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裴堯旭之死
聽到紀西舞的話,葉結蔓身子微微一震,緊抿着脣沒有說話,眉間卻流露出一絲無奈與酸楚。她擡頭望進對方眸間,那裡是一望無盡的血色,猶如修羅地獄般流轉着森冷氣息。葉結蔓並沒有回答紀西舞的問題,半晌,方喃喃道:“你方纔說不知裴堯旭去城北找的新娘是我,可是當真?”
聞言,似是沒想到葉結蔓會又提起這個,紀西舞眼底有明顯的訝色一閃而過。她皺了皺眉,神色有些複雜地端詳着葉結蔓,片刻方頷首:“我的確不知。”
“罷了。”一聲輕嘆自葉結蔓脣角溢出,她原本僵硬的身子軟下去,倒讓半個身子壓在葉結蔓身上的紀西舞一愣,下意識往後仰了仰。還未回過神來,葉結蔓已經依入她的懷裡,閉上了眼睛,宛如呢喃,“也是命罷。”
被紀裴兩家的陰謀牽扯而入,連當事人裴堯旭和紀西舞死後,竟還愛上化成女鬼的紀西舞,自己怕是早就命中註定要在這場反反覆覆的事件裡沉淪墜落,永不翻身了。
葉結蔓沒看到,她話語落下的一瞬間,紀西舞眼底劇烈晃盪而過的神色,攪動了那一片血色琥珀。她垂在牀榻上的指尖跟着顫了顫,當垂眸落在葉結蔓神色疲倦而深情的臉上時,猛地攥了攥。不過片刻,那手指已經不動聲色地重新鬆了開,好像剛纔那一切沒有發生過般,淡淡開了口:“你只想問這個?”
“嗯。”低低話語落下,葉結蔓好像累極了般,依舊闔着眼,“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既決定幫你,便不打算全身而退了。如今能落個明白,也不算太差。”
頭頂的聲音沉默了片刻,腰間忽然攬上一隻手,涼意透過對方的掌心傳到腰間,卻令人眷戀。葉結蔓半張臉埋入紀西舞的懷中,連呼吸都輕柔起來。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柔軟軀體,帶着沁人心脾的微涼,與自己繞在一處。
就在紀西舞以爲葉結蔓幾乎睡着的時候,有輕柔地聲音從懷裡飄出,落在耳邊:“裴堯旭的死,是不是也與你有關?”
紀西舞眉間略一踟躕,很快頷首應了:“沒錯。”
“是寧心?”
紀西舞聞言,斂了眉眼去看葉結蔓。懷中女子閉着眼,好像睡着了一般,眉眼清秀中夾雜着虛弱,宛如令人憐惜的嬌花在風雨中顫抖。片刻,紀西舞才“嗯”了一聲,見葉結蔓神色平靜,並沒有什麼反應,好像終於勘破這一切的迷霧,只道:“果然……你離開紀府之前,寧心奉命去殺的人,就是裴堯旭罷?其實細想之下這一切都不難連起來,只怪我傻,一時沒有想到。所以那天澄兒才指着我對寧心說,若是我知道她做的事,定不會再與寧心是朋友,指的就是此事。”
紀西舞眉毛挑了挑,應道:“你既已全部猜了透,我自無需再瞞你。我出發前去裴府查看胭脂情況的那日,寧心正是因爲澄兒突然告知她裴堯旭沒死,纔沒有去追我。之所以殺裴堯旭,想必你也知道了。胭脂的事萬不能讓他人知曉,否則不僅是招來裴家的怨恨,更甚者會讓紀家陷入不仁不義的地步,影響巨大。裴堯旭是整件事的線索,只要他一死,紀家在這件事上的牽扯就徹底斷了聯繫,任憑怎樣都查不到紀家頭上。因此裴堯旭寄給我那封信說任務完成的時候,爲了安全起見,紀世南便讓我派寧心已經奉命前去暗殺他。”頓了頓,紀西舞的眼睛微微眯起來,“裴堯旭不傻,怕是一早合作那會就想到了,只是他本已對人世沒有什麼留念,加上背叛了裴家,早就存了死志。這一死,對他而言未嘗就是壞事。”
言罷,紀西舞見葉結蔓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脣邊露出一個苦笑,清楚她在想什麼,忽然心底滑過一抹嘆息。
這樁圓滿的陰謀,其實唯一的犧牲者只有眼前這個女子。連死去的裴堯旭也不過是個自私的解脫者。紀西舞的腦海裡浮現起幾日前的那個夜晚,自己意外被招到一片喜慶的新房中時瞥見的正靠在牀邊打盹的葉結蔓。那睡顏透着悽惶,似在爲之後不明的未來所擔憂,連夢中都不得安寧。
正若有所思間,匆匆腳步打斷了兩人的思緒。來人連房門都顧不得敲,突然推了開,驚得葉結蔓自紀西舞的懷裡直起身來,轉頭望向門口。
“少夫人,不好了,”幾乎半跌着腳步進來的正是安兒,話語裡帶着哭腔,“小如她出事了!”
