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扭曲的世界

永夜的天空劇烈搖晃,原本明亮的月色也變得朦朧恍惚,彷彿鏡頭從聚焦到擴散,眼前的一切都變得虛虛實實,猶如在霧中一般。

身處燭龍右眼中的韓白衣看不到這一切。

反倒是經過無數次衝擊轟炸,憑藉不死之身,在無數次斬擊餘波中艱難苟活下來的仙峰上人緩緩爬起。

他擡頭仰望着那真正的尊貴者。

心中卻不由產生了一絲迷茫。

這......是真的尊貴者嗎?

爲什麼尊貴者會被螻蟻斬中?

爲什麼祂沒有在一開始就挪移時空?

爲什麼......一切都顯得如此突然?

仙峰上人心中充斥着疑問,看向那無比高大的身影。

只是,還不等他想出自我解釋的答案,遠方的燭龍忽然發出一聲哀鳴。

正處於迷茫期的仙峰上人立刻擡頭看去,卻見到那如煙如霧般的巨大身影如同擲入水中一顆石子濺起的漣漪般劇烈搖晃着。

仙峰上人頓時目光發直,怔怔的看着這一幕。

還不等燭龍強自穩定下來,就見祂右側的赤紅眼眸忽地一黯,巨大如車輪般的瞳孔一寸寸像蛛網般碎裂開,空氣震動着發出一聲聲咔嚓連響。

隨着第一聲碎裂響起,聲音就好像被推了第一下的多米諾骨牌,咔嚓咔擦的聲音連續不斷的響起,而且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密集,直到最後聲音幾乎連成一片。

咔咔咔咔咔......

燭龍的身形僵硬在原地,看似威嚴肅穆的巨大身軀,在短短一剎那中從完整化作粉碎。

足有數十近百米高大的身軀,卻彷彿被定向爆破的高樓一樣,瞬間炸開一團團粉末塵煙。

身軀鼓脹着爆散開,轟然形成一團幾乎覆蓋整個仙鄉黑色霧團。

唯有最中心處立着一根赤色的結晶長柱,表面曲折,實則筆直的通向天空。

仙峰上人呆呆的仰着頭。

瞳孔都有些發散。

心目中強悍無匹,象徵着長壽與無敵的尊貴者象徵,在這一刻於他心中打得粉碎。

大概是幻想破滅了吧。

不過,他並沒有發現,在黑煙爆散開的一瞬,他的身體,忽然如失真一樣模糊了一下,輪廓與顏色在一幀一幀的扭曲畸變,而後又忽然還原。

仙峰上人跪倒在地上,面容雖然依舊是那副中年模樣,動作中透出的那股沉暮心氣,卻讓他看上去好像一個真正垂垂老朽的耄耋之人。

仙鄉依舊在劇烈的震盪着。

這種震盪的力量彷彿沒有盡頭,從仙鄉的天空中傳向常櫻之木,而後又傳到羣山,再從羣山向茫茫遠處擴散。

就連葦名都能感覺到這股從仙鄉傳來的劇烈震盪感。

葦名城,天守閣門前

御子一臉擔憂的看着遠處波盪不已的蒼穹,雲層在天上分分合合,隨着這股震盪的力道飄向遠方。

早在黑龍出土的時候,弦一郎等人就已經結束了祭拜,將各部首領派遣到葦名城四處穩定人心軍心。

弦一郎自己則是帶着九郎、永真,以及一行葦名一族親信走出天守閣,來到天守閣外的寬闊廣場,紛紛面帶憂色的感受着腳下強烈的震盪。

作爲瀛洲人,他們自是不怕地震的,畢竟一年裡總有那麼一兩二三四回。

但是如今天這般聲勢浩大,但震感卻並不算十分強烈的地震,他們卻從未見過。

所有人的心臟都不由提起來。

底層人自然是畏懼傳說中的山神震怒,而葦名城中地位高一些的,則是多多少少都聽說過‘龍胤御子’的由來,隱約模糊着知道二三分與櫻龍有關的消息。

雖然不確切,也很模糊,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的發散性思維。

而像弦一郎、九郎這樣地位之人,更是知道韓白衣正在與傳說中的櫻龍廝殺。

在這個節骨眼上,葦名發生瞭如此異象,不得不讓人腦補聯想。

御子直感覺自己的小心臟都懸在半空,一臉擔憂的看向天空。

相比御子而言,弦一郎所需要考慮的方面顯然要更多一些。

除了擔憂韓白衣的性命之外,他還要操心山外內府的動向,在防災避難的同時,也要調配出一部分人手用以防備城外的威脅。

在葦名一心全盤託付的那一瞬,弦一郎就已是葦名一城名副其實的領袖。

他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喂,那是什麼?”

跟在他們身後的佐瀨甚助忽然低喝了一聲,手指指向遠方。

御子和絃一郎回過頭,就見葦名一側的天空上佈滿黑煙。

兩人都是一怔。

正所謂放火燒山,牢底坐穿,無論在什麼年代,山火對建立在山上的城市而言,都是極其致命的危害。

但是,葦名一地本就潮溼陰暗,植物土壤俱是溼潤,就算是將火把戳在油脂上都很難點燃深山裡的老林,這又是怎麼起的火呢?

“好像是山火......不!不是山火。”

一個眼尖一些的葦名衆武士跑上城頭,向遠處的方向眺望。

“沒有火光!也沒有擴散,只在一個地方聚集......好像只是有人在燃煙?是燒狼糞嗎?”

