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做莊客對貧苦人家一直是很好的活路,縣中士族每次招募莊客,都是人潮涌動爭破頭皮。
但威海幫卻是幫派,前身還是名聲不好的鐵拳幫,近來的血腥殺戮雖然沒殃及普通百姓,但難免會讓他們心裡產生陰影。
擔心在加入田莊後,威海幫會突然翻臉,更改條件,提高地租,甚至殘暴對待他們,到時日子非但不會變好,反而更加悽苦。
所以招募的人叫喚了半天,愣是沒有一人上去。
待到招募的人嗓子都快喊啞了,纔有一個衣衫破爛的男子,畏畏縮縮的上前道:“這,這位大人,您,您說的可是當真?口糧真的全包了?自留真有兩成?”
招募的人看到有人出來,總算鬆了口氣,立刻從懷中掏出一沓契約,晃了晃道:“有契爲憑,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若是有假,你們直接可到官府告官!在場有識字的沒有?可上來認認,契約可有問題?”
“這位大人,小老兒略識幾個文字,可能看看?”很快,一個柱着柺杖的老人,巍巍顫顫的走了出來。
“是李老太爺,快,快讓老太爺看看。”
很多人看到有契約文憑都心動了,但貧苦人家基本都不識字,一時都十分糾結,當看到老人出來立刻就喧鬧起來,顯然老人在坊中有着一定威望。
招募之人立刻上前扶住,小心遞過文契,道:“哎喲,太爺慢着些,文契在此,您老好好看看。”
老人接過文契仔細看了好幾遍,才點點頭,回身對衆人道:“文契確實沒有問題,兩成自留,收糧前口糧全包。”
“啊!真的沒問題,太好了!”對於李老太爺的話,所有人都是信任的,聽得文契沒問題,都是露出激動之色。
有文契有憑,出了問題,可就能告官的,就相當於有了官府做保,那威海幫開出的條件自然就是真的了。
所有生活艱難的貧苦人家一下變得急切起來,兩成自留可是能過上不錯的日子,一些人立刻呆不住了。那衣衫破爛的男子憑着站得靠前,一步就衝到招募之人身前,而後一大羣人就圍了上來。
“大人,大人,我要入莊!”
“我先來的,大人,我也要入莊!”
招募之人看到他們終於要加入了,臉色頓時露出喜色,連忙大聲喊道:“別擠,別擠,都排好隊,一個個登記。”
跟來的威海幫幫衆立刻上前維持秩序,但有方塵嚴令,一個個都不敢動粗,只是好言相勸,過了好一會才勉強把秩序弄好。
“姓名?“
“多大了?“
“現今在哪做活?“
“家中幾口人?“
登記內容不多,很快衣衫破爛的男子就登記完了。
看着信息上,男子不到三十歲,家中足有六口之多,除老父健在外,還有媳婦和兩子一女。但他只是做些零工,四處找活,平時飢一頓飽一頓,生活算是較爲貧困的。
招募之人立刻大手一揮,“要了,到那邊領東西吧,記得三日後清晨到南門外集合。“
方塵的招人條件,必然要有家眷,而且口丁越多越好。最好就是那種二三十歲的壯勞力,家中夠窮,父母妻兒全有的人家。
光棍的一律不要,家中少於四丁的只能待備,到最後實在招不夠人才會補上。
這男子顯然很附和條件,自然當場收下了。
“大,大人,我這就選上了?“男子還有些不敢相信,這麼輕易就被選上了。
招募之人擺擺手道:“選上了,選上了,快到那邊領東西吧,別擋着後面的人。”
“啊?是,是!”男子迷迷糊糊順着指示走到一邊,一直都沒回過神來,也沒弄明白領東西是什麼。
街坊道上,貼着牆角一邊整齊的排着一列七、八輛大車,每輛大車都蓋着油布看不到裝着什麼,但從包得鼓鼓的油布卻知道,車上的東西肯定不少。
看着男子過來,守在車邊之人‘涮涮’掀開兩車油布,車上東西頓時顯露出來,赫然是滿滿一車布匹和一個碩大的箱子。
‘砰’的一聲,箱子就被打開了,頓時銀光閃爍,差點亮瞎男子的狗眼。
“是銀子!”
