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予綾施施然的走出曲英的宮殿,回頭一看,後面沒有人跟來,僞裝的淡定不再,腳一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想着那個大甕裡嘶嘶作響的蛇,想着曲英陰狠而瘋狂的眼神,她就一陣的瑟瑟發抖。
好冷,此時的她靠在斑駁的宮牆上面,蜷着身體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宛如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她頭埋在自己的膝蓋和臂膀之間,潸然淚下。
這就是錯愛的下場,這就是癡心的悲劇!
她想起了在淮山侯府時的情景,也想到了在樹林中的遭遇,那時候的周天行,知道她有危險,總是會及時出現。
她原以爲,他已經開始放不下她,已經開始把她擺在心頭,可現下想想,大概是因爲那時候他誤以爲她的手中還有遺詔吧!
不是不知道他一直在利用她,也不是不知道他是冷情的男人,可總是抱了奢望,總是在萌生退意時不甘心。
如今,她的不捨,她的期望,全都隨着她的淚水,消失不見。
她的哭泣沒有持續多久,待到後怕過去,手腳有了力氣,她便自行站起來,擦乾眼淚往着她的住所走去。
此時此刻,她不禁開始同情自己,真是個可憐的女人,即便是哭泣也不能夠盡情。她身處的是殺人不眨眼的皇宮,比荒郊野林還要可怕。
荒郊野林中存在的,只是覓食的野獸。這裡有的,是看不見的冷箭和陷阱,還有防不勝防的陰謀詭計。
她想,按照成帝的性子,即便對她不是很感興趣,也還是會召見她。畢竟,她是受周天行寵愛的少年,成帝多多少少會有些好奇。
所以,她沒有哭泣的時間,她要儘量做好準備對付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回到聚賢宮,她進到自己的房間,把門一關,便開始忙碌起來。
天亮時,她睜着浮腫的雙眼坐在牀上,這一夜,她開始是擔心,後來是因爲身體不舒服,一直沒有睡着。
她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臉,真癢,估計有些地方被指甲抓破了,還有點疼。
她走到桌前,拿起銅鏡打量自己,銅鏡的成像效果實在是不算好,連她的五官都有些模糊,但是可以看出她臉上密密麻麻長滿的紅疹。
那紅疹,因爲長得太多,就像是無數個小瓢蟲層層疊疊在一起,加上有她抓撓的痕跡,看起來十分鮮豔,充滿了生命力。只要她動一下臉,給人的感覺便是那些個紅色的小瓢蟲隨時可能爬動起來,蔓延開去,模樣十分嚇人。
這般嚇人,就連她自己都有些害怕看,估計別人更是,遂放下心,將鏡子放在桌上。暗歎毛桃的效果真好,不枉她拿着桃子強忍住不適在渾身上下到處擦滾了大半個晚上,尤其是臉上。
聽到外面開始出現喧譁之聲,琢磨着應該是起牀吃早膳的時候到了,她打定了主意不洗臉,害怕洗乾淨桃子毛以後效果會不好,大搖大擺的就走到了院中。
她一出現,院裡的人便發出一聲慘叫。
“啊!”
隨着慘叫後,越來越多的人看過來,也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叫起來。
“啊……”
“好醜……”
“妖人!”
……
面對一個個比女人還要吵鬧和膽小的男人,蕭予綾無比的淡定,她看向沒有喊叫的一個男子,道:“我染了怪疾,臉上的紅疹太多無法見人,可否借我一個遮臉的紗帽?”
男子連連點頭,一溜煙跑開,不大一會,就拿了一頂紫色的長紗紗帽過來。在他遞紗帽給蕭予綾時,儘量站得遠離她,若是近了,就怕她身上的紅疹會順着爬到他的身上。
蕭予綾接了過去,戴上,然後開始去負責的太監那裡領早膳吃。
她的早膳才吃了兩口,便有一個太監前來傳旨,說成帝要在萬壽宮中召見她。
她心中冷笑,若真的是招納賢士,不說在宣政殿中召見也起碼應該在御書房。但是,成帝在他的寢宮中召見,荒淫之心昭然若揭,連遮掩的舉動都沒有。
她跟在小太監的後面,伸手摸了摸被帽子遮住的臉,感到一陣輕鬆。
本來,在萬壽宮中召見她已經夠荒唐,進到宮裡,小太監居然不是領她到前廳,而是直接進了成帝的寢殿。
小太監帶着她先在外間行禮,道:“陛下,賢士蕭宇嶺到。”
裡面的成帝傳來慵懶的聲音。
“宣。”
聞言,蕭予綾小心走了進去,看見成帝正半坐着在牀上,他的身邊有兩人陪伴,好像是……一男一女!而且,上身都是着的!
