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巽清覺得頭痛不已。
夢境的碎片在醒來的一剎那全部涌進了他的大腦,他依稀記得風淺夏錯愕的表情,以及……他肯定是被風淺夏從夢境裡踹出來的,反正來日方長,也不急於一時。
巽清如是安慰着自己,騰地想起自家院子還有一個神棍級的半路先生,不由得頭更痛了。
得找個機會把他趕出去。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並且這傢伙出現在這兒,對於靈兒的存在也是一個威脅。
自家祖宗和半路神棍,總覺得還是前頭那位靠譜些。
現在離午時還有段時間,他算算自家到鋪子,再到翠竹軒的距離,只能坐馬車過去了。在此之前,定是要先去找孫姐了,他那張臉可得靠她……恩,帶上孫老伯最愛的‘胭脂醉’好了。
巽清在牀上賴了一會兒後,不情不願地一個蹦起。他雙腳踏上地面的時候,登時就被冷得倒抽了一口氣。他跺了跺腳,果斷衝向衣架,胡亂扒了兩件棉衫套上,這纔好受些。
不過也正因爲是這一刺激,他剛還犯渾的大腦瞬間就清醒了,代價就是連續的兩個噴嚏。
他無奈地揉了揉鼻子,打開了房門,對着門口候着的僕役吩咐道:“給我備輛馬車,再派人出去給我捎壺‘胭脂醉’,趁熱的,速度。”
“是。”僕役諾了一聲,就躬身退了出去。
巽清一時不適應外頭有些刺眼的陽光,不自覺得眯起了眼。
——今天又是一場硬仗啊,不過和張家小子玩玩,也是不錯……只要這時候,靈兒不吵着去就萬事大吉了。
“呃……”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巽清徹底對自己的黴運表示拜服,他凝眉望向不遠處樹梢之上無聊晃盪着雙腳的某隻,竟是無語。
房小靈自是看到了他,她一個縱身就躍下了樹,朝他走來,卻是覺察出他略慘白的臉色,眉頭不由蹩了起來。
“你昨晚出什麼事了?”
“沒……”巽清不知說什麼好,他根本撒不了謊,尤其是對着靈兒的臉,現在只希望自己能矇混過關了。
“哦。”房小靈顯然不信,她皺着眉思索了番,直戳巽清痛腳,“張佐炎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爲什麼靈兒一碰到我的事,這蠢萌的小腦袋瓜就一去不復返了?
巽清抿了抿脣,內心已是淚流滿面,“沒事,我只不過想出去走走。春闈的日子快到了,有些緊張罷了。”
房小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直看得巽清冷汗直冒。
巽清知道他剛纔的話簡直就是漏洞百出,他平時一副笑呵呵的彌勒臉,哪裡有半分緊張感,更何況這出去的藉口也太爛了……他不安地捏緊了手指骨,手心裡早就濡溼一片,好在這一切都隱在了他寬大的袖子裡,除非房小靈有心窺探,否則根本察覺不出來。
房小靈見他面色有異,只道他是在緊張不安,畢竟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巽清是她看着長大的,在她心裡,巽清還沒從需要人保護的小娃娃那兒脫離出來,這種表現算是在正常範圍內,不過……
房小靈還是覺得巽清哪裡有古怪,無憑無據,姑且算是——女人(女妖)的直覺。不過她還是打算放手,讓巽清自己解決,畢竟巽清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男孩終有一天會長成男人,而她不可能一直在他的身邊。
順其自然吧……
其實最重要的一點,房小靈放心讓巽清解決自我問題的原因,便是巽清的大劫還未到來。如此,房小靈終於有一種他老媽子的頓悟。
眼看着房小靈越發得沉默不語,巽清再好的心理素質都要潰散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儘量抑制住聲音的顫抖:“那個,我很快就回來的,不用擔心。”
“去吧。”房小靈想通了,便鬆了口氣。
她是時候也該對巽清有一點信心不是麼?
“我很快就會回來。”巽清像是在做什麼重要的約定似得,說的一字一句,極爲鄭重。
房小靈看出了他眼中的堅定,三分欣慰,七分舒心。她展顏一笑,道:“明庭,我等你回來。”
“好。”
巽清知道靈兒就在他的身後,他勾了勾脣,邁出的步子裡不再猶疑。
一步一步,踏在了誰的心間?
