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抗議了很多次後也屈從了這個局面, 鬼花招用了幾次見我沒上當,引得他更加愛擠兌人,動不動奚落我幾句。
總幹事通知去他辦公室, 傳達了一個消息:經過幾輪商談, 機構與香港福康會簽了合作協議, 承擔了項目在內地的推廣培訓。
福康會旗下有個“老友記”項目, 是鼓勵志願者與智障人士交朋友, 通過每月見面、信件溝通幫助他們建立社會關係,藉此讓智障人士學習正常的人際交往,不成爲被邊緣化的羣體。總幹事考慮到項目溝通中需要大量涉及粵語, 提出由我去香港接受十天培訓,整理出資料後再交給培訓老師。
他殷切的交代道:“安可, 機構能有這次機會多虧了上次參加慈善論壇, 看來宣傳的威力不容小覷。你要發揮語言優勢, 多接觸當地的慈善組織,我們的影響力如果可以輻射到香港、臺灣, 這盤棋纔是做活了。”他接着介紹,這次去香港,對方會爲我安排食宿,不需要我們自己承擔任何費用,我發現他談到不需要我們花錢這事時, 臉上難掩的開心, 末了他補充一句:“結束培訓你可以休年假了, 我看你來機構滿兩年了還沒休過年假, 這次都一起休了吧。”
換做其它時候, 我會爲領導的體貼感動,可從他嘴裡說出來且目的地是香港, 怎麼也淡定不了,默不作聲的低頭聽着,心裡有些不悅。
他對我的緘默並不在意,哈哈笑着說:“你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在香港玩幾天。”
我擡起頭,微微笑,“我什麼時候出發?”
“儘快,前期的準備工作公共事務部已經做完了,你只需要拿上相關文件去找福康會的石先生接洽就好了。”
退出他的房間,不知不覺中我的嘴撅得很高。
中午在食堂接到了禍害的電話,一上來他先大笑了幾聲,我嫌吵,將手機離耳朵遠些,很不耐煩,“有病啊?沒吃藥就跑出來了?小心給你抓回去。”
他接着笑,“安可安可,幾時到?我去接你。”
我就知道,總幹事怎麼能缺了向他通報的環節。
“不用接,我去福康會直接辦事,沒時間聯繫你,等我忙完了再說吧。”
他立刻生氣了,“你來了不對我先報到,去忙着見別人,小心我發怒。”
我偷偷笑了一下,懶洋洋的回道:“怒唄,我哪管的了那麼多。”正說着,小茗端着托盤向我走來,她在外面跑了很多天,代表機構參加燕都殘聯舉辦的研討會,很多天我們沒一起吃飯了。
我對禍害說:“要忙了,不聊了。”
他不幹,“敢掛我電話,你吃飯的時候能忙什麼?”
我咽口唾沫不說話了。
“幾時到?機票訂了嗎?”
小茗一屁股坐我對面,我對她示意去多拿些餐巾紙,她白我一眼,很識趣的去了,“不知道會計給訂的哪種,沒準是火車票。”
他那裡停了幾秒鐘,接着說道:“要不要我去跟許生講講?差出的錢咱們自己付,坐火車時間太長了,會很累的。”
我忙制止他,“不行,你別說,火車就火車,睡一夜就到了,不會累。”
小茗拿了餐巾紙回來,我找不到藉口再支使她離開,起身去了門口。他在電話裡磨嘰道:“爲什麼要把時間浪費在路上呢?你早點來,我們能早點見,不然我惦記你晚上睡不好,死很多腦細胞,你只當可憐我,早點來,好不好?”
他軟軟的話語象個乞要玩具的孩子,我怎麼狠得下心拒絕,站到拐角看看四周無人,“我只能爭取,時間上不敢保證,手裡有工作要交接,還有我的課也要申請人來代,哪能都按你的想法來,我是打工的不知道嗎?”
這個藉口讓他無法再要求,哼唧着,“我不管,反正你要馬上過來,不然我生氣了。”
我抿抿嘴,又偷笑了一下,“你煩不煩?再囉嗦我不去了,讓總幹事派別人去。”
放下電話,我回到座位,小茗一口一口挖着菜,滿臉鄙夷,“安可,我又不是嘴快的人,至於嗎?躲那麼遠,聽見又怎麼了?”
