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派出來渡海侵略高菊麗國的大軍,合共有十五萬之多。其中,神風營只有三千將士,還不及大軍總數的零頭。但其所代表的意義,卻十分巨大。
神風營全軍覆沒之後,剩餘的扶桑軍隊也爲之落魄喪膽,戰意全消。中原大軍隨之長驅直進,大破扶桑。以至於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斬下的扶桑人頭加在一起堆成京觀,竟然足有十幾丈高。二十萬的軍隊,最後能夠僥倖生還者,還不足五萬。
慘敗之後,豐臣關白不得不派遣使者入白玉京,向大魏天子請罪求和,宣稱願意獻上黃金十萬斤,白銀百萬斤作爲賠償。天子於是准許扶桑稱臣,又賜封豐臣關白爲扶桑國主,兩國就此罷戰退兵。
扶桑退兵之後不久,豐臣關白也因老病而死,只留下一個才七歲的兒子作爲繼承人。環繞着這名小孩子的監護權,豐臣關白的寵臣石田十誠,和當時扶桑國內另一名實力派諸侯得川家康,各自糾結了十萬大軍,展開大決戰。
二十萬大軍聚集在“關之原”這個地方,相互廝殺得天昏地暗。最後石田十誠勝利,取得了豐臣小國主的監護權,又得到天皇所賜封的正三位大納言官位,實際執掌扶桑國政。人稱石田執權。至今已經有三十年了。
可是三十年之後的現在,石田執權居然又再度組建起神風營,這其中所代表的意義,便實在不能不讓人爲之深思警惕了。
沉吟半刻,程立忽然問道:“新的神風營,由誰來統領?”
柳生長船齋清彥老人讚賞地點點頭,道:“仍然由不敗軍神,平五郎信綱所統領。”
程立問道:“過去三十年,平五郎信綱在哪裡?”
柳生長船齋清彥嘆道:“沒有人知道。我們唯一知道的,就只有這次復出之後的平五郎信綱,修爲相比三十年前,更加深厚了十倍。就連扶桑四大高手之一,三十年前,和他齊名的‘拳王’,也接不下他三招。假如讓平五郎信綱再度率領神風營出戰,那麼必將造成一場人間浩劫。到時候,無論對扶桑還是對中原,都只會是悲劇。”
程立緩緩道:“所以你就想殺了石田十誠。沒有了他這個執權,扶桑國內必定大亂。神風營也不可能再渡海來入侵中原。平五郎信綱匹馬單槍,哪怕本事再大,也都不足爲慮了。是不是這個道理?”
柳生長船齋清彥微笑道:“神君說得對極了。”
程立淡淡道:“但有一點,我不是太明白。閣下也是扶桑人,怎麼會想到要殺死石田十誠,阻止神風營入侵中原這種事呢?閣下並非出家的和尚。應該還不至於大慈大悲到這個程度吧?”
柳生長船齋清彥笑了笑,緩緩道:“老夫自己,當然也存在着一點私心。但請神君相信我。這點私心對於中原朝廷,對於中原百姓,還有對於神君來說,都絕對無害。”
程立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忽然道:“這座黃金茶室,其實我以前也曾經聽說過關於它的傳奇故事。據說,它是豐臣關白按照自己的審美觀,親手製造出來的。”
柳生長船齋清彥微微一震,道:“不錯。神君博聞強記,實在令人佩服。要知道,關於這座黃金茶室的事,即使在扶桑,現在也已經很少有人能知道了。”
程立凝聲道:“所以,要殺石田十誠的人,其實並不是你,而是豐臣關白的兒子,豐臣小國主,對不對?”