意識到這個,蕭予綾羞得慌忙俯*,跪拜行禮,道:“拜見陛下!”
不等成帝說話,他旁邊的男子便笑了起來,道:“陛下,這個少年好生奇怪,前來覲見陛下竟然還戴着遮臉的紗帽!”
成帝聞言頷首,道:“擡起頭來,將你頭上的紗帽除去。”
蕭予綾忙伏地說:“陛下有所不知,小人近來身染惡疾,面容可怕,實在是爲了不驚嚇到陛下,纔不得已用紗帽遮臉。”
“可怕?”成帝想了想,臉上露出無趣的神情,意興闌珊的說:“既是如此,便不要摘掉紗帽了!”
牀上半裸的女子忽然笑了起來,用手臂橫在成帝的胸膛前,纏住了他,柔柔說:“陛下,臣妾見過許多面目醜陋的人,卻從來不知道有人面目可怕的。不如……陛下讓她將紗帽除去,也好讓臣妾看看她到底有多可怕!”
“陛下,柔娘所說不錯,臣也想看看這個少年的面貌到底如何個可怕法!聽聞,他是定安郡王的寵臣,據臣所知,郡王一向眼高,能入他眼的人,怎麼能說是可怕呢?”
成帝心動,道:“如此,你便將帽子除去吧!”
“陛下,小人不敢,小人怕驚擾了陛下!”
“朕讓你除去你便除去,恕你無罪就是!”
聽出成帝語氣中的不耐,蕭予綾不敢再多言,老實的將帽子除去,卻不肯擡首。
“擡起頭來,朕看不見你的臉!”
蕭予綾緩緩擡首,隨即,寢殿中傳來尖聲驚叫。
“啊!陛下,快讓這個少年出去,出去……”
“陛下……”
不等蕭予綾開口,成帝已經大聲吼道:“出去,快出去!”
她連忙作出害怕的模樣,連滾帶爬的出了寢殿。
走出萬壽宮,看向面前的飛宇翹檐,紅牆白磚,她不由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躲過此劫了!
蕭予綾盤算着,成帝不會留她在宮中住太久。她臉上紅疹可怕,他定是希望她早早離開,免得會累及別人,加之她實在不是什麼出名的賢人名士,成帝必然不會對她花心思挽留。
這般一想,她就歡快起來,走路也輕便許多,走至轉角處,因爲得意忘形居然沒有看清楚道路,一下撞到了一個太監。
太監身量比她高大許多,咚的一聲,她被撞倒在地,紗帽也順勢掉在了地上。
她側頭看去,發現後面整整齊齊的走來一對宮女和太監,還有太監舉着華蓋。
其他的,她尚來不及看清,便慌忙爬起來避到一旁去跪下。這個世界上,能用華蓋的,必是王公貴族之人。更何況是在宮裡,能用此物的人,殺她就如同踩死一隻螞蟻。
她雙手伏地,低着頭,餘光所及處有一雙雙的腳行過。
只是,那些原來在走路的腳忽然停住,有人問道:“太后問你是何人?”
太后?蕭予綾身體一僵,本能感到害怕。這種害怕,她自己也並不知道原因,只是心裡胸口忽然發疼和恐慌,不由暗暗念:“老天爺保佑,不是問我,不是問我,我只是個小人物,不會是問我……”
在她暗暗祈禱中,有人敲了敲她的腦袋,道:“你這個奴才,怎的如此呆傻?太后問你是何人,還不快些回話!”
