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刑風在京城外三十里地、一個叫做烏鎮的地方安頓好蕭予綾母子,留了兩個侍衛給她,便匆匆忙忙趕回了京城。
蕭予綾待他一走,忙回到屋裡,查看他留下的錢財。不算多,只是五十兩銀錢。就這,還是幾個侍衛一起湊了給她留下的。
刑風說待回稟了周天行,便會再命人給她送錢財來,她卻是不會再等了。雖然五十兩銀錢不多,也夠她和小傢伙用一段時間。以後,她自會找到生計,養活她和孩子。
若是此時不走,等周天行聽到刑風回稟,定然會看穿她的把戲,再把她密密實實的關押起來。
就此離去,她不是沒有留戀的,不是沒有想過周天行爲了她能做到這個地步,或許真就能做到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可是,她已經被諸多事情磨光棱角和激情,她不會傻傻去愛,癡癡去賭。更多的,她學會自私,學會了捨棄,學會爲她和孩子考慮。
她嘆了口氣,對懷裡剛剛喝過米粥的小傢伙說道:“翼兒,等你長大些,媽媽會將你的身世告訴你,你若願意,可以回到你父親那裡去。只是現下,媽媽要對不起你了,只能讓你暫時離開你的父親。”
話畢,她一狠心,用手擰了小傢伙的屁股一把。
小傢伙吃痛,嘴巴一癟,眼睛裡立時充滿溼意,‘哇’的一聲便大聲哭鬧了起來。且越哭越厲害,就連嘴臉都已經哭紅,卻還是不肯停下。
蕭予綾哄着他,走到門口,對一個侍衛說道:“公子哭鬧不止,怕是身體不舒服,你去鎮上看看,請個大夫過來。”
侍衛不敢怠慢,小心應了,急忙離開。
隨即,蕭予綾又對另一個侍衛說道:“公子一貫是吃奶的,米粥怕是不能讓他吃飽。你去看看這鎮上可有人餵羊,若是有,尋些羊奶回來。”
侍衛面有疑慮,沒有應答。
蕭予綾沉了臉,道:“怎麼,難道我使喚不得你?”
“王妃恕罪,小人不敢!只是現下王妃身邊無人,小人不敢隨意走開。”
聞言,蕭予綾神色緩和了些,道:“無人知道我們在此,即便沒有你們守着,想來也是十分安全的。公子哭得很,你快去尋些羊奶來!”
侍衛看向她懷中啼哭不止的小傢伙,頷首,道:“王妃請稍等,小人去去就來!”
蕭予綾看着侍衛離去,待確定他已經走遠,便趕緊抱着小傢伙,跑出門外,朝相反的方向跑開。懷裡的小傢伙,並沒有停止啼哭,且哭得帶了濁音。
她心慌,不住的哄着他,呢喃:“翼兒乖,不哭了,不哭了,翼兒乖……”
當她踩着月光走了兩里路時,小傢伙終於哭累,閉着眼睛開始睡覺。此時,她方纔發現,周圍已經沒有什麼人家,前面是如鬼魅般層層屹立的樹木,還有看似十分詭異的嶙峋怪石。
哇!哇!哇!
靜謐的四圍忽然響起夜鴉啼叫,叫得直讓人毛骨悚然。
蕭予綾膽怯,腿上動作一滯,小心觀察周圍環境。不知道是什麼聲音,正在窸窸窣窣的發出聲響。秋風吹起,枯樹呼嘯,似有妖怪在尖叫。
蕭予綾本就已經害怕,不自在的縮了縮脖子,猛然間想起來,這個時代樹木茂盛,野獸常在郊外出現。
曾經,她便在夜間遇到過野狼。
如此一想,她忙回頭看向身後,依稀可見三兩戶人家闌珊燈火。她嘆口氣,決定不冒險,此番抱着孩子,再往前走,更是荒蕪。若真是遇到了野獸,怕是不僅自己喪命,還要連累孩子。
她轉頭,打算重新回到烏鎮,在鎮上找戶人家住下,待明天天亮再做計較。
她往回走,才走了不到半里地,忽然聽到馬蹄陣陣。循聲望去,發現一隊人馬點着火把疾馳而來。
她首先想到的是周天行尋來了,不敢耽誤半分,忙小心躲到一旁的大石後面。
人馬漸進,紅豔豔的火把將周圍點亮。蕭予綾這纔看清楚,那些人身上的衣服,根本不是郡王府的侍衛服,看樣子,倒像是朝廷軍隊的衣服。
朝廷軍隊?莫不是來抓她的吧?
