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燈火已明,映得坐在上頭的婦人似是籠在一層紗裡,莫名的柔和幾分。
平心而論,三太太長得不差,但也只是不差而已。端正平和的相貌,年輕時更不出挑,但在年過三十之後,倒是顯出幾分氣勢。尤其盛妝之下,便更加貴氣逼人了。
餘大娘定了定心神,小小心心的開口了,“奴婢無用,沒當好差,特來請太太責罰。”
三太太半晌沒出聲,只是捧着個小手爐,專心看着自己身上絳紫色對襟長襖上繡的山茶花,一朵一朵的,無比仔細。
屋裡靜得連根針掉下都聽得清,餘大娘大氣也不敢喘,半蹲在那裡,很快腿就酸得站不住。一咬牙,她索性跪下了。那塊地方正好是地毯沒鋪到的,大冷的天,寒氣很快就透過衣裳滲上來,冰冷刺骨。
約摸有一盞茶的工夫,三太太才似忽地瞧見了她,“喲,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言語一聲?快起來說話。”
餘大娘哪裡敢起來?越發伏低身子,“今兒這事,是奴婢沒當好差,讓個外來的小丫頭打了咱們的臉。那日沐家娘子會闖到太太這裡來,雖不關奴婢的事,卻也是奴婢沒約束好廚房的人,才讓那起子小人有機可趁,惹太太心煩了。”
聽她這麼一說,三太太不裝慈祥了,放下臉來冷哼,“我還當你是老眼昏花了,誰知你還不聾不瞎。既都看明白了,怎會讓這樣的事發生?你是我的陪房,又是我擡舉出來管事的,卻在你的手下接二連三的鬧笑話,這不是成心拆我的臺麼?”
餘大娘連連叩頭求饒,“委實不是有心,求太太原諒。”
等着瞧她額上都紅腫一片了,三太太才終於發了話,“行了,大過年了,一會兒還要從我這兒出去,別讓人說我剋薄下人。既知道錯了,可知道如何改麼?”
餘大娘戰戰兢兢的回,“知道。奴婢往後會約束好廚房一干人等,再不犯這等錯事。等過了年,再尋個錯處,讓沐姐兒自動請辭,絕礙不着太太名聲。”
三太太輕輕一笑,“還算有點長進。不過那沐姐兒,且放一放吧,恐怕還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你只管盯好,不許她作怪就是。”
餘大娘心中雖有些疑慮,卻不敢多問,撐着腫痛的膝蓋應了,一瘸一拐的退下了。
心腹通房丫鬟珍珠上前悄聲笑道,“這餘大娘也很該敲打敲打了。上回那事幸好還不是單獨在三爺跟前,否則誰知道要捅出什麼簍子?”
“可不?”三太太提起來就一肚子火,不過轉念又是一笑,“所以我才把沐姐兒留下,好讓她警醒警醒。這丫頭可是個明白人,聽說得了賞,立馬就散給衆人了。今兒在前頭若不是她幾句話應得巧,慶哥兒只怕還沒這運氣搭上吳先生呢。”
“那也是太太神機妙算!”覷着她得意,珍珠奉承道,“讓二少爺在後頭一直候着,關鍵時刻往前一推,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了。”
三太太更加得意,“老太太不肯替慶哥兒出頭,眼下我不求她,不也一樣辦成了事?哼,我就沒見過這樣偏心的。就算老爺不是她親生的,可好歹也在身邊服侍這麼多年不是?那親生的倒好,還做着官呢,怎麼不見接她去享福啊?”
“就是。”珍珠順着話道,“老太太只怕是老糊塗了,也不想想,不靠眼前的兒子媳婦,還能靠誰去?太太也別生氣了,傷了自己身子不划算。只是那吳先生可是崔家那邊請來的,能靠譜嗎?”
三太太笑了,“這你就不懂了。崔家別的沒有,往日的名聲還有一些。若非如此,也請不來這位吳先生。你別瞧他長得不怎麼樣,那可是前朝和當今皇帝都親自下詔請過的人。只是人家不願意,否則早做官去了。慶哥兒雖然沒拜師,但好歹在他跟前掛了個名,日後給人問起,都能佔好些便宜的。對了,你明兒記得把他房裡的人叫來,我得好生敲打一番。這些日子,讓他好好收收心念唸書了,不許帶他招貓逗狗的,要知道外頭不知多少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
說及此,忽地想起自家根基淺薄,雖在戰亂中大發橫財,到底比不得崔家那樣的書香門第,不免又覺不快。
偏珍珠不知,以爲她心情尚好,紅着臉低低道,“太太舊年跟我說,讓我新年停了避子湯藥的,昨兒吳大娘來問這邊配藥的事,我那份……就不要了吧?”
“你慌什麼?”三太太眼角依舊帶笑,卻多了三分冷意,“我舊年是說過這話,不過眼下家裡忙,還離不得你。再說,萬一你要是有了,老爺又弄人進來,你心裡能好受?不如再等兩年吧,不急。這時辰也不早了,走,咱們也吃團年飯去。”
珍珠柔順應着,可落在三太太身後的臉上,卻露出一抹苦澀和幽怨。
忙了一天,總算能回家的念福只覺腳步格外輕快。纔到門口就忍不住嚷嚷起來,“娘!姥姥姥爺,我回來了!”
