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手很冷,握住我手腕的時候,就像是被一塊冰觸碰着一樣,因爲染滿了鮮血的緣故,我看不到手指的顏色,卻也能透過血跡,感覺到那種失溫的蒼白來,只有掌心最中心的一點,有一些餘溫,讓我相信那是一隻活人的手。
這隻手是——誰?!
一意識到這一點,我的心跳都快了,擡起頭來,就在那虛掩的,只有一條縫的門後面,看到了一閃而過的一雙深黑的眼睛。
然後,手腕上那隻手又用了一點力氣。
這是,在暗示我什麼?
可是,根本不等我去想什麼,或者開口問什麼,身後的人來得更快,葉雲霜尤其最急切的,已經快要走到我身後了,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去背靠着大門,對她們說道:“你們不能進去。”
葉雲霜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爲什麼?”
“你答應了我們的!”
“是啊,爲什麼?”跟在她身後的那些嬪妃也急了,紛紛涌上來圍着我,七嘴八舌的說着:“我們只是想要見皇上而已!”
“現在貴妃也走了,我們要服侍皇上!”
“顏小姐,你不能這樣出爾反爾!”
聽着他們急切的話語聲,我一時還有些躊躇,也沒有想好如何應對,而葉雲霜已經急得紅了臉,她看着我,連眼角都發紅了,說道:“大……顏小姐,說到底,我們纔是皇上的妃子呢!”
我被她說得一愣。
這一下,其他的那些嬪妃也都回過神來,有幾個立刻說道:“對啊,其實我們纔是有資格陪在皇上身邊的人,憑什麼讓別人來指手畫腳的!”
“皇后娘娘都不會阻攔呢。”
我頓時有些僵的站在那裡。
的確,因爲事出突然,我在這裡指手畫腳的,也沒有想過主次的問題,但實際上,我真的什麼身份都不是,而眼前這些嬪妃,隨便那一位,都不是我能頤氣指使的。
就在局面有些尷尬的時候,站在人羣中的聞絲絲走上前來,她到底對我還算客氣,懇切的說道:“顏小姐,我也知道你是在主持大局,但我們只是想要見到皇上——並不會影響你什麼啊。”
我皺起了眉頭。
而就在我遲疑的時候,身後一門之隔的地方,我聽到一聲沉重的呼吸。
他,好像很吃力。
可是我面前,這些嬪妃們,一個個關切的,焦慮的目光,又讓我根本無法再說出更重的話來。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長廊的另一頭響起——
“你們幾個,目光就真的短淺至此嗎?”
那熟悉的聲音一響起,我整個人都振奮了一下,擡頭一看,就看見楊金翹從那邊慢慢的走了過來,她只是走到長廊的中央,便停下了腳步,目光有些冷冰冰的看着那些圍在我面前的嬪妃們。
聞絲絲他們一看到她,倒是立刻安靜下來,沒有人再開口了。
我下意識的喜道:“寧妃娘娘。”
她只看了我一眼,倒也沒有跟我說什麼,只冷冷的對着那些嬪妃說道:“現在已經是什麼時候了,外面的叛軍已經包圍了集賢殿,強敵環伺,也許下一刻刀劍就要砍到我們的身上,你們就還顧着在這裡兒女情長?”
那些嬪妃被她呵斥得,一個個面色無光,連聞絲絲也尷尬的低下了頭,葉雲霜雖然還強撐着看向我的身後,但臉色也多少有些愧疚發紅了。
聞絲絲輕聲道:“寧妃姐姐……”
楊金翹仍舊不留情面的冷冷道:“都下去,不要在這裡給顏小姐添麻煩。”
“……”
“能救你們的,只有她!”