我不做聲,埋頭猛吃。
她接着說:“你這人最沒勁了,什麼都藏心裡不說,我有點事都跟你說。”
我把她愛吃的炒筍乾都盛過去,接着不說話。我能怎麼說,難道公然承認自己是個水性楊花的人嗎?她也不想想。
她嘆口氣,神色變得很沉重,“其實我也不願意聽你說,在我心裡,擁有初戀,兩個人從情竇初開的時候走過來,卻沒經受住時間和距離的考驗,不論誰對誰錯都是讓人惋惜的事。我遭受的打擊已經夠多了,別再來打碎我對愛情的美好期待了。”
她也開始埋頭吃飯,我真的接不上話了,從開始我就欺騙了她,如今更不可能去解釋,我只能打碎,沒別的招。
下午,我向培訓中心請假,請他們安排代課老師,然後對黛米拉交接下面三週的工作。總幹事答應我可以休年假,那麼五天的假期加上一個週末,我可以在香港多停留一週。勾完日曆,又給我爸打電話說去香港培訓,三週後回來。
“去那麼久?”不知是我敏感還是怎麼,覺得他的聲音有些不對,“去香港培訓什麼?”
他從不過問我工作上的事,能問出這個問題不是無緣無故,我想他對香港這個地方也是心有警惕的。
我耐心解釋了去培訓的內容,說得很詳細,不知爲什麼,從內心也極力想打消他的疑慮,也許這種澄清是我們都想做的。他默默聽着,最後嗯了一聲,“那就注意身體不要太累了。”
放下電話,我覺得很累,如果他知道我曾一次次去叢阿姨樓下,又會怎麼說呢?他的秘密,我的秘密,我們戴着面具小心翼翼守着自己的真面目,不敢袒露心跡,這算什麼至愛親人?
下班時我已經完成了全部的工作交接,會計把買火車票的錢預備好了,因爲福康會支付我在香港的食宿,並不需要從機構支取任何費用,她臉上的輕鬆很明顯。只要是不花錢,她的神情永遠是輕鬆的。
我去總幹事辦公室,請他籤年假申請和考勤記錄。
“安可,”總幹事大筆一揮,唰唰簽字,“這次到了香港不要忘記多與當地的慈善組織交流,我已經拜託了福康會的石先生還有羅先生,請他們多關照,你要發揮特長爲機構擴大影響力,我們這次能簽下福康會的項目推廣,以後也能承擔其它香港組織在內地的代理。”
我點頭稱是。
他把單子遞還給我,臉上帶了些提示的笑意,“不要把時間都浪費在私人事務上了。”
我一口氣又梗在了喉間。
第二天我賭氣在家睡了一天,反正問起來就說沒有票,耽誤了出發不能怪我。晚上看着鏡子裡睡得有點腫的臉,那股火又在心口盤桓。禍害打來電話催問幾時到,我沒控制住,對他亂吼了幾句,我已經很長時間沒這麼不講理了,他似乎生氣了,在那端不出聲。
很快,我意識到自己的遷怒毫無道理,轉而小聲說:“我想吃蝦餃了。”
他還是不做聲。
我放下了身段,“你得請客,帶我吃去。”
他難道聽不出來我已經低聲下氣了嗎?等了幾秒還是沒聲,我慌了,叫起來,“聽見沒有?我想吃蝦餃了。”
嘟嘟的,那邊掛了電話。我舉着電話愣了半天,以爲是偶然斷了,他很快會打回來,可直到夜裡也沒再響。我真的有點慌了,立刻上網訂了第二天最早班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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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飛機上,空服小姐送來飲料,我習慣性的說道:“果汁,謝謝。”黃橙橙的果汁擺在眼前,我彷彿看到他肉呼呼的嘴脣,蹙成一團的眉毛,心裡七上八下沒個安穩勁。
