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好多年了,但我還是清清楚楚的記得當年從京城逃去揚州的路上發生的每一件事,甚至一點一滴都都沒有忘記過,所以,我更不會忘記,當初就在我以爲自己一定會被裴元灝在官道上設下的一路關卡阻攔,一定會被抓回去的時候,是什麼人,給我從那些關卡里放行了。
兵部的人。
雖然我並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給我了一個寬鬆的環境,又或者說,他們根本不是要放我,只是碰巧遇上,給了我出逃的機會。
這一切,我都猜測不透,捉摸不透。
畢竟,兵部尚書,是南宮離珠的父親,和我幾乎生死相鬥的女人的家族,怎麼可能給我一線生機。
但不管幾年前如何,現在是現在,兵部的人又一次在靠近京城的地方設下關卡,如果被他們發現了我會如何?
之前在揚州的時候,裴元灝一直沒有動過我,一半來說,是因爲我是裴元修的妻子,也是顏家大小姐這雙重身份制約了他,另一方面,那裡畢竟是揚州,一個戰與和都顯得尤爲尖銳的,關鍵的地方,他不敢輕舉妄動,可一旦回到京城,這裡就是他的地盤了。
也許,她仍舊會顧忌我顏家大小姐的身份,畢竟現在三方都沒有任何兩方完全要結盟,又或者必定會開戰的傾向,西川仍然是他極力拉攏的一方,他不會做得太過分,但不論如何,我回京城不是想再跟他扯上關係,我只是想要想辦法找回我的妙言罷了,將自己的行蹤完全暴露在他的眼下,甚至置於他的掌控之中,不是我希望的。
所以,我並不想在這個地方,就被兵部的人攔下來。
眼看着我的眉心都擰成了疙瘩,王老闆也並不輕鬆,他回頭看了看前方排着長隊的那些車馬人羣,喃喃的說道:“總不會,是爲了……”
說着,我們兩對視了一眼。
我想,這一次,我們都想到一塊去了。
總不會是因爲我吧?
雖然我離開金陵的事一定不再是個秘密了,也一定會有人立刻稟報給京城這邊,但不管怎麼看來,似乎反應都有點太快了,我們這一路緊趕慢趕,可以說行程已經大大的縮短了,兵部居然能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就在這裡設置關卡,實在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我沉默了一會兒,輕輕的對王老闆說道:“王老闆,我們——能順利的過去嗎?”
王老闆看了我一眼。
我的眼神微微閃爍着:“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要找誰,我們能過去嗎?”
王老闆沉默了一會兒,卻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擡頭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前方排列的隊伍的長度,然後才說道:“夫人請放心。”
“……”
“鄙人,一定不會讓夫人受委屈的。”
“……”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頭,正要再說什麼,但還沒開口,他突然又說道:“夫人,還是先到鄙人的馬車裡去坐坐吧。”
“嗯?”
“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輪到檢查我們,夫人去鄙人的馬車裡坐坐,那裡舒服。”
“……”
我看了他一會兒,這一回,我沒有拒絕,乖乖的下了馬車,上了他的馬車,采薇也跟着我過去了。上了王老闆的那輛馬車,車廂果然比我們的要寬敞舒適得多,綿軟的墊子也鋪得非常的厚實,就算路上顛簸也不會磕碰到人,但我不由的想到,就算真的很顛簸,王老闆那樣大腹便便,圓球一樣的模樣,也磕碰不疼的。
不知爲什麼,明明這個情況下了,我居然還有心情在私底下調侃他,自己也不由的笑了笑,而采薇一臉緊張的看着我,看見我居然笑起來了,頓時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似得:“夫人,你怎麼還笑啊?”
我臉上笑意猶存,看着她:“嗯?”
“前面的關卡,是不是檢查我們的啊?”
她再是個小人物,也明白裴元修和朝廷的關係,我們兩這樣到京城來,對她來說也未必不是一個挑戰。
我說道:“你擔心嗎?”
她抿着脣,半晌點了點頭:“有點兒。”
“不用怕。”
“萬一檢查到我們,怎麼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
采薇着意的看了我一眼,雖然她一直覺得我是個“非凡的人物”,但我從來也不是萬能的,也有驚恐,也有害怕,可這個時候卻顯得不那麼緊張,連她都有些疑惑了起來:“夫人,你不怕嗎?”