“開什麼玩笑,在這裡都能看得那麼清楚的狼煙,那被點燃的狼糞豈不是得有小山那麼大,哪來的那麼多狼。”

另一個葦名衆武士開口反駁,他們葦名衆自己就是養狼的行家,武士大將以下,除了火槍兵之外幾乎人手一條——這都是被內府那幫人均劍聖的怪物逼出來的。

弦一郎皺着眉,邁步走向先前那葦名衆武士走上的牆頭。

“你!你的身體!”

弦一郎步伐一滯,周圍的葦名衆武士也距離剛剛那眼尖的武士遠了幾步,幾個與他熟識之人瞠目結舌的看着他。

那眼尖的武士一臉茫然的回過頭,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如同熒幕失真般模糊的閃爍着,輪廓與形態在空中扭曲着,但他自身卻是沒有絲毫察覺,甚至還表情奇怪的看着他身邊的人們。

“怎......怎麼了?”

稍微有些緊張。

葦名弦一郎目光冰冷,忍義手緊握刀鞘,右手按在開門的刀柄上。

‘又是道策師徒的遺毒麼?居然在我沒發現的情況下做到這種地步......’

怒氣在胸膛裡充斥,彷彿燃燒着火焰。

“喂......櫻木!你沒有發現嗎!你的身體啊!”

“三井,你在說什......你的身體怎麼了!”

葦名弦一郎一怔,又看向三井的方向。

果不其然,剛剛那個武士的身形也同樣失真着開始模糊,身形閃爍着,動作卻是沒有絲毫停頓。

“我的身體?喂,我的身體可沒什麼問題......”

被稱爲三井的武士擡起自己在別人視野中早已扭曲如觸手般的雙手,卻是一副茫然的模樣。

弦一郎頓時雙目瞪大。

那一開始跑上牆頭的櫻木卻是不敢置信的一步步後退着,其他人也小心翼翼的嚥着口水後退。

三井頓時有點慌了。

“喂!喂!你們說話啊!我的身體......你們看看櫻木那傢伙啊!我是正常的!”

“你在說什麼啊三井!你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嗎!”

二人之間吵鬧嘈雜了一會兒,忽然陷入了沉默。

兩人轉過頭,看向周圍的其他人。

所有人都在一臉謹慎的看着他們倆。

可二人的臉上,卻不約而同的浮現起畏懼之色。

三井身形顫抖着,一步步離開人羣。

咔噠。

腳下踩到了一塊石子,卻彷彿踩到麪粉一樣一腳碾碎。

這道聲響就彷彿一聲悶雷炸響,剛剛的那輪廓模糊症狀如同瘟疫一般在所有人身上蔓延開,武士們紛紛發出驚惶的叫喊聲,帶着滿臉急切恐懼的表情離開各自的同僚。

所有人的形態與存在,都在某種不知名的力量觸碰下陷入扭曲。

就連葦名弦一郎自己,都發現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產生了變化。

他也在扭曲。

但是,當他自己低下頭時,卻只能看見熟悉的身體姿態。

那每日所見的正常姿態,卻好像將他自己與他眼中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割裂開,心神不住的震動着。

御子目光顫抖着看向四周,回過頭時,卻愕然發現永真的身影也在扭曲,甚至還纏繞着黑色的火焰。

永真看到衆人各自的情形,大抵對自己的形態也有所想象。

但是,知道並不等於接受。

依靠常年習劍鍛煉出的強悍精神把心中的恐慌與擔憂強自壓下,永真面色平靜的對着九郎點點頭。

“御子大人,您是無事的。”

她語氣盡量輕柔的道,但聲音深處卻不由自主的帶着幾絲顫音。

無論是誰,都會對絕對的未知感到恐懼。

區別只在於他們能否自我約束。

“......唔姆。”

御子堅強的點點頭,在形態盡數扭曲的人羣中,強自保持鎮定。

相對於她的年齡和見識,能做到如此已是極爲難得。

除此之外,也確實如永真所說。

在永真的視野中,羣魔亂舞的人羣裡,唯有御子一人保持着正常人的體態。

弦一郎也很快發現了這一點,雖然心中同樣恐慌,卻在責任的壓力下快速冷靜下來,大喝着命令慌亂散開的武士們:

“所有人!保護御子大人!”

“御子大人依舊無損,只要保護好御子大人,我們就有希望重回正常!”

弦一郎快速做出決定。

無論現在的情形出於什麼原因,先保護好沒有變化的人,肯定沒有問題。

然而,衆人卻沒有發現。

御子的表情隨着時間推移愈發呆滯。

在她的視野中,整個世界都在掙扎變幻着,目中所能接觸到的一切都在激盪中膨脹收縮,原本構建成物體最基本形狀的線與面,如今卻在她的視野裡肆意變幻。

世界,就彷彿一個無比巨大的七彩氣泡。

然而如今,這個氣泡卻在某種無形的壓力下胡亂變化,就像頑童任性的擠壓着手中的氣球,隨時都在擠壓爆裂的臨界點。

這種難以形容的恐懼感,讓九郎幾乎要窒息過去,但是其他人卻好像瞎了一樣,只顧忌着周圍人的扭曲形態,渾然感覺不到自己正站在刀山火海上的一條鋼絲上。

眼前,便是肉眼可見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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