終於出了港,撥通他的電話,故作平淡的說:“剛到,你有空嗎?如果沒空我先去福康會報到了,咱們另約時間吧。”
他的聲音很大,象是要吼起來,“你給我老老實實站在那裡不要動,我馬上到。”
對面廣告牌上,映出一個笑得傻呵呵的小臉龐。
香港的天氣很熱,我的長短裙都找到了展現的場合,今天穿得很休閒,簡單的牛仔裙加T恤,我在洗手間打扮妥當,站到能一眼看到門口的位置,瞪大眼睛等他。隔着兩道玻璃門,他已經進入了我的視線。還是短袖T恤,純淨的黃色。雖然我不會穿這麼明亮的顏色,但不代表不喜歡,他總是這樣嗎?想盡辦法讓人在人羣中最先注意到?我心口的燥熱又來了。
他焦急的向前張望,目光在熙攘的人流中快速掃過,腳下的步伐很快,直直從我眼前走開,難道安可這樣不引人注目嗎?我的沮喪無法形容。我低頭看自己的鞋子,球鞋白色的邊緣擦得很乾淨,已經穿了一年多,可在我的細心保養下還象新的。
“安可,”他象是長吁了一口氣,從身後幾步跨到我眼前,“你低頭站着幹嗎?我都沒看到你。”
我心裡說,是的,我不是美女,你當然看不到。
“等了很久吧?不會上飛機前打個電話來,這個時間到處塞車,我哪能很快趕到,等了半天吧?吃早飯了嗎?”
我掃興的揮揮手,不讓他再說。今天不是休息日,想來他應該是工作時間,我提議馬上去福康會報到,不要佔用他過多時間,待安頓好之後晚上一起吃飯。看來,他的確很忙馬上同意了。
駕駛的車速明顯比聖誕節那次慢了,遇到前面沒車的路段也保持不變,我偷偷笑了。急急地從燕都跑過來,心裡反倒沒有之前的怨氣了,似乎見到他很多事都不重要了。我沒好意思立刻告訴他,這次可以多留一週,他也沒了電話裡絮絮叨叨的勁,專心駕車,車廂裡只有收音機的聲音,主持人在預報哪個路口擁堵,請司機繞行。
等紅燈時,如潮水般的行人從車前涌過,從旁觀的角度看人潮,沒了身處其中的難過。他忽然一拍腦門,從後座拿過塑料餐盒,放到我腿上,“筷子在裡面。”
打開一看,是蝦餃,又偷笑起來,他原來聽到了,六個擺放整齊的澄面蝦餃,還有絲絲熱度。我扭過頭,正對上他冷冷的側臉,剛燃起的喜悅被澆了回去。
我悶聲吃蝦餃,裡面的蝦仁還是那麼彈牙,他的車子緩緩啓動,車外的街道象時光隧道,慢慢從繁華到冷清,遠離了最熱鬧的路段。
六個蝦餃全部進了肚子,他還是一言不發,我清了下嗓子,嗚噥道:“忘了說鳳爪。”
他仍舊沒反應,我索性轉過身子緊盯着他,“我中午想吃鳳爪。”話一出口,我都替自己害臊,死皮賴臉的腔調,拿他當什麼人了,我有權利這麼吆喝人嗎?不過是仗着他三番幾次的表達了好感,可我給過人傢什麼回報呢?
他象是被毒啞了,面部神經也癱瘓了,冰冷的側臉沒有任何改變。
我不敢再說什麼,給自己留點面子吧,別太丟臉了,捏緊了飯盒也噤聲了。
車子停在了一條清淨的路上,我環顧四周,沒來過福康會的辦公室,他把我卸在哪兒也要默默受着。
“安可,你太不懂事了,”他鬆開安全帶,拿起手邊的礦泉水,飲了一口,冰冷的面頰轉換成忍無可忍的怨氣,“你說,我着急你過來,不明白爲了什麼嗎?我每週去燕都,多少日子沒睡過懶覺了?你怎麼不心疼我一下?我不過是想早點見到你,你還威脅我不來了,誰給你的膽子?你盼過一件事嗎?知道每分每秒多煎熬嗎?我問問而已,怎麼值得你發那麼大脾氣呢?你說,你做得對嗎?”