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分開這短短一日,就連院裡那些破爛在她眼裡都顯得可愛起來。
“沐姐兒,快別叫了!你娘才睡下,別吵着她。”李家閨女紅玉一面說着,一面趕上來開了門。
念福頓時噤聲,笑着拍拍小丫頭的黃毛腦袋,“好妹妹,謝謝你替我看家了。我剛給你家送了大肉包子,特意讓李大娘給你留個大的,快回去吃吧。”
紅玉笑着道了謝,轉身跑了。
聽姥爺在屋裡呼喚的蒼老聲音,念福眼珠一轉,把兩手背在身後,躥進屋時冷不丁的亮了出來,“噹噹噹當!你們看,這是什麼?”
二老眼睛亮了,“喲,哪來這麼好的肉?”
念福得意道,“我掙的!”
當下就把今日在歐陽家的情形大致說了一遍,並重點說明,她並沒有得罪人,還討了三太太的歡心,二老聽說也很歡喜。
只是聽說念福做的那道沙拉醬,施老爹似有些猶疑不定,半晌才試探着問,“丫頭,那菜不會是從姥爺帶你去侯家時學來的吧?”
侯家?神秘未婚夫?念福有點奇怪,“不是呀。姥爺怎麼這麼說?”就算是從他家學的,又怎樣了?
看她的懵懂樣兒,施大娘笑道,“傻孩子,象這樣的家傳菜就跟咱家做的豆腐一樣,沒經過主人家許是不能偷師的。否則人人都會了,他家還有什麼招牌?”
呃……念福忽地想起,古人還是很注重知識產權保護的呀,怪不得失傳了n多的手工藝。就連吳先生那樣的吃貨也只問了沙拉醬的大致做法,卻並沒有涉及細節。
纔想要怎麼圓這個謊,施老爹卻是興致勃勃的道,“應該是我們搭車去時,那家的孩子跟你說的吧?我記得一路上就數他話多,講這吃那吃的,也虧你有心,居然記得了。那戶人家好象是蕭還是什麼來着?”
咳咳,會腦補的姥爺是好姥爺。念福在心裡偷偷點了個贊,藉口要剁肉包餃子,遁了。
施大娘急得直捶牀,“別!那麼好的肉,放着過年唄!你要想吃,就包你和你孃的!”
很快,外孫女就一臉嚴肅的跑了回來,“不許吵,娘還在睡覺呢。眼下我纔是一家之主,我說吃什麼就吃什麼。一會兒我剁好了,你們要幫我包,否則我就餓給你們看。”
看外孫女神氣活現的又跑了,施家二老先是忍俊不住的一笑,又同時浮起愁色。只是這份憂愁,是絕對不能被外孫女發現的。他們得忍住,忍住!
當蕙娘被叫醒時,聞到一股久違的肉香。
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嘴裡已經被女兒塞了一隻白白胖胖的小水餃,“吃吧,豬肉白菜餡的,我沒擠菜汁,可有營養呢,姥姥姥爺那邊已經吃上了。”
蕙娘沒聽明白,好容易吞下一隻,想問問這是打哪來的,又一口餃子湯到了,“食不言,飯不語,吃飽了再說話。”
於是母女倆你一個我一個,一共消滅了兩大碗後,念福摸摸蕙孃的肚子,煞有其事的道,“西瓜熟了。”
蕙娘忍不住嗔一眼過去,“你這丫頭還小呢?沒大沒小的!”
“有力氣罵人,看來是這餃子見效了。”念福嘻嘻笑着放下碗筷,把今日得的賞錢拿了出來。
蕙娘嚇了一跳,“這哪來的?呀!難道是那三老爺又瞧見了你?”
念福翻翻白眼,過度腦補的老媽不是好老媽。趕緊把今日在歐陽家的事情說了一遍,不過跟在姥姥姥爺跟前報喜不報憂不同,她把今日鄒嫂和餘大娘的爲難也說了。
“娘,咱們到底是擋了她們哪條道,要如此針對我們?”
蕙娘給女兒問得面有慚色,“這個……娘也實在不知。要不是後來遭了那番罪,我都沒看出這些人來。跟餘大娘統共就沒說過幾句話,那鄒嫂也只覺得她太懶了些,怪話多了些,哪知道還有這樣的壞心?”
“得!那你就甭操心了,這事交給我吧。”念福收拾了碗筷作勢要走,忽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問,“今兒家裡出了什麼事?怎麼姥姥姥爺看起來有心事?”
“啊?呃……沒有的事!嗐,你這孩子就是多心,估計你姥姥姥爺就是看我病了,着急的。”
哦——女孩應了一聲,沒在意的出去了。蕙娘鬆了口氣,可眼底也浮上一層憂色。
但她卻不知,出了門的念福還躲在門縫後偷瞧着,直到看清她臉上的那抹憂色,轉頭想想,這纔去了廚房。
把擱外頭凍好的生餃子裝籃子裡蓋上,又把鍋裡煮剩下的幾個餃子添碗裡收好。女孩如常收拾了廚房,又燒水給一家老小洗漱,然後是檢查門窗,熄燈睡覺。(ps:傳統做餃子餡等一般是把青菜裡的水份用鹽逼掉再拌肉,但會流失掉大量營養,所以現在更健康的做法,是先用油拌菜鎖住水分,再加肉等調味。只是喜不喜歡的,看個人口味了。嘿嘿,送給看到最後的親們!(^_-))[bookid=2015193,bookname=《家有鮮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