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新野縣館驛,遠遠就瞧見館驛門口除了兩列鐵甲守衛,還立着個破衣爛衫,身穿舊銅鎧甲的標兵。
這人揹着個臭氣熏天的麻布包袱,拄着個粗樹枝當柺棍兒,上身穿銅甲,下身卻是兩條破爛不堪、瞧不出本色的長褲。枯瘦如柴的腿邊,有個蓬頭垢面的娃娃抱着其大腿。
其他人見了門口這位邋遢的門神,都搖着頭繞着走,但襄陽太守帶出來的兵、和新野舊部都挺有素質,沒人上前驅逐,也沒說什麼。
直到襄陽太守帶人走近了,於太守率先小跑兩步上前,衝那位倔犟的“門神”躬身作揖:
“誒呀二娘子!您怎麼在門口站崗呢?走之前不就請您進去了,邊休息邊等嗎?”
經於太守一介紹,元無憂才知門口那位奇人是個女人。
結果這門神肩膀哆嗦、身形踉踉蹌蹌地,躬身朝襄陽太守行了個軍禮,行動間、突然露出一條木頭腿來。
衆人一瞧,還是個傷殘的軍娘武婦。
她出聲沙啞道:
“多謝太守好意,可是一刻等不到國主,俺死都合不上眼啊!”
襄陽太守聞言,趕忙衝身後引見,“您可別說那晦氣話!華胥國主這不來了嗎?”
與此同時,就聽門外官道上傳來一聲:
“敢問閣下是何人?找我何事?”
門神和太守循聲看去,正瞧見個身形高挑的少年、朝這邊走過來,來者梳馬尾負長劍,步履從容矯健。
這武婦見了她,髒污的臉上、突然迸射出一雙極亮的眼睛!忽然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邊手忙腳亂地打開身後的包袱,邊嗷一嗓子哭喊出來!
“玄女姑姑,俺終於見到您了!”
隨着她將包袱一打開,豁然展露在衆人面前的,竟然是從稻草堆裡露出個腐爛生蛆的銀髮人頭,和枯瘦的腿骨。
那條黢黑的骨頭上,還掛着幾絲暗紅的皮肉,像剛死沒幾天。
嚇得衆人接連齊刷刷後退幾步,噫噓謾罵聲一片,連當場愣神兒的元無憂,也被高家兄弟一左一右抓住肩膀、給拉走了。
高延宗頭一個滿面怒容,急聲呵斥那個懷抱屍骨,如捧金元寶的武婦:
“大膽!簡直恐怖!你是想刺殺她嗎?”
男子說着,那隻指頭瘦長的潔白左手、便順腰間去摸佩劍!而另一側的高長恭已經先一步拔劍出鞘、往前邁步,橫攔在元無憂面前。
只有元無憂面色陰鬱着,雙手分開攔在自己身前的兄弟二人,往前望着那捧着人頭,像要哭厥過去的二娘子,不可置信地問:
“你這是把誰殺了?來找我邀功來了?”
於太守瞥了一眼武婦懷裡的人頭,雖心有餘悸,但還是強忍恐懼和嫌棄地,忙上前攔在武婦身側,衝身旁的女國主解釋:“誤會啊!”
隨即垂眼衝地上坐着的武婦道,“二娘子你快解釋啊!”
二娘子也忙捧着骸骨解釋:
“您聽俺說,這是鄭太姥的屍骨啊!全賴那老党項人,昨兒把木蘭城給屠了,還給鄭太姥的墳也給刨開了!”
說着,她還徒手去捧包袱裡的人頭,試圖舉起來展示給元無憂看,嚇得於太守在旁邊趕忙抖袖子制止:
“別!不用拿起來看!國主她眼力夠用!”
老武婦這才悻悻然把人頭又放回稻草裡。
元無憂卻沒在意這個,而是被二娘子剛纔的話,震驚地擰眉怒目,
“木蘭城怎會被屠?昨天的事嗎?党項人昨夜不還是……在南陽這邊嗎?党項跟木蘭城哪來的仇恨啊?”
一瞧小國主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高挑身形杵在面前,二娘子也跟着感慨:
“是啊,不知党項有啥深仇大恨,非得毀屍滅跡,這倆骨頭還是俺拼死撿回來的!”
緊接着衆人才知,原來党項人早就知道是北齊斛律部殺了細封使者!剛好近日斛律恆迦駐守木蘭城,這才遷怒雨木蘭城,結果斛律恆迦棄城而逃了!
昨夜亂成一團,兵荒馬亂裡,誰也不知道是誰挖了鄭太姥的墳。
反正據二娘子所述,她親眼見党項人踩着一地的鄭太姥,是無可狡辯的事實。
而二娘子撿起了鄭太姥僅剩的頭骨,拿盒子和石灰裝着,只想送給鄭太姥的後人,鄭玄女姑姑。
這娘倆自打從木蘭城逃出,就餐風露宿成了喪家犬,奔走了一天一夜才找到襄陽太守,因她聽說鄭玄女就是華胥國主,前兩天還跟周國鬧割據做襄王,這纔想到來投奔襄陽太守。
元無憂對此卻將信將疑,畢竟她這兩天剛被党項人刺殺,而且連党項可汗帶的親信、都以爲是她殺了細封族長,又怎會昨夜在木蘭城那頭找到了真兇,屠城報復?
除非萬鬱無虞聯合親信,演戲騙她。
倘若如此,那這兩回刺殺,一次是在宴會上衆目睽睽之下,一次是在剛纔,死了倆党項人,就算是做戲,也不至於犧牲兩條人命吧?
但也說不準。
細思極恐啊!元無憂真要爲萬鬱無虞的城府深沉,感到不寒而慄了。
此時此刻,小國主臉上的狐疑,是在質疑党項的動機,而高延宗第一個出聲反駁:
“不可能!斛律恆迦的爲人我最清楚,他怎會棄城而逃?且木蘭城的事我尚未聽說。”
很顯然,高延宗不信斛律都督能做出棄城而逃的事。
元無憂也沒理會高延宗,瞧見殘腿武婦捧着屍骨還跪着,下意識往前一步,就想攙扶,卻被身後的高延宗一把拉着袖子,
“別過去!”
他厲聲呵斥完,才柔聲補道,“謹慎些,你別碰這人和屍體,萬一有疫病再傳染給你,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也不適合大病一場了。”
元無憂斜睨他一眼,“我什麼身體情況?”
見衆人不信自己母親的來歷,一直抱着母親大腿的小孩子,此刻憋不住吭聲了!
“娘!您不是說有大魏女可汗賞賜的,那什麼鐵券嗎?”
二娘子這才恍然大悟,忽然從自己爛成布條的麻布衣襟裡、掏出一塊舊氣沉沉的丹書鐵券,雙手奉上給元無憂看。
“少主!俺是宿星府君座下將前十二星的頭領——將星!”
一自報軍職官銜,原本邋遢頹敗的二娘子卻如死灰復燃一般、精神振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