葉結蔓猛地站起身來,許是動作幅度太大,整個人都趔趄了下,下意識伸手去撐額。所幸一旁的紀西舞很快回過神來將她扶了穩。葉結蔓穩住了身子,這才擡頭望向安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說話間,葉結蔓給紀西舞使了個眼色,想要叫上她一道往外走去。不料自己走了幾步,發現紀西舞依舊站在原地並沒有跟上來。她回頭望了一眼,正好對上紀西舞深邃的目光。只見後者朝她搖了搖頭,重新坐回了牀上:“你去罷,我就不跟去了。”
雖覺疑惑,但見安兒神色焦慮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一般,葉結蔓一時也來不及多問,踏步跟着她往外走去。
甫一跨過安兒房間的門檻,一灘血跡就映入葉結蔓的視線,讓她的心跟着猛地往下一墜。只見視線之中,鮮血濺落在桌旁,並在地上朝大門方向拖出一道長長的血跡。這景象瞬間刺痛了葉結蔓的眼睛。她環顧了一週,啞着聲音道:“怎麼回事?”
安兒的眼裡終於撐不住落下淚來:“我……我也不知道。方纔我與舒姐姐出去了一趟,我想給小如拿些換洗的衣物,結果一進門……她就不見了。”
葉結蔓神色緊繃地望着地上的血,那粘稠的鮮血並未完全乾涸,她攥緊了身側的手:“可有看到什麼人進來過?”
安兒使勁地搖了搖頭,哽咽着擡手擦拭落下的淚水,似是無法接受這一切的發生:“肯定是……肯定是那個紀家四少爺丫鬟乾的!”
話語方落,門口響起舒兒詢問的聲音:“你們在說什麼?”
安兒聞言猛地轉頭,舒兒還來不及反應,便見安兒已經朝自己飛奔過來,一頭扎進她的懷裡。她手上還拿着一個剛從廚房要來的煲盅,見狀連忙擡了高穩住托盤,低頭詫異地望了哭泣的安兒一眼,這才擡頭看向屋裡。當目光落在那攤血跡上時,舒兒瞳孔一縮,頓時沉下臉來,一下子就猜到了發生什麼。
這時候,葉結蔓已經走到門口,視線掃了圈院子,臉色很是不好看。
“少夫人,”穩住安兒情緒的舒兒將手裡的托盤順勢放在桌上,轉頭朝葉結蔓道,“那個丫鬟怕是凶多吉少。”
雖然一早就想到了這個可能,葉結蔓聽到舒兒開口說出來,還是抿緊了脣。倒是安兒,原本已經止住的哭泣重新響起來,斷斷續續道:“都是因爲我……要不是我將小如從廚房帶過來,她也不會遇害……”
舒兒不忍,拍了拍安兒的後背,低語道:“別難過了,誰也想不到對方敢明目張膽在紀府下手。”說着,舒兒又掃了一眼地上的血漬,忽皺起眉,喃喃道,“爲什麼要留下這麼明顯的痕跡?”頓了頓,她望向站在門口背對着她們的葉結蔓,心裡浮現起一個猜測,欲言又止道,“少夫人……”
“我知道。”葉結蔓的聲音裡似是帶了疲倦,她沉默了片刻,方道,“舒兒,你等會去打探下罷,看看有沒有小如的消息,我有其他事要做。”
舒兒放心不下,阻止道:“少夫人!你也知道這些血對方是故意擺給你看的,若是再管這些紀家的事,怕……”
話音未落,葉結蔓已經擺了擺手,止住了她的話頭:“別說了,這次是我疏忽,對不起那丫鬟。”言罷,也不等舒兒應話,葉結蔓已經擡腳往外走去,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裡。
葉結蔓並未回房喚紀西舞,而是獨自一人往紀越院子裡行去。此時已近傍晚時分,日頭也不似之前猛烈。葉結蔓的汗水自鬢角沁出,將那張蒼白的臉色染得愈發慘淡。許是因爲心中鬱結,一路上她的眉頭都深鎖着。大約走了一刻鐘,她終於到了院前。
葉結蔓並未進得院中,而是隨手拉了一個從裡走出來的侍從,語氣溫柔道:“請問四少爺在嗎?”