我想了想,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其實說到底,我也想得通,自己到京城,也不可能完全擺脫裴元灝的控制,只是我知道,他不會再敢像過去對待“嶽青嬰”那樣,對待“顏輕盈”,我有可以自保的身份,如果這一次真的在這裡就被兵部的人查出來了,也不過是把我和他面對面的時間提前了。
有些失望,但並不是絕望。
想到這裡,我越發的坦然了起來,撩開簾子看向了外面。
前面的隊伍,在一點一點的前進,不一會兒,我們已經慢慢的靠近那個檢查的關卡了,果然看見一隊士兵站在那裡,嚴格的檢查着每一個過路的商旅和行人,那些馬車也都被他們撩開簾子,把車上的人請下來,一個個的驗證清楚了,才肯放行過關。
眼看着前面的人都已經通過了,這個時候,我們的馬車行了過去。
馬兒剛剛走過那條表示警戒的線,旁邊的士兵立刻伸手一攔,車伕急忙勒緊了繮繩,馬車停了下來,一個士兵走過來:“車上的人,下來!”
我和采薇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坐在我們對面的王老闆挪到窗邊,撩開簾子:“什麼事啊?”
“例行檢查。車上的人統統下來!”
王老闆笑了一下:“你們,是兵部的吧。”
那士兵皺了一下眉頭,沒說話,只帶着戒備的神情看着他。
王老闆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塊牌子遞了過去:“我們家是有皇上的敕令的,凡與官道上的臨檢,我們都可以通行。這下車的事,我看就算了吧。”
那士兵接過牌子一看,倒是愣了一下:“你們是,楊家的人?”
“不錯。”
“皇商楊家?”
王老闆笑眯眯的:“正是。”
那士兵的臉色變了變,顯然皇商楊家的身份讓他們也有所顧忌,他的表情也沒有一開始來檢查的時候那麼堅硬了,似乎下意識的想要透過王老闆撩起簾子的間隙往裡看,但王老闆圓圓的臉就這麼湊在窗邊,完全遮住了他的視線,我們也只能從縫隙裡看到他搖晃的腦袋。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說到:“你等一下。”
王老闆嗯了一聲,放下簾子。
外面傳來了那士兵的腳步聲跑遠的聲音,然後,似乎幾個人唧唧咋咋的說了什麼,不一會兒,又有一個人走到了窗邊,聲音顯出了幾份恭敬之意:“勞煩了。”
王老闆又一次撩起簾子。
這一次來的,似乎是這一隊士兵的隊長,年紀較長一些,黝黑的臉上滿是殺氣,卻做出微笑的表情,給人的感覺非常怪異,好像染血的刀上挑着至美之味讓人食用一般。
那人笑道:“不知這位老闆貴姓。”
“免貴,姓王。”
“王老闆是楊萬雲大人的——”
“呵呵,也不是什麼人,不過是個混飯吃的夥計。”
“這一次既不是貢品進京的時候,皇上也沒有要召各位進京,不知王老闆此行目的爲何呀?”
王老闆笑道:“也不爲什麼大事,我們家大老闆的六十大壽快到了,我們進京,都是爲了給大老闆慶賀生辰而來。”
“哦?楊大人的六十大壽快到了。”
“不錯。”
“那,馬車上的兩位是——”
看來,這人的眼睛比之前那個士兵要毒得多,立刻就瞄出這馬車裡除了王老闆,還有我和采薇兩個女人,王老闆笑了一下,說道:“進京爲大老闆賀壽,自然不能孤家寡人的來,在下把親眷也帶來了。”
“哦,所以這兩位是——”
“內子,小女。”
一直坐在我身邊,趴在我身上的采薇氣息微微沉重了一些。
那人仍舊笑呵呵的說道:“那,能不能煩請尊夫人和令千金下車一趟。”
王老闆的臉色微微一變:“怎麼,連這也要檢查?”
“公務在身,不敢懈怠。”
“你們已經問清楚鄙人的身份,也知道鄙人進京所爲何事,更知道這車裡的人是什麼人,還算懈怠嗎?”
“呵呵,只是知道了,這當然是懈怠。”
“……”
“要檢查清楚了,這纔算盡責。”
王老闆仍舊笑容可掬,但我能感覺到,他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微微的剛硬了起來:“那,這位大人是沒有看到我剛剛拿出的令牌了?”
“這,倒不是。”
“楊家的車駕,逢臨檢可直接通過,這可是老規矩了。”
那人也笑眯眯的:“規矩是老的,可我們這一次的關卡,卻是新設的。”
和王老闆一樣,他的聲音裡,也透出了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然後,我感覺到他後退了一步:“幾位,下車吧。”
這時,采薇一下子抓緊了我的胳膊,臉色急得蒼白了起來,像是在問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