她,亦或是他,已經不再重要。
遊子終將歸家,而有佳人獨倚門欄候君歸。
執子之手,相攜一生,與子成說,與子成老。
足以?足矣。
巽清來到孫老伯的鋪子已經是快到巳時了。
和孫老伯嘮嗑了幾句,巽清再雙手奉上熱乎的‘胭脂醉’,孫老伯瞬間就被巽清給俘獲了。他二話不說地喚來了自己的孫女給巽清上妝,然後就一搖三晃到了後院自個兒去享用‘胭脂醉’。
於是乎,一壺酒就被自家老爹賣給巽清的孫大姐,自然對巽清很是不待見。
“孫姐,行行好吧,性命攸關啊。”巽清就差給孫姐跪下了。孫姐熟知他的脾氣,自然不會吃他忽悠旁人的那一套,於是乎說服孫姐給自己上妝成了他的老大難,“孫姐的手藝天下第一,小弟只求能將孫姐的手藝發揚光大。”
“……”孫姐看着這個幾乎把自己的節操甩了個乾淨的男人,登時就刷新了自己對巽清的認知。果然一旦有求於人,再裝×的人也會甩下限。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再把自家小弟給吊在那兒,估計就炸毛了。孫姐素手一掀,把桌上的熱茶遞給了已經說得口乾舌燥的某隻,這才悠悠開口道,“告訴我‘胭脂醉’的販賣點,我就幫你畫。”
“……”
大姐,你純粹就是耍着我呢吧!!
巽清抿了口茶,覺得心中鬱卒更深,當初他是怎麼瞎了眼的,才結交的這一幫子奇葩……
“翠竹軒。”雖然不爽,但巽清還是很明智地決定先將自己的小脾氣甩到了一邊,“你知道的,那是佐炎的地盤。”
“如此甚好。”孫姐淡定地把一包塗塗畫畫的東西攤開,分類,篩選,還拿着個小刷子在他的臉上比了比,“我會讓他記你賬上的,別太感謝我。”
“……”巽清挑了挑眉,卻是沒再說什麼。
室內,除了細刷子蘸水的聲音外,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見。
安靜的近乎詭異。
孫姐薄脣輕勾,顯然是對巽清的識相十分滿意,殊不知巽清心裡也在打着他的小九九。
‘胭脂醉’是內銷品,換而不賣,平常人根本都不知道有如此佳釀,孫姐既然識得,定是有她的途徑,自然也就用不着自己的名頭。不過,倒是可以在這方面加以利用,張佐炎……
“可以了,你自己來看看怎麼樣?”孫姐勾下了最後一筆,拍了拍巽清的肩頭,儼然是哥兩好的架勢,眼裡雖戲謔不減,但那靈動的雙眸溢滿了笑意,看上去更是可人。
巽清卻是被她笑得頭皮發麻,畢竟是發小,彼此惡劣的性子自是比誰都清楚。
孫姐殷勤地遞給了巽清一面水銀鏡子,望向他的眼神滿是期待。
巽清被她看得毛骨悚然,雞皮疙瘩更是掉了一地。他艱難地嚥了口口水,接過了她手中的鏡子,然後……
鏡子碎了。
巽清愕然地望着地面上摔了個七八片鏡子中的剪影,已是無法言語。
——誰能告訴他,他是怎麼得罪了這位小祖宗了,竟是,竟是……
“怎麼樣,我的臉還不錯吧?”就算孫姐一副‘我乾的很好,求撫摸,求表揚’的蠢萌樣,巽清也是被打擊得不能自已。
“好了好了,剛剛我是惡作劇,對不起嘛~~”孫姐吐了吐舌頭,一臉歉意。
巽清無力地撫住了額頭,怏怏道,“惡作劇?你怎麼賠我?”
“我說小清兒,你這麼沒幽默感是不討女孩子喜歡的。”孫姐嗔怪道,趁着巽清還處在極度的打擊中沒有注意到她,就把手湊了上去,從他的臉上撕下來薄薄的一層,“現在纔是見證奇蹟的時候。”
巽清感覺臉上一涼,直覺得就捂上了自己的臉,卻是被孫姐一手抓住了他不安分的爪子。
“妝還沒幹,別亂動。”
“唔。”
巽清感覺現在自己無論什麼模樣都能夠接受了,頓覺自己無比哀涼。他認命地看向地上那碎鏡子,半餉之後,他睫毛微動,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感謝神,不是女子,不是怪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老頭子……
水銀鏡子雖然看得清楚,可畢竟是被巽清摔得七八分碎了,他只看到了部分的剪影。不過這樣也夠了,鏡中人眉清目秀,跟自己的氣質很相像,但臉闊和前額的部分都做了修改,根本看不出來是一個人。
“行了,看也看了,你是不是該走了,不是趕時間麼?”孫姐已經完美完成任務,又成功整到了巽清,自是感覺暫時對巽清沒了興趣,也就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巽清被她這麼一提醒,嚇得趕緊掏出刻表看時間。
好在,他還有一刻鐘的時間。
巽清急匆匆地和孫姐告了別,就出門攔了輛馬車。他給車伕塞了錠銀子,催促車伕趕緊走,午時之前到了翠竹軒,銀子翻倍。
車伕得了一筆橫財,自是賣力異常。
巽清來到翠竹軒的時候,離午時還有一盞茶的時間。他望着翠竹軒那塊硃紅門匾,漸漸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