那侍從顯然並不認識葉結蔓,只是瞧着對方身上衣着富貴,並不敢怠慢,點頭應了:“在。夫人找四少爺?小的這就去通報。”
“不用了。”葉結蔓扯住了小廝,朝他笑了笑,“只想向小哥打聽些事情。”
侍從怔了怔,臉色狐疑地望向葉結蔓:“不知夫人是……?”
“我是裴家前來拜祭的少夫人,之前受到四少爺的恩惠,因此想回些禮。但實在不好意思詢問紀家其他少爺,纔想問問小哥。”
侍從露出恍然的神色,並未懷疑,只道:“原來如此,但小的所知實在有限。裴少夫人不妨向少爺的貼身丫鬟阿蓮姑娘打聽下,四少爺的事,她最熟知不過了。”
“阿蓮姑娘?”葉結蔓心中一動,“小哥指的可是平日裡時常伴四少爺出入的那個丫鬟?”
“嗯,”侍從點頭,“少爺身體不好,向來由阿蓮姑娘負責照料。少爺的喜好阿蓮姑娘也清楚得很。”
“那阿蓮姑娘現在在院子嗎?”
聽到葉結蔓問起,侍從這才似想到什麼,搖了搖頭:“這時候應該不在。方纔半個時辰前我剛看到阿蓮姑娘出去,估計還沒回來罷。”
聞言,葉結蔓臉色一變,但很快就壓下激盪的心緒,故意道:“四少爺身體真的很差嗎?小哥覺得我若是送些補品如何?”
“應該可行,”侍從頷首,思索道,“四少爺自幼身體虛弱,平日裡更是足不出戶。若是補品的話想必沒什麼問題。”
“足不出戶嗎?”葉結蔓略一沉吟,轉了轉眼珠,又道,“我聽下人說四少爺平日裡不常與人來往?那這院子不是冷清得很?”
“倒也不是,大少爺時常會過來看望四少爺,每次這個時候四少爺都十分開心,兩人說說笑笑不算太冷清。”
“那其他人呢?”
侍衛聞言有些奇怪,葉結蔓見狀連忙解釋道:“我只是想抽空提着回禮拜訪,但又怕驚擾了四少爺,是不是問得太多了?”言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侍衛心一軟,搖了搖頭:“應該不會,四少爺人還是蠻好說話的。也是如今小姐尚在停靈,以往老爺還是經常送些東西過來看望。至於夫人和二少爺當然不怎麼……”侍衛似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猛地頓住了話頭,覺得有些尷尬,忽然想到了什麼,道,“不過二月份夫人也來過兩次,呆了很久纔回去呢。”
葉結蔓聞言倒是有些吃驚,依紀西舞的話來看紀夫人和四少爺關係顯然不好,怎麼會想到過來?難道有什麼其他緣由?她本還想問什麼,眼前的侍衛忽然往她身後一指,朗聲道:“你看,那不就是阿蓮姑娘回來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