男子情不自禁驚呼一聲,瞬間把所有目光都吸引了過來,隨後便響起了一大串的喉嚨滾動聲。
箱子長寬三尺左右,足有成年人大腿高,在打開的面上鋪滿了一錠錠銀子,若是整箱全是銀子,那該是有多少?
對於這些貧苦百姓來說,根本無法想象,一時間所有人眼神都火熱起來。
只是他們再渴望也不敢上前半步,畢竟車邊可都有威海幫之人守着,個個手持長刀,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何況威海幫的兇名,也足以讓腦子發熱的人冷靜下來。
這時,掀開油布之人拿起兩錠子,一整匹布,大聲道:“本幫有言在先,選入田莊者,承擔口糧,給予布匹,絕不食言!“
說完,高舉銀子和布匹晃了晃,讓在場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然後鄭重交到男子手上,道:“糧食份量太大,運送不便,本幫便替換成銀子,足額紋銀十兩,按現今糧價,可購買十四石新糧,應該夠五口人家吃上半年。“
普通成年人,一天正常口糧需要兩斤,五口之家算下來應該是要十五石。但實際上,老人和孩子吃的份量會少一些,十四石多的糧食是夠吃的。
而後他朝後面使了個眼色,很快,又一輛大車,一口箱子被打開,裡面又是一箱銀子,不同的是,這箱全是碎銀。
守車之人抓起一把走上來,說話之人伸手拿過一粒,又舉起了晃了晃,說道:“以家中五口爲標準,每多一口人,加二兩銀子!“說完,當着所有人的面又放到男子手上。
男子樂得都有些傻了,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銀子和布匹,足足十二兩銀子,他一輩都沒賺過這麼多銀子,如今不過纔剛登記加入田莊,立馬就有人送到了手上,讓他就如做夢一樣很不真實。
他是傻了,但其它人卻是全紅眼了,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十幾兩白花花的銀子,說送就送,還有整整一匹粗布。
粗布雖然價格不算太高,可對他們很多人來說,仍是一年頭到都捨不得扯上三尺,換身新衣。
整整一匹布,可是有三丈九尺之多,足夠一家老小全部換身新的了。
“大人,大人,若家中不足五口又如何?“一人急切問道。
招募之人接過話,大聲道:“再補充一事,本幫招募莊客,以五口人家爲標準,家中人丁越多越好,達到人丁的立馬就能登記入莊。少於五口的,則需回去等待消息,若招募莊客不足,才能補額入莊。此外,光棍不要,家中無老幼者不要。“
“爲什麼大人?我有把子力氣,能耕能種,爲什麼不要?“一些人頓時就急了,大聲說道。
招募之人掃過所有人一眼,高聲道:“幫主有令,光棍者,有手有腳,做活不難,很容易養活自己,無需到田莊種地。家中丁口衆多者,吃食亦多,靡費巨大,生活必然貧苦,優先照顧!是以,家中五口人丁以上者,可直接入莊,發放銀兩布匹,五口不足四口補,四口不足三口補,務必讓貧苦人家生活改善,不得怠慢!“
“幫主仁義!“一時間所有百姓都忘了威海幫的兇殘,激動得齊齊高呼。
之前還有些猶豫,擔心威海幫管理田莊會蠻橫霸道的,也紛紛加入排隊行列。他們終於認識到,威海幫畢竟不是鐵拳幫,能對貧苦百姓優先照顧的,又能壞到哪去?
至於兇殘狠辣?死的都是商賈,還沒聽說殃及一個百姓的,那擔心什麼?
而光棍和人丁少的也沒話說了,即然是幫主之令,又是仁義之舉,獲得了大部份認可,他們還能說什麼?若是反駁,都不用威海幫的人開口,周圍就能一人一口唾沫把他們噴死。
是以,他們哪怕再眼紅再不願,也只能退出隊伍站到一旁,紅着眼看着別人喜笑開顏的登記領錢。
登記速度很快,只是簡單四個問題,確定家中人丁,立馬就能領錢領布,一點都不含糊,白花花的銀子就像流水一般,落到入莊百姓手中,絲毫不曾剋扣。
領到錢布的人越多,百姓認可就越大,對於未來的生活就越期待,這麼大筆銀子都給出來了,那之前的許諾還能有假?