柳生長船齋清彥的一雙眼眸,原本看來似已昏花。可是隨着“豐臣小國主”三字入耳,這雙眼眸卻陡然變得前所未有地清晰。瞳孔收縮,精光四射。整個人更隨之徹底擺脫了先前那種衰老的模樣,赫然活像一口出鞘的利劍,鋒銳凌厲,威嚴莫犯。
但這種驚人的變化,也僅僅只維持了一瞬間而已。不過區區兩三個呼吸之後,柳生長船齋清彥又再恢復了那種蒼老,衰弱,活像風中殘燭般的模樣。他嘆了口氣,緩緩道:“小國主……三十年前,豐太閣去世的時候,他還只有七歲,確實是小國主。但現在……他也已經三十七了。”
扶桑朝廷的官位,基本上是模仿中原朝廷而設置,有正九位,從九位,合共十八級官階。關白是從一位,相當於中原的丞相,已經是人臣之極。但也正因爲是人臣之極,所以不方便接受中原天子“扶桑國主”的冊封。故此,豐臣關白主動向天皇提出辭呈,以白身接受了中原天子的冊封。
扶桑天皇對於這個冊封,當然極不滿意。但扶桑皇室大權旁落已久,天皇空有一個尊貴名號,實際上無兵無財,誰也不當他一回事。即使再不滿,也不敢攔阻豐臣關白接受中原天子的冊封。
不過,扶桑朝廷向來有慣例,會對辭職的關白,贈送正一位太政大臣——俗稱爲太閣——的官位,以表示關白雖然辭職,榮寵依然不改。所以當時的天皇,便依照慣例行事,也不管豐臣關白本人同不同意。
其實這舉動多少有些冒險。萬一激起豐臣關白不滿,雖然不會直接推翻整個扶桑皇室,但要換個天皇來坐那張椅子,對豐臣關白來說,也是輕而易舉。
其實天皇之所以這樣幹,也是長年累月被壓制得狠了,乾脆賭氣,來個破罐子破摔。反正最糟糕不過退位而已,那也沒什麼。但或許也正因爲再也糟糕不到哪裡去了,所以出人意料之外地,豐臣關白反倒沒有生氣,還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正一位的官位。從此以後,民間便有不少人,都稱呼他爲豐太閣。
日本國主和正一位太政大臣,這兩個身份,其實相互對立。理論上來說,接受了其中之一,便不能再接受另外一個。但中原和扶桑之間是汪洋大海。天高皇帝遠,中原天子也管不了扶桑的事。豐太閣自己又大權在握,說一不二。他喜歡怎樣就怎樣,誰能阻止得了他?於是乎,豐太閣便同時身兼二職,直至老死。
豐太閣去世之後,太政大臣的正一位官位,自然不能立刻傳給兒子。所以豐臣小國主只是繼承了扶桑國主這個封號,同時在扶桑朝廷內按部就班地升職。剛開始是從五品,然後過幾年升一升。現在已經是從二位左大臣了。
但是那也沒有用。當初扶桑天皇大權旁落,國事全由豐太閣做主。現在則不但扶桑天皇,連豐臣小國主也大權旁落,國事全由石田十誠拿主意,根本不容許豐臣小國主說半句話。也算是天道好輪迴,一報還一報了。
以上關於扶桑的種種情況,也用不着現在纔來詳細分說。當日在海上遇上石田三郎的時候,程立和四大檔頭之“奪魄”,在私底下早已經談論過了。
所以柳生長船齋清彥纔剛開個頭,程立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更可以以這些話所透露的線索作爲基礎,繼續向上進行推論。
“豐臣小國主三十七了。這個年紀,已經完全是成年人,可以自己做主了。但由於有石田十誠這位執權在,所以豐臣小國主非但不能在國事上發表意見,甚至很可能對於自己身邊的私事,也沒有決定權。可想而知,他對於這種狀況,肯定十分不滿。”
程立頓了頓,淡淡道:“但如果石田十誠死了,那麼豐臣小國主就有機會,可以奪回旁落的大權,對不對?”
柳生長船齋清彥又嘆了口氣。道:“對此不滿的,又何止是小國主。哪怕石田執權,也只會覺得越來越不滿。畢竟石田氏早該在小國主長大成年之後,就奉還國政了。
現在長久霸佔大權,卻又沒有一個明確說法,有實無名,絕不是長久之計。石田執權即使不爲自己着想,也必須爲家人,爲子女,爲部屬着想的。”
程立頜首道:“所以石田十誠才重新組建神風營,企圖渡海西侵。只要搶下來一兩塊地盤,並且能夠固定下來,那麼就是超越豐太閣的不世奇功了。到時候,石田十誠完全可以撇開豐臣小國主,直接自己擔任關白,名正言順地子孫世襲,那就徹底高枕無憂了。”
柳生長船齋清彥苦笑道:“就是如此。當年豐太閣對老夫有恩。所以老夫曾經發誓,終生效忠小國主,至死不渝。再加上這三十年來,小國主又是在老夫眼皮下長大的。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在老夫心裡,早已把小國主看作是我的兒子。無論在公在私,我都絕不能讓小國主一輩子當個傀儡,甚至在他之後,子子孫孫也繼續當石田家的傀儡。所以……”
頓了頓,柳生長船齋清彥一字一頓地凝聲道:“石田十誠必須死!”
程立道:“但爲什麼要找我?平五郎信綱也是豐太閣的養子。按道理說,他是豐臣小國主的兄弟。如果他願意出手的話,再有一百個石田十誠,也都早就死了吧?”
柳生長船齋清彥苦笑着嘆口氣:“如果軍神願意出手,那麼當然一切問題,都不成問題了。只可惜,當年金剛山一戰,軍神縱使未敗,卻也被迫負傷而逃,潛匿三十年。
對軍神來說,這實在是畢生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故此他一心一意,只想復仇。神風營重組,正好滿足了平五郎信綱這個願望。所以,他絕不容許任何人來妨礙自己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