我一貫的快速反應最近總失靈,只要牽扯到他的事都當機,對他的抱怨除了心疼還是心疼,我傻了吧唧的搖頭。
他厲聲道:“別搖頭,說話。”
我老實極了,“不對。”
“是非常的不對,你說把我氣成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
“沒有。”
他的眼裡寫滿了譴責,我恨不得拿腦袋撞風擋玻璃了。
“你說,要是後面兩週你還是氣我,我能有活路嗎?”
“沒有了。”
“你是不是得給我做個保證,在香港這些天得表現好點,不能惹我生氣?”
我忙點頭。
他的笑臉象是顆炸彈砰的炸開,換到仰頭大笑,震得我耳膜發癢。
我慘呼一聲,怎麼就不長記性被他的鬼花招算計了呢?我連表達憤怒的力氣都沒了,任着他狂笑。笑完了,他恢復了一臉嬉笑的神氣,“走吧,先陪你去報到,估計還能趕上我訂的位,中午帶你吃魚去。”
我又象個傻子,被他領着乖乖下車了。
福康會的石先生已經在電話裡做過溝通,如我所想,四十多歲的中年大叔,見面後沒有過多寒暄,他馬上把住宿的地址交過來,同時爲我辦理了胸卡方便進出。我們商定,從明天開始,按照他們的工作時間每天來上班。石先生負責這個項目,他會帶領我去優秀志願者那裡採訪,收集第一手資料,同時整理出文稿。可以想見後面的日子,行程會排得很滿。
禍害一直陪在旁邊,聽着我們交談,他大概也很忙,手機不時響起,要走到不影響周圍人的樓道間去接。我覺察後匆忙與石先生結束,跟到他身邊。
他看我過來,迅速掛了電話。
我說:“不好意思,如果你太忙我可以自己去住宿的地方。晚上我們再見吧。”
他不在意的揮揮手,拿過我手裡的地址,“安可,這裡是什麼地方?”
“石先生說是福康會下面的服務家庭,我去了與其它人住在一起,具體的不知道了。”
“恐怕你住不了,看門牌號是十七層,你每天爬樓哪受得了?”
啊?我忙接過來看看,似乎是個麻煩事,猶豫再三,我還是去找石先生。他做了說明,果然是十七層,目前能提供的住宿只有這裡。
我不想給他留下很挑剔的印象,拿着地址回到了禍害身邊,“算了,就這樣吧。”
坐到車裡,他跟我商量,在旁邊的酒店開個房間,費用由他來支付,我的頭立刻搖起來,這怎麼可以。
“你不是保證過不惹我生氣?”他瞪起了眼睛。
我還是搖頭,三週的住宿費用不是小數目,沒道理由他承擔,當然我也承擔不起,光桿一個來了香港,連買瓶礦泉水的錢都要自己掏,不能出次差,倒貼一筆錢。
沒能說服我,他的臉色有些不爽,我催着他趕緊去住宿地,免得耽誤時間。住宿的地方離辦公室不遠,十分鐘後已經停在了樓下,看着那棟明顯比我還要滄桑的樓,之前的堅定都灰飛煙滅了,這裡打死也不能住,恐怕樓梯間裡竄滿了耗子和蟑螂。
禍害看我嚇傻了的樣,笑起來,“安可,你要是敢從這樓裡走,我太崇拜你了。”
我想,不用你崇拜,我膜拜自己的心都有了,借多少膽子來,在這裡進出爬樓梯,簡直不是凡人。
我看他一眼,結果他誤會了,“不行,我家那裡你也沒法去住,二十五層呢,你想住我也不答應,如果遇到壞人怎麼辦?不行,絕對不行。”
“不是,你還要送我回福康會,我去找石先生商量,必須得換個地方,這裡打死我也不住。”
他沉吟了一下,“我有個提議,我還有一套房子,不過離這裡很遠,如果你能忍受每天路上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咱們馬上去那裡。那裡不需要爬樓。”
這個條件太容易了,不要說路上一個多小時,更多的時間與危樓一般的住宿地比起來,小菜一碟。我馬上同意。
“好,你先陪我回寫字樓,我料理完了咱們就過去。”他拍拍胸口,心有餘悸一般,“快走吧,在這裡我總覺得能看見你被人掐死在樓梯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