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似乎激怒了他, 一直有些低聲下氣的他突然挺直了脊背,“安可,如果你認爲我對你只是爲了征服, 爲了那點事, 你錯了, 比你漂亮比你風情的人大把, 這樣的話侮辱了我也褻瀆了你自己。我們不如走着瞧, 沒有得到允許我不會碰你一個指頭。”
*****************************
花在茶几上歪倒,金燦燦的,我的手上也是金燦燦的, 因爲好奇我摸了花瓣,很多碎碎的金屑黏在指尖, 我舉起來對着燈光, 熠熠閃亮。小武也送過這樣的花, 只有一朵,他說叫藍色妖姬, 當時很稀有,不象現在到處都是,收了花我找他另一隻手,以爲還有巧克力,可是沒有, 立刻氣了, 指責他糊弄人, 沒有巧克力哪是情人節。我們倆慪了頓氣, 誰也沒心情過節了, 可以想象那時我多不懂事。
禍害送花,其實我也該說聲謝謝。情人節收到花, 無論對方何種意圖,表示謝意是最基本的禮節。可他的話讓我震撼,他說:安可,給我一個機會。
我立即噤聲了,說謝謝是給他鼓勵,天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有自己的人生道路,不會爲了任何人轉向,在他本已花團錦簇的人生中添一個小插曲,怎麼可能?
我不漂亮不討人喜歡,但再平凡的女孩也希望自己是對方心中絕對的唯一。他與我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同的背景不同的經歷,沒有任何一點預示着我們該有何交集。被一個條件優越的人喜歡,虛榮心得到了最大滿足,可隨之帶來的痛苦和傷害是承受不了的,我膽怯也懦弱,寧肯壓抑自己也不敢站到他面前,暴露自己的心跡:其實,我是動了一點點心的。
我知道越是躲閃越會引起他的追逐心理,乾脆採取了漠視。我忽略他的存在,在自己的生活裡按部就班。他也沒再說出任何使我震驚的話,恢復了週末的行動。與以往不同的是每天晚上會打來電話,我照例按斷不接,他很自覺馬上停止。如果不是掐斷,他會繼續打,我們象玩個遊戲,一晚上他會不停打,直到我掐斷不接爲止。我對着手機數,最多一次是9個未接電話,他閒的夠嗆了。
圈子聚會時大家已經習慣了他,對不愛說話的人都比較寬容,知道他喝果汁,總是有人爲他服務,點酒水時首先對服務員說,茹夢果汁,遇到沒有這個品牌的餐館,會耐心的看他一眼,說反正是果汁,隨便吧。這行爲反襯得我很不會照顧人,深海大神也嗔怪的瞟我,我不想解釋常常默着臉不做聲。
他總是坐在我左手的位置象隱形人不引入注意。大家也習慣了這個位置屬於他,某次一個新人在他出門洗手時,挪到我身邊,立刻有人指出,那有人。我不知道怎麼總有人替他說話呢。
深海大神拒絕再讓我搭車,他語重心長的勸我給人家個機會。
我心裡說,給他機會就是讓自己傷得屍骨無存呢,他隨便幾招出來我就被吃幹抹淨了,找那個虐何苦呢。天知道,不是我想端成這勁,而是怕自己真入了套,我是對自己沒有把握。
他依舊辦了聽課證,在課程的中後期坐到了教室裡。寒假班的學員們缺少韌勁,態度也懶散。從課後諮詢即可見一斑。晚班的學員們會咬牙堅持度過瓶頸期,而他們是糊弄混時間,下課後幾乎沒有人多做停留,空位子亦是逐漸增多,餘下的也沒有多少學習熱情,聊的愈發邪乎。低語的嗡嗡聲不但爲我帶來干擾也會影響其它學員,我只能用沉默幾秒和好言提醒來警告他們,再過激的言行不能出現了,縱然我有理,遭到投訴也是樁倒黴事,要留記錄在行政處,他們交了錢,是上帝。
禍害很快發現了這種現狀,他在陪我下課回家的路上問,爲什麼不去解決問題,任着那幾個人隨便講話,說我這樣的忍讓沒有用,他們不會意識到自己言行過分的。
我沉默了幾次之後還是告訴他,在學員面前老師是弱勢羣體,任何一個投訴進來我們都要付出金錢的代價,“不是心疼罰款,我要愛惜自己的聲譽,投訴多了會影響對我的評估,評估分太低學校就不給我安排課程,如果那樣我只能再去其它培訓中心,可整個燕都沒有第二家比這裡的待遇高。”
禍害聽了神情變得很憂鬱,“如果安可是我的女朋友,我不會讓她這麼辛苦。”
我扭頭看着路邊的汽車,沒說話。
禍害是個生意人或者說是個有手段的人,知道事情原委後,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幾個愛講話的學員很快變成了啞巴。我對他們的轉變很不適應,幾次偷偷瞄過去,終於確定不會再有其它陰謀出來,萬幸的唸了上帝保佑。
回家的路上我問他怎麼回事,是不是他在背後幫了我。
他笑得馬路上都是回聲,“當然啦,我要爲你排憂解難,這樣你會知道我的好,有了比較就會對我另眼相看啦。”
“你怎麼跟他們說的?”我懷疑他打着我男朋友的旗號去威脅人家,如果這樣,傳到行政處還是我吃虧。
他執意不說,氣得我轟他滾遠點,別再來煩人,他躲閃着,軟聲說道:“你是不是不放心?怕我瞎說什麼。”
我沒出聲。
“放心吧,”他有點鬱悶,“我對他們說我腦子不好,神經也不穩定,要是他們再不停講話惹得我心煩,肯定打人,他們被嚇住了。”
我一愣,“你有病啊?好端端說自己神經不正常,要是傳到學校那裡,不讓你來聽課了。”
他馬上抓住我句子裡的漏洞,鬱悶的神情一掃而光,“你想讓我來聽課?是嗎?希望我來?”