她哀嘆一聲,心中越加慌張,多次深呼吸,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可卻驚奇的發現,她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慌張,好似從身體的最深處生出,就像是船底破洞一般,恐慌的感覺如同急切的海水,竄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說不清楚這是因爲人類本能對危險的感知而生出的恐慌,還是因爲這具身體殘留的意識生出的恐慌。總之,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
她強迫自己鎮定,依舊沒有作用,畏畏縮縮的答:“小、小人是、是陛下尋進宮來的幕僚……”
話落,她便聽到一個年紀微老、低沉而威嚴十足的聲音開口命令道:“擡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她身體又是一顫,答:“太后,小人身患惡疾,面目可怕……小人怕驚了太后……”
“擡起頭來,哀家活了這把歲數,還從未被什麼東西給嚇到過!你若是僅憑面目就嚇到了哀家,哀家還真應該賞賜你些東西!”
話到此,她只得緩緩擡首看向太后。太后眼中閃過一絲嫌惡,卻沒有如同宮內其他人那般大驚小怪的叫喊。
她原本以爲,太后看到她這副樣子必然會離去。哪知道太后一語不發,一雙眼睛比捕食中的獵豹還要銳利,直直的盯着她的面容看。
看得她背脊開始發涼,脖頸也十分僵硬,忍不住低下了頭。
“不許動,看着哀家!”
蕭予綾俯首的動作僵住,她面前的這個太后和成帝實在不一樣,不只是相貌不同,就連氣質也不同。比起成帝來,太后更像是一國之君。
隨即,她又想起早先聽刑風說過的事情。萬太后並非是成帝的親生母親,她早年只是萬妃,和周天行的母親一樣出生在士族之家。因爲不能生子,失去了被冊封爲後的機會,也因爲不能生子,所以便將成帝這個生母是宮奴的孩子過在了她的名下。
既然不是親生的孩子,那麼成帝不像萬太后也無可厚非!
“你在想什麼?”
一聲清冷的問話傳到蕭予綾的耳朵裡,打斷了蕭予綾的思緒,令她渾身一激靈。
她張了張嘴,欲解釋。
不及她回答,又聽萬太后說道:“你還是第一個敢在哀家面前出神的人!膽子不小!”
“太、太后……”
萬太后顯然和她遇到的人都不一樣,絲毫不給她找說辭的機會,便又問:“哀家問你,你是男子還是女子?”
蕭予綾一愣,然後見到太后的視線從她的臉移動她的脖子上面,最後停在了她已經用布裹住的胸前。
她嚥了咽口水,道:“太后說笑了……小、小人是男子。因爲年紀小,尚未長開,所以沒有鬍子和喉結,個子也不……”
太后再次打斷了她的話,幽幽道:“哀家自己有眼睛,你是男是女哀家自己會看,不需要你說那麼多話!”
“太、太后……”
萬太后理都沒有理她,轉身對身邊的兩個小太監說道:“你們上前去摸摸她的下面,看看她是男是女!”
聞言,蕭予綾雙眼圓睜,若是遇到一個稍微講理的人,她這副好口才和好頭腦自然能化險爲夷。可,如果遇到的是一個不習慣聽人說,且不在乎旁人非議的人,她便只能是落入陷阱中的小獸,毫無招架之力。
她急得大喊:“太后、太后……”
不等她喊完自己的話,兩個小太監已經走到了她的跟前,其中一人按住了她,另一人探手一摸。
當小太監的手摸到她的腿間,蕭予綾想,完了,完了。這個萬太后剛纔看她的眼神,還有執着於她是男是女的問題,一定是覺得她熟悉,所以纔有此一問。
她幾乎可以肯定,萬太后已經想到了何語!
這時,兩個小太監走到太后身邊,伸手摸她的那人俯身說道:“啓稟太后,此人是女子!”
太后聽了小太監的回覆,眼瞳一縮,狀似不經意的問:“你說你是陛下尋進宮來的幕僚?叫什麼名字?”
“蕭宇嶺。”
“哦?”太后看了她一會,又道:“怎麼是這個名字?哀家以爲,你應該叫何語纔對吧!”
因爲早早料到了太后的懷疑,聽到這話,蕭予綾還算是鎮定,至少把緊張的情緒都掩了下去,狀似無知的問:“太后是要爲小人改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