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索性慢慢的躺了下去,看着她道:“所以呢?”
“……”
看着我這個樣子,韓子桐像是受到了侮辱一樣,臉都漲紅了,我能感覺到她的兩隻手垂在身側握成拳頭,指關節都在格格的輕響着,但她還是按捺着自己的脾氣,慢慢的說道:“你也知道,我姐姐她對元修是真心的,這麼多年了,就算你嫁給他,她都沒有放棄過。”
“……”
“現在,她的傷這麼重。”
“……”
“這真的有可能,就是她最後的心願了。”
“……”
“反正,你也已經嫁給元修了,況且當初你們兩的婚禮那麼盛大,長江兩岸都知道,你也掙足面子了。”
“……”
我一直沉默不語,只是淡淡的看着我。
也許是我這樣的態度,又或者是這些話已經讓她自己尷尬了起來,畢竟她本人也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姐,越說眼圈越紅,而我偏偏一言不發,就這麼等着她說下去。
說到最後,她咬了咬牙,也像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似得,說道:“再說了,你現在已經是這個局面,是不是夫人,對你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我想了想,說道:“這個頭銜對我來說,的確沒什麼重要的。”
她的臉色一喜,剛要說什麼,然後我又淡淡的開口:“但是,好像對你們,要重要得多啊。”
“……”
“我姐姐是韓家大小姐,她當然——”說到這裡,她停住看着我的臉上浮起的淡淡的冷笑,立刻明白了過來,臉色一沉:“你要威脅我?”
“說不上威脅。”
“……那就是爲難?”
“嗯,也可以這麼說吧。”
韓子桐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了起來。
我反倒微笑着靠坐在臥榻上,顯得優哉遊哉的看着她,她愈發被我這樣的態度激怒,我幾乎聽到她一口銀牙咬得格格作響的聲音,好像恨不得撲上來咬掉我一塊肉似得,但終究也只能忍耐,只是兩眼噴火的看着我。
半晌,她說道:“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後說道:“我也只不過是想要告訴你,韓子桐,不要拿什麼江夏王女,韓家大小姐來我面前張揚。你要搞清楚,我姓顏。”
她的臉色一下子僵住了。
“你們韓家在金陵的確經營了幾十年,很有勢力,那你知不知道,顏家在西川歷經了多少年而屹立不倒?”
“……”
“韓家的族譜最多隻能往上追述前七八代,但你知道顏家的族譜有多少代?”
“……”
“這麼久的時間裡我之所以沒有跟你計較過,不是因爲我真的怕了你們兩姐妹,也不是你們韓家小姐,江夏王女的頭銜真的能壓得倒我,我之所以不計較,是我母親曾經告訴過我,真正的名門閨秀,應該寬厚溫柔,不要刻薄,更不要刻毒。”
“……”
“但顯然,你們家,似乎沒有教過你們這個。”
“……”
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好像被人狠狠的打了兩巴掌,兩邊的臉頰都火辣辣的紅了起來。
這時,我才撫着臥榻的邊沿慢慢的站起來,走到她的面前,說道:“其實,你們在想什麼我都一清二楚,你姐姐想要這個夫人的位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說得沒錯,我現在的處境,是不是夫人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有一點——”
“……”
“我顏輕盈到底是西川的大小姐,我嫁到金陵來,是不可能做妾的。”
一聽見我這句話,韓子桐頓時也有些急了,慌忙就要說什麼,但不等她開口,我又慢慢的說道:“如果我離開,那麼誰做夫人,跟我就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她微微睜大眼睛看着我,臉上滿是驚愕的神情。
“你,你的意思是——”
“還不明白嗎?”
“……”
“只要我還在這裡,這個夫人的位置我就不可能讓出來,我不會做妾。但如果我走了,那你們再要如何,我都不會過問,更不會在意,誰在做這個夫人。”
“……”
“明白了嗎?”
我聽見她倒抽了一口冷氣的聲音,輕輕的勾了一下脣角,眼看着她一臉愕然的表情,似乎還要說什麼,而這時,隱隱聽見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似乎已經要走到門口了。
我冷冷的說道:“你回去吧。”
她還站了一會兒,這才慢慢的轉過頭去走到門口,我也沒有回頭,只是聽見她哐啷一聲打開大門,驀地又驚了一下似得,呼吸都窒住了。
然後,我聽見裴元修低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子桐,你怎麼來了?”
“……我,我來看看。”
“嗯?”