忽然,一個男子來到桌前,苦着臉吱吱唔唔道:“大,大人,小人家中是有五口人,可,可……“
招募之人疑惑的轉過頭看向他,道:“五口可直接入莊,你還有何疑慮?“
“沒有,沒有。“男子連連擺手,哭喪着臉道:”大人,小人家中雖有五口,但老父身體不好,做不得重活,婆娘也腿腳不便,兩個孩兒最大隻是八歲,我,我,嗚……“
男子說着說着,都直接哭了出來。
周圍的人都露出了同情之色,這日子真的太慘了,而且,這就意味着,他一家雖有五口,但實際壯勞力就只有男子一人。
這種情況,一般大戶都是不會要的,勞力太少,還有兩個累贅,男子必然還要花時間照顧,無法全力幹活,這相當於連一個勞力都不夠,能幹些什麼?
但衆人雖然同情,卻也不會幫忙說什麼,這種情況又能說什麼?總不能讓威海幫大發善心收下吧?人家拿出的是真金白銀,要的是耕種勞力,什麼都幹不了,難道白送銀子不成?
誰想,招募之人皺了皺眉頭,不悅道:“登記了這麼多人,我可曾問過家中疾病?“
“不,不曾!“男子見他臉色變化,心裡一慌,吶吶說道。
“那可曾問過子女年紀?“
“也,也不曾!“
“那你還囉囉嗦嗦的?“招募之人費了大堆口舌,又登記了這麼久,難免有些煩躁,不耐道:”都說得很清楚了,五口人丁直接入莊,沒聽清麼?家中有病就報出來,本幫會延請大夫醫治,家中勞力不足,本幫自會有耕牛配置備,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
而後他擡起頭,看了周圍的人一眼,大聲道:“我再說一遍,幫主有令,無論老弱病殘,勞力多少,一律無需理會,五丁直接入莊,本幫自會承擔!以後在莊裡亦是如此,有病就報與管事,本幫負責醫治,殘了的就安排灑掃,看守之類輕活!若實在幹不了活的,就在家裡躺着,家中少於三個勞力者,就向管事報請耕牛!“
“都聽明白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無論老弱病殘,幫中一律負責?勞力不足,還能報請耕牛?他們還從未遇過如此仁善的主家,此時就如被天大的肉餅砸中一樣,都有些暈暈乎乎的。
招募之人等了一會,仍沒見有人答話,又是不耐的大聲問道:“可聽明白了?“
所有人才驀然醒悟,卻沒人覺得他語氣不妥,反而都是濃濃的激動之色。
‘碰!’
男子一下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邊哭邊斷斷續續的喊道:“幫主仁義,幫主仁義啊!“
‘碰碰碰……’
很快,在場所有人幾乎都跪倒在地,大呼“幫主仁義!“
主家對他們照顧到這種程度,他們已經不知該如何表達感激之情了,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舒發心中的感激。
招募之人頓時被驚得手忙腳亂,那點不耐也瞬間不翼而飛,心底彷彿升起一股莫名之意,不吐不快。
但他還是強按下激動之情,道:“快起來,都快起來,幫主現今又不在此地,還是快快登記吧,我等還得趕着回去向幫主稟報,可不能讓幫主久等了。“
衆人一聽,自然不願讓幫主久等,立刻紛紛起身,場面很快又變得有條不紊,但所有人臉色都多了一份濃濃的喜意。
登記之人不再避諱家中情況,都主動說明情況,畢竟威海幫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人夠就來,其它不管,反而還會承擔醫治,給予耕牛,那還有什麼好隱瞞的?若真隱瞞了,反倒還是害了自己。
招募之人也都一一註明情況,確實沒有絲毫嫌棄之意,登記之後,銀子布匹也都足額送到手中。
家中情況確實不好之人,拿着銀子,抱着布匹,一個個激動得喜極而泣,對未來都充滿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