思及此,她下意識的抱緊孩子,屏住了呼吸。
‘嗒、嗒、嗒、……’
馬蹄聲響在空曠的環境中顯得尤爲突兀,大隊人馬漸漸走到她身前,又漸漸走過去……眼看着,已經走了大半。
此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她懷裡的小傢伙,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驚嚇,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這一哭,差點將她嚇得跳起來,忙低頭哄他,壓低聲音道:“翼兒莫哭,阿翼乖……”
可是,任憑她怎麼哄,小傢伙都沒有停住哭泣的意思。若不是因爲馬蹄聲響太大,定然早已被對方發現。但,若是任由小傢伙扯起嗓子哭叫,也保不齊對方會聽到。
焦急中,她甚至想要伸手捂住小傢伙的口鼻。但她畢竟是小傢伙的母親,生怕弄傷他,根本下不去手,只能無奈的哄着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行軍的隊伍停了下來。頓時,靜謐一片,四周只有馬兒噴鼻的聲音。小傢伙的哭聲,顯得如此清晰。
蕭予綾面色一沉,知道對方已經發現了她們母子的存在。
不等她多想,幾個身穿甲衣的士兵舉着火把,走到了她的面前。
其中一人看到她,忙大聲說道:“快去稟告尚書大人,此處確有一不及雙十年華的婦人抱着嬰孩。”
聽到對方的話,蕭予綾的心咯噔一下,立時從她胸腔中跳到了她嗓子眼裡。尚書大人?莫不是於然的父親吧?
所謂怕什麼來什麼,蕭予綾才這麼一想,便有人在馬隊中端大聲說道:“於公有令,將那婦人和嬰孩一同帶上來!”
聞言,她苦笑一下,十分肯定,於然的父親是爲了追殺她而到此處來。
眼看着幾個士兵上前,她唯有乖乖聽話跟他們走。走到一匹棗紅大馬前,聽到她身後的士兵道:“大人,人帶到。”
一身穿鎧甲的中年丈夫騎在棗紅馬上,看向蕭予綾,道:“擡起頭來!”
蕭予綾知道此人定是於尚書無疑,忙做出驚慌模樣,噗通一下跪到地上,身體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故意裝出一口川腔,戰戰兢兢的說道:“泥悶(你們)、泥悶……抓窩做啥子?(抓我做什麼?)窩、窩沒的錢(我沒有錢)。”
聽到她的話語,於尚書明顯一愣,問:“你是哪裡人,這麼晚了在此做什麼?”
“窩素蜀中忍(我是蜀中人),到金曾(京城)來投親。大老爺啊……窩素好忍(我是好人),表沙窩(不要殺我)。”
“京城投親?爲何只有你一個婦人?”
“窩類(我的)當家死了……”說着,她便傷心的哭起來,哭得沒有一點大家風範,活脫脫一個只會撒潑的市井潑婦。
她裝得實在太像,使得於尚書不得不相信,眼前這個抱着孩子的婦人,與那個自幼在京城裡長大的定安郡王妃沒有半點關係。他沒有見過蕭予綾,但是也知道,身爲何太傅的女兒,怎麼會有蜀中的口音呢?
且,他對蕭予綾的事情略有耳聞,她該是個臨危不懼的女中丈夫纔是,如何會像眼前的婦人?膽小如鼠!
思及此,於尚書不耐煩的擺擺手,對侍衛說道:“放她走!”
聽到他的話,蕭予綾連連叩首感恩。
一旁的侍衛看了於尚書焦急的神色,便對她說道:“好了,好了,你快些離開吧,莫要擋在路上,妨礙了後面的馬匹前行。”
“四(是),四(是)……”
蕭予綾說着,忙不迭的爬起來走開。
而後,浩浩蕩蕩的馬蹄聲再次響起來,那行人馬繼續朝着烏鎮方向疾馳而去。
到此時,她方纔長鬆一口氣,手腳隨即開始發軟,雖然恨不得立時跑到千里之外,卻到底跑不動。甚至,她因爲沒有力氣,差點沒抱牢小傢伙。
過了好一會,她終於重新鎮定下來,開始細細思考,前面是荒郊野嶺,若是再走怕是遇見豺狼虎豹。後面的烏鎮也不能回去,依照於尚書帶來的人力,定會挨家挨戶搜查纔是。
她眼睛看向四周,看到不遠處有面擋風的大石,心念一起,乾脆坐在大石後面去等待天亮。
主意打定,她到大石後面坐下。此時小傢伙已經不再哭鬧,安安靜靜的由她抱着。深秋夜涼,好在大石高大非常,遮擋了寒風,靠石而坐的蕭予綾抱緊了孩子,倒也不覺得十分寒冷。
她在石後坐了還不等一刻鐘,馬蹄聲再次響起,隨即,傳來絡繹不絕的下馬聲。
一人說道:“搜,仔仔細細的搜,定要將剛纔的那個婦人找出來!”
“大人,剛纔的那個婦人分明是蜀中的寒門婦人,怎麼會是郡王妃?”
“哼!早就聽聞周蕭氏狡猾,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難怪我兒會喪命……她裝得倒是像,可試問,若她真是蜀中的尋常人家,爲何身上穿着綾羅?只怪我當時大意,竟然沒有想清楚。”
蕭予綾聽到這裡,方纔明白定是於尚書想起了她身上的破綻,又掉頭追了過來。可是如今,她要往哪裡逃呢?
他們有利器、有馬匹,她抱着孩子怎麼逃得出去?
若是不逃,以他們這個搜法,也極有可能被發現。一時間,蕭予綾的心陷入絕望之中,難道她今天真的要和孩子一起,死在於家人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