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176大酺三日
端午前夜,鄭府上下鮮有的寂靜。
因着西北門離鄭家姑姑的住處不遠,就隔了條抄手遊廊。此刻院裡只有蟬鳴蛐蛐響,影壁牆後頭,圓盤石桌前正坐着個紅衣姑娘,她一身颯爽的交領長衫軍裝,雙腕套着漆皮護腕,面朝影壁牆,閒拿手指敲桌面。
表面上看似就她一個人,其實四周全都是人。
直到聽見外街傳來一更梆子響,元無憂也沒等到送玉璽的苗疆妖女,倒是門外的遊廊裡,突然驚呼一聲:有了有了!
這句話如同火落油鍋,把暗地裡埋伏那幫人,噼裡啪啦地炸裂了開來,遊廊裡、假山後、草堆裡…各家世族的代表不顧自己形容狼狽,趨之若鶩一鬨圍上,忽然都涌出了門口。
戌時已有些涼意,冷風拂身,元無憂摳桌角的手指這才放鬆,也蹭地站起身來,循聲而去。
原來那苗疆妖女託吱吱嘎嘎的流馬,捆在其後送了副棺材進來,早已埋伏好的世家和蕭氏一擁而上,沒給元無憂看一眼就給棺蓋拆開了,裡面赫然躺着一面粘泥帶垢的三尺銅鏡。
元無憂登時懷疑,苗疆妖女跟那女魃有勾連。但她面上毫未表露出來,倒是穿着常服守在門口的蘭陵王,此時眉眼一斜漁農公:
“敢問蕭公,玉璽這麼大個頭嗎?”
鄭太姥也問了:“玉璽何在?把這面鏡子敲碎了找找?”
漁農公本就是蕭氏推出來首當其衝的,此刻雖然心裡沒底,面上仍傲慢道:
“爾等是何態度?老夫幫爾等勸農桑務積穀,自然也爲助家族重回郡望,今日此番也是爲齊國謀玉璽,倘若有,則是齊國受命於天,若無只能說消息有誤,何必爲難老夫?”
此夜,一牙上弦月立中霄。
胭紅衣袂翻卷,拂過翠綠的黃楊草叢,二九之年的鄭家姑姑俏臉嬌豔,身姿挺拔,健步輕盈地轉游廊,走到被衆人圍攏的棺材前頭。
她頂着幼態未褪的精緻五官,笑眼彎彎作揖:
“我說句公道話,今夜諸位齊聚於此,恐怕是苗疆妖女調虎離山,各位與其追究妖女失信,倒不如回自家營盤,瞧瞧自家東西可有遺失被盜?至於這面鏡子,我倒是在溶洞裡見過,叫秦王照骨鏡,不若就歸我吧。”
於是衆人在把那銅鏡裡裡外外刷了幾遍,忙活近一個時辰也沒摳出玉璽後,這才敗興而歸。
在衆人的監控下,高長恭攜甄壯士通力合作,把三尺長的青銅鏡擡到了她屋裡。就在那紅衣披甲的男子轉身要走時,鄭姑姑竟然一把拽住了他,說她有個廂房無人住,他可要留宿?
望着蘭陵王驟然燒紅的耳根,衆人這才四散而去,無不流露出幾分瞭然的笑來,高長恭唯恐晚節不保,趕忙跟着鄭太姥,說別把他落下。
等人走後一刻鐘,元無憂聽見屋裡那種微弱、沉悶的撞擊聲愈發急促,這才撬開牀板,露出裡面被五花大綁、渾身只套了一件交領長衫的鬧鬧。
苗疆少女滿頭大汗,驚恐地睜大杏目,望着手持白刃的紅衣姑娘。
她居高臨下的俯瞰自己,朱脣翹出一抹譏諷的笑來:
“敢利用孤暗度陳倉?什麼爲了雙墟鏡,爾等這幫南疆妖孽……還是爲了孤的玉璽!速速交出玉璽,孤還能饒過你們,否則孤有的是法子懲治爾等,只怕屆時血流成河,餓殍千里。”
“……請陛下聽信我的話,你現在還守不住玉璽,你放了我,我把秦王照骨鏡抵押在你這,來日我拿玉璽來換不行嗎?”
“一塊破鏡子就想抵押玉璽?直接把你扣下,讓嶺南餘孽來贖人,比那塊青銅死物管用。”
***
五月初五端陽日,天還沒亮,元無憂便被人從睡夢中敲門喊醒,外面一幫男人用雄渾的嗓子喊:“大姐開門吶,大哥來了。”
那聲音嘈雜又整齊,吵的外面蟲都不叫了。
好傢伙,冤冤相報沒完沒了了是吧?她躲回鄭家都躲不過報復?
元姑娘正睡的迷瞪,外頭吵鬧的厲害,她只好披外衣起身,想讓高長恭看看他此舉有多唐突冒犯,結果手剛一打開門,手腕子就被人攥住了,還往她手上套什麼東西。
嚇的元無憂頓時清醒了不少,擡手去推面前的紅袍男子,觸手卻是他胸口的護心鏡、和堅硬冰涼的魚鱗軟甲。
同時又反被他摁住手腕,勒令:“別動!天快亮了,得趕緊套上五彩繩。”
“不——”元姑娘剛張嘴要問,卻被一隻肉實的手掌,堵住了她要說的話。
“不準說話!”四目相投,男子白淨的嫩臉上,此刻擰着眉壓眼的神態,把俊美五官襯得更爲英挺,長睫一掀迸射出的凌厲黑眸,也是可比肩天上啓明星的鋥亮、銳利。
男子身穿紅軍服,魚鱗軟甲,英姿颯爽地往她面前一站,頭頂也擋不住黎明之前的魚肚白。
高長恭套好了五色繩,才眨巴着長睫正色道:
“每年端午天亮之前,家大人都要給小孩子的手腕、腳踝、脖子上綁五彩繩,綁的時候你不能說話。”
元無憂瞅着腕上的五彩繩。端陽日的五彩繩是固定的青白紅黑黃五色。上應陰陽五行金木水火土,下應東西南北中,能驅邪祛病強身,使人健康長壽。
“不是……我都多大了啊還孩子?”
“你不是尚未成婚麼?我軍營裡即便已婚的男子,也有被妻子強制戴五彩繩的。我瞧你家只有古稀的外祖母,恐怕沒有家大人給你係這個五色繩,只能我來了。這五色繩講究一定要在日出前綁好,且不能隨意棄,必須等到端午節後的大雨,把它放在自家院牆的排水口,由雨水沖走。”
元無憂心頭確實感動,隨後又意識到不對,
“大哥,差輩兒了吧?你佔我便宜?”
大哥目光這才落在她身上,趕忙命身後人都扭頭回避,才喝令她,“你穿成這樣就出來了?趕緊回去更衣洗漱,跟我去踏青。”
“不是…高長恭你報復我呢?連續晨練三日,你可真是……拿我可勁兒訓啊。”
“不是,請你先踏青,連帶赴宴看賽龍舟。爲避毒月邪祟,陛下特許軍中各部大酺三日,與駐地黎民百姓同樂。”
元無憂原本挺高興,尋思這憨子開竅了,他卻直言是他二哥命他把自己帶去,二哥說想結識一下鄭家的獨苗外孫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