我狠瞪他一眼,接着看路邊不說話了。
他傻呵呵的,望天望地又望望我,“安可,我好開心。”
回到家我想自己一定很賤骨頭,對着花花公子的小招數輕易上鉤了,太沒有定力,可誰能抵抗對自己好的人呢,特別是我這樣自制力幾乎爲零的人。我象對着一盒糖果的幼童,知道不能吃,可忍不住拿起來摸摸,又忍不住想,聞聞吧,下一步會想,舔一口吧不吃,最後整顆糖進了肚子。
我想不能給他好臉色,他就是那顆誘惑人的糖果,不用說什麼,只需亮亮嘴角的笑容,就會引着我一步步淪陷。我調整了方式,改用惡聲惡氣的態度,別讓我逮着機會,有機會就亂吼,全力將自己最醜陋的一面表現出來。其實每聲吼出來都很難過,我不願暴露自己的脆弱,但只有僞裝出憤怒才能掩蓋我僅存的自制力,否則會敗得很慘。
禍害象是洞悉一切的老手,沉默不語,用更加謹小慎微的態度跟着;每講完一句話要留意我的反應;走在路上不敢靠得太近,每個動作帶着小心翼翼。應該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陰謀家,滿腹的計謀都拿來對付我了。在他面前,我象個白癡,只有老實被算計的份。
爲了顧及我可憐而寶貴的自尊,他不再提購物消費的事,甚至比我還要吝嗇的對待金錢,每次提着自己備好的檸檬水出現在面前,上車前會晃出公交卡,聚餐結束拿出抄好的公交車紙條。
我象個困獸,守着自己的陣地,心裡盼着他給個痛快了斷——打道回府。可對面的獵人不舉槍,反而跳舞唱歌,給困獸解悶。長久下去會怎麼樣?困獸一定會乖乖投降,套上項圈,變成獵人的寵物,我知道。
在車站等車時,他不停換着位置來回動,我被擾得心亂,吼道:“煩不煩,老實站着,多動症嗎?”
車站上等車的人都嚇一跳,用異樣的眼神瞟我。我知道自己過分,在衆人眼裡完全是個不顧形象粗聲惡氣的悍婦。
禍害動了幾步終於安靜了,用很怪的角度橫在我身側,我又火了,正要吼,他馬上低聲說:“這邊風颳過來很大,我擋住免得吹到你,你穿得少。”
我心裡慘呼一聲,知道自己離淪陷的大坑又近了一步,我告訴自己,安可,別上當別心軟,他是花花公子,他擅長這套。
他不送禮物,但是每次過來都要笑嘻嘻奉上一個從遊戲機裡抓的毛絨玩具,不由分說塞進我手裡。我們圈子裡聚會時聊過,我說自己沒有方向感,操縱機械手時搞不清前後左右,浪費的幣足以買一堆類似的玩具,可總是戒不掉這癮,看到透明的玻璃格子就手癢。
他想是記住了,每每晃着玩具對我吹噓,說自己完全可以用一個幣釣到任何想要的玩具。
“你想不想看?”他的眼睛很孩子氣的擠擠,“我可以讓遊戲店老闆破產的,你想看他怎麼哭嗎?”
我心裡說,看什麼看,看自己還不夠想哭嗎!我掐着毛絨玩具的脖子,死不表態。
*****************************
章老師拿着一份英文項目書找到我,正趕上我剛跟小茗在MSN聊完相親的事,滿臉嬉笑,對上她的責難眼神有些回不過味。
“安可,項目書裡關於培訓部分爲什麼這樣簡短?我給你的原稿是一張半A4紙的內容,怎麼翻譯完了只有幾行?”
