一見我的面,就要跟我拔刀相向。”
銀鎖忍俊不禁,卻不再言語,拉着金鈴忽然往前跑了一步,兩人快速來到兩堵院牆之中,蹬着牆壁翻過牆頭,躲進了牆邊的綠籬之中。
銀鎖順着牆腳小跑前行,勾着房檐下的月樑前進,不一會兒竟將金鈴帶進了她的小院子裡。
金鈴奇道:“這是一條什麼路?”
銀鎖得意洋洋:“這是郡馬私會小郡主的路,只得郡馬一人知道。”
地上疏影比之去年更密了,院中冬梅也已枯榮一輪,去年兩人在此地相見,今年又同回此地,銀鎖不禁想起了金鈴說的“人物兩非”。
她望着金鈴,不知金鈴在想什麼。金鈴擡起手輕輕推開窗子,那處窗子果然仍舊虛掩着,她回頭一笑,銀鎖伸手握住她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地跳進屋裡。
屋中一片狼藉,金鈴的衣櫃被人打開,衣服丟得滿地都是,牀上也給翻得亂七八糟,牀褥掀開一半,牀板也被人砸了,屋裡的箱子東倒西歪,全都張着嘴巴,隔壁書房裡的書也丟了一地,牆上的畫給人撕了一半,搖搖欲墜地掛在那裡。
金鈴搖搖頭,嘆道:“簡直是一羣土匪。”
銀鎖道:“是啊,大師姐的東西也敢亂翻,讓我知道是誰,我就亂刀砍死他。”
金鈴撲哧一聲笑出來,道:“怎地你如此義憤填膺?”
銀鎖不答,隔了一會兒,忽地揹着金鈴開始笑。
金鈴問道:“你又笑何事?”
銀鎖道:“沒什麼,我就是想起你我在九凝峰初見時,大師伯揮着柺杖便要揍師父,這燒房子的仇恨當真不小。我就算現在不是王府郡馬,但你遲早得娶我,是以我早早替你操一操燒房子之仇。”
金鈴淡淡道:“你倒是迫不及待想嫁進王府。”
“怎麼啦?小郡主想耍賴嗎?”
金鈴咬着下嘴脣,努力不笑出聲來:“怎敢?自然是越快越好。”
銀鎖轉進隔壁房間,忽地面前垂下一巴掌心大小的東西,她警覺地後躍,待看清之後,乾脆撲到了金鈴懷裡。
金鈴不明就裡,問道:“你看見什麼東西,竟然能嚇成這樣?”
銀鎖指着那團黑黢黢的東西,結巴道:“帝、帝江……”
金鈴忍俊不禁,道:“你竟然怕帝江?你怕它,那你是怎麼把它捉來的?”
銀鎖板着臉道:“我捉它的時候,它可沒嚇唬我。”
金鈴走過去,從地下撿起一個小竹筒——一截竹子橫着剖成兩半,尋常人家裡常有此物,平日放一些雜物,兩邊一合,合二爲一,放在屋裡既風雅又整潔——拔開蓋子,將帝江裝進去,蓋上蓋子,塞進懷裡。然後警告銀鎖:“你莫要隨便亂撲我了,當心帝江跑出來嚇唬你。”
銀鎖溫聲道:“幹什麼連個蜘蛛也要帶着?”
金鈴笑道:“你給我的東西,我哪一樣不是好好留着?”
銀鎖低頭只笑,拉着她從窗子跳出去,順着那條她常走的路,兩人走到了湯池旁邊。
湯池的屋頂竟已傾圮,半截房樑泡在池子裡,似乎是塞住了泉眼,池中水淺了許多,水質渾濁泛黃,只冒出一點點熱氣,不復當日熱氣蒸騰,幔帳飄搖的夢境之感。
金鈴嘆了口氣,道:“都怪我太君子,當日若拉着你同洗,早已識破你身份,哪輪得到安薩凡蓄意討好我?”
銀鎖又得意起來:“須知世上可沒有後悔藥,而某山某少主就是這樣的木頭疙瘩。我偏不要你發現。”
金鈴點點頭,附和道:“不錯,你定要親口告訴我才善罷甘休。”
銀鎖瞥了她一眼,見她一雙眼睛淡漠地望過來,卻知她小贏一局,心中肯定得意,目下並不發作,心中暗暗記下這筆賬,擬回去之後慢慢跟她算清楚。
再往前已是王府盡頭,王府北邊是小郡主住處和湯池,爲免驚擾女眷,因此並沒有門,兩人從牆根走過,聽見外面有人,而從此處樹影之中往東南方望去,還能見到中書郎府中最高處站着兩個弓箭手。
“不知朱異命運如何。”
金鈴答道:“侯景舉兵的由頭便是‘清君側’,清得正是朱異,沒聽說,大概無聲無息地死了,又或是早已得到動靜逃了。”
“爲何是清朱異呢?若是寶藏落在他們手上還好說,還可說是分贓不均,翻臉成仇,可東西明明在你我這裡。”
金鈴道:“也許正是因爲沒拿到才結了仇,正好一石二鳥。”
銀鎖搖搖頭,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當真不懂。”
金鈴摸摸她的腦袋,輕聲道:“小貓兒,我們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糖。”
“大師姐異想天開!就算有糖,放了一個多月,”
不知被多少蟲子爬過了,還能吃嗎?
金鈴嘆了口氣,道:“唉,這些人太糟蹋東西了。王府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園中山水不知耗資幾何,卻給人毀成這般模樣。”
銀鎖吃吃笑道:“大師姐覺得可惜了?人在就好,房子這東西,生不帶來,死後又不知被誰家繼承了去,沒甚好可惜的。”
金鈴問道:“難道你不喜歡看好看的東西?這等開山造水的本事,也是技藝的一部分,風雅得很,只是其中不單涉及到眼界眼光,更要懂得其中施工之法,兩樣都很重要,缺一不可。不知神仙谷中誰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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