“……”
那些嬪妃被她斥責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尤其聽到最後一句,更是有些愕然的看向了我,我倒也沒說什麼,只平靜的站在那裡,望着楊金翹。
過了一會兒,聞絲絲帶頭走向了長廊的另一邊。
她這一走,其他的人也憋不住,都紛紛無聲的走開了,葉雲霜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她回頭看了我身後的大門一眼,像是還有些戀戀不捨,但也不能再說什麼,我等到他們都走了,才長長的鬆了口氣,看向楊金翹。
這一幕,多少讓我想起了當初在上陽宮,她第一次來替我解圍的時候,沒想到那麼多年過去了,能替我解圍的人,還是她。
我輕輕的說道:“多謝。”
她也沒有說什麼,只沉默的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我身後,那還虛掩着的大門,便轉身走了。
她這一走,我幾乎有一種快要虛脫的感覺,整個人都踉蹌着往後跌了一步。
後背,立刻撞上了大門。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身後哐啷一聲,大門一下子被我撞開了,我低呼了一聲,以爲自己要跌到下去,卻發現自己一下子跌進了一具胸膛裡。
溫熱,寬厚,還在不停的起伏着。
我往後一看,就對上了那雙深邃的,漆黑的眼睛。
眼角周圍,甚至還有一些乾涸的血跡,浸染在他的眉毛、眼睫上,讓他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血腥氣。
我的心猛地一跳——
裴元灝!
就在我幾乎要低呼出聲的時候,他一隻手環着我的腰,另一隻手伸過去,碰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那一聲關門聲,如同驚雷一般,也徹底的將我震醒了,我才發現自己還靠在他的懷裡,急忙站了起來,轉過身看着他:“你——你——”
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沒有說話。
我這纔看清,他的身上還穿着之前給他換上的一身素白的長衣,柔軟而寬鬆,衣襟被剛剛關門而揚起的風吹得微微的飛揚着,他的長髮散落在肩頭,還有一些糾纏在蒼白的臉頰上,而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就像是一泓無底的深潭,除了映出我的身影,其他的,什麼都看不到。
他的整個人,在微微的發抖。
剛開始,我還沒發現,但當他踉蹌着上前一步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才發現他顫抖得厲害,好像隨時都要跌到一般。
而下一刻,他就真的跌到了,整個人如同玉山傾倒一般朝我壓了過來。
“啊!”
我驚呼了一聲,還沒來得急伸手去扶,他整個人就壓在了我的身上,我被他沉重的身軀一壓,又往後跌了一步,卻是整個後背都撞在了大門上,又是哐啷一聲。
後腦勺被撞得一陣鈍痛。
他緊貼在我的身上,還帶着溫熱的身軀顫抖得厲害,而他的下巴磕在我的肩膀上,耳邊響着他的呼吸,也是急促而緊繃的,我一低頭,就看到了他額頭上的冷汗,一顆一顆的匯聚起來,沿着臉頰的輪廓滴落下來,流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的情緒幾乎還沒有平復,自己也是心跳如雷,低聲道:“你——你醒了?”
他沒有說話,像是所有的力氣已經用在了剛剛的站立和動作上,這一刻就算只是呼吸,也已經讓他無暇自顧。
我下意識的伸手,扶着他無力垂在兩邊的手臂,輕輕的說道:“你,你先站起來。”
他沒說話,也沒動,只是滾燙的鼻息用力的吹響在我的耳畔。
我的耳朵也被那溫度燙得微微發紅,想要推開他,但這樣沉重的身軀讓我無法撼動,我只能側過頭去,看着他被汗水浸染得溼透了的臉頰,說道:“你到底——”
這一刻,他才終於開口,幾乎無聲的說了一句話:“不要讓人知道,朕醒了!”
我的心跳一頓:“爲什麼?”
“現在,先不要問,”他幾乎是咬着牙說完這句話,之後整個人更虛脫了一些,幾乎要垮下去,我只能伸手用力的抱住他的腰,才能勉強撐着他站住,他也幾乎全身靠在我的身上,臉頰貼着我的肩膀,又急促的喘息了幾聲,然後說道:“扶朕,回去。”
“……