我斂起笑臉,接過來看看,心裡說,怎麼着吧,就這麼譯。
項目書是根據章老師提議撰寫的。國內的NGO組織對如何與基金會打交道一團漿糊,不知道通過什麼有效途徑得到對方的支持。說實話這的確是個很被動的地方,很多NGO組織的創辦人並不是專業人士出身,當初憑着滿腔熱情和愛心做了這事,在後期的工作中許多倆眼一抹黑的事。他們不知道怎麼與基金會打交道,不知道基金會對經手的項目都有針對性,關注環保的不會介入殘障人士的救助,有醫學背景的基金會亦不會考慮婦女救助方面的項目,而且每個基金會有固定的接收項目書日期,過了這個期限只能等下一年度。目前在國內活躍的基金會數目衆多,可他們沒有途徑瞭解這方面的資訊,很多時候白白錯過了可以投遞項目書的機會。
章老師希望開展這方面的培訓,讓國內的非營利組織得到系統的培訓,從起草項目書到項目運作以及後期延續的效果記錄。應該說這是件功德無量的事,瞭解了這些,能使很多組織多一個受援助的機會。因爲記恨她的大嘴巴行爲,我在譯時大刀闊斧精簡了內容,用總結性的描述完成了介紹。她撰寫的內容縮成了十餘行的英文。
我放下,擡頭問她:“您覺得我應該一字不落的翻譯了是嗎?這個不是雙方面談,不需要太詳細。培訓內容是項目書裡涉及到的具體內容,與基金會面談時我們可以進一步闡述,目前只是說清我們這件事的主要目的就可以了。寫得過於詳細,對方不見得有興趣看。”
章老師不認同我的觀點,她指着項目書據理力爭,說這樣好的項目完全是機構的培訓特色,不加以詳細描述怎麼突出特殊性。換做小茗或者其它人,我會點頭稱是,乖乖重新譯,畢竟自己不佔理,可心裡對她的怨氣還在,惱怒她大嘴巴的行爲沒找到發泄口,哪有好態度,我堅持自己的觀點不退讓。
若是平時,話談到這個份上,再過多堅持沒有意義。我的本職是翻譯,哪怕他們寫的都是狗屎我也要給狗屎配上玻璃罩,使它看上去與衆不同。但今天就是不想改。
我們的爭論最後鬧到了總幹事那,他看了之後,不動聲色瞟我一眼,我看出他認爲我不對。
他對章老師說:“安可抓住了幾個關鍵點,其它的描述性文字沒有譯,倒不是很大的錯誤,這樣,我看看,商量個合適的解決方案,你先回去吧。”
章老師用不平的眼神掃過來,在她看來總幹事這樣的偏袒過於露骨了,非常不滿,噔噔的走了。
到了這會我也覺得沒意思了,鬧到總幹事手裡不是我的本意,只是心裡有火發不出覺得憋屈,我主動拿回項目書,“我馬上修改一下,下班時給您。”
總幹事沒繼續談論這事,他用很平淡的語氣表揚了我這一階段的工作,強調說他對每個員工都非常尊重,尤其我這樣爲機構帶來實際成績和幫助的員工。我立即明白了,不過是看在前期爲機構籌來錢的面子上,他寬容了我,但最好不要以此爲資本,忘了自己的位置。
我想撒氣的代價真大,聽着領導這樣說,只能怪自己自取其辱了。
晚上禍害打來電話時,破天荒我接了,對着他一通吼,說以後再也不許他爲機構籌錢,說到這我竟然很委屈的哭了,“都是你,都是你,誰讓你捐錢的!”
他很着急,“怎麼了安可,是誰說你了?他們找你麻煩了嗎?”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說我爲了出氣而報復章老師,顯得我很狹隘,人家在哈爾濱照顧我一天一夜,誰聽了都會說我沒良心;說我生氣她大嘴巴泄露他去哈爾濱的事,哪能告訴他;說什麼呢,沒什麼好說的,只剩下哭了。
他一直不打斷我的哭泣,靜靜的聽着,電話裡能聽到有節奏的滴答聲,“你那裡什麼聲?”
“汽車轉向燈的聲音,我在回家的路上。”
我看看時間,晚上九點多了,“你怎麼才下班?”
我竟然跟他聊天?真奇怪。
他的語氣輕鬆起來,“我要趕工啊,不然週末沒有時間去燕都。”
我抿了抿嘴脣,“週五我請你吃飯吧,吃燕都的特色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