“沒事了,我先走了。”
然後,她的腳步聲響起,慢慢的遠了。
我半合着眼眸,靜靜的聽着她的腳步聲消失在了外面的風聲,和竹葉顫抖的悉索聲中,不一會兒,裴元修走到了這個臥榻邊,低頭看着我。
我垂着眼瞼,看着他的影子投在我的身上,像是也在無形中被他壓着,兩個人都沒有開口的沉默了許久之後,他說道:“子桐來這裡做什麼?”
“她不是說了嗎?來這裡看看。”
“那你們還說了什麼?”
我擡眼看着他,淡淡的笑了一下:“聽說你要納妾了。”
“……”
“恭喜。”
這句話我說得很平淡,甚至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容,但卻像是有一把刀捅進了他的胸膛,我甚至清楚的看到他的眉心一蹙,臉上露出了一絲痛楚的表情。
沉默了一會兒都沒有說話,他慢慢的彎腰坐下來,坐在了我的身邊。 wωw ⊕tt kan ⊕¢ o
我下意識的退開了一些。
我對他的感覺,其實有些說不清楚,很知道他不會打我,甚至不會罵我,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彈我一指甲蓋,但那種恐懼卻不是從這些打罵裡來的,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當初還在宮裡的時候,我是那個朝不保夕的小宮女,他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太子。
他平平靜靜,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定了那麼多人的生死。
從那個時候開始,那種恐懼似乎就根植在了我的心裡,雖然經過了那麼多年,也經過了那麼多事,彷彿已經要被時間的塵埃掩埋,可終究,當它再浮現出來的時候,一切的感知仍舊鮮活。
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退拒,他看了我一會兒,一隻手撐在我身邊的榻上,慢慢的俯下身來看着我。
“青嬰。”
“……”
“我和以前一樣,沒有變。”
“……”
“我就算娶了她,也不會改變我們之間的任何事。”
“……”
“你仍然——”他的話沒說完,我慢慢的偏過頭去,看向了窗外,他的聲音僵了一下,然後我便感覺到一隻手伸過來捏住了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掰向他,看着他漆黑的,甚至帶着一絲黯然的眼神:“你一直都是我最愛的女人,沒有改變過,也不會改變。”
我咬着牙,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雖然閉上了眼睛,但其他的感官卻好像更加敏銳了一些,我甚至能聽出他的呼吸越發的沉重,也越發的炙熱,彷彿在胸中壓抑着什麼東西,連他的目光看着我的時候,都彷彿給我的肌膚帶來了一陣灼燒的感覺。
然後,我聽見他說道:“那天,你要走的那天,是因爲知道揚州的官員來了,你希望他們帶你過江,對嗎?”
“……”
“你想要去找裴元灝?”
“……”
“那你知不知道,那天來的人是誰?”
我慢慢的睜開眼睛看着他,聲音微微有些乾澀的說道:“吳彥秋?”
他的目光閃爍:“那,你知不知道他爲什麼而來?”
“……”
“妙言,已經被素素,還有顧平,送到裴元灝的身邊了。”
直到聽到這句話,我的心微微的一顫。
妙言!
他們真的已經成功了,妙言已經被送到裴元灝的身邊了!
這一刻,我只覺得心跳都加劇了起來,眼眶也不由自主的掙紅了。
不管我的現狀如何,也不管我跟她是否會繼續分離下去,但她至少已經回到了裴元灝身邊,裴元灝說過,他的身邊有兩個人精通易經,這樣的話,也許妙言的失魂症真的可能會治癒。
我的女兒,不用像個無魂的木偶一樣,度過她的一生了!
然而,就在我稍感慶幸的時候,裴元修又接着說道:“我告訴他,把妙言送到皇帝的身邊之後,你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
“他今天,也已經起駕回京。”
“……”
裴元灝已經回京了。
我的心裡驀地一陣空洞,裴元灝離開揚州,那就意味着我想要藉助他的力量離開金陵,已經不可能了;但,他一回京,也同樣意味着,妙言的病可能很快就能得到治療。
那又悲又喜的情緒一時間擭住了我,讓我有些無所適從,而就在這時,裴元修捏着我下巴的兩根指頭微微的用力,擡起我的臉來,我擡眼看着他,看着那雙漆黑的眼睛裡無比堅定的目光,和他的聲音,平靜而沉重的在我的耳邊響起——
“你們之間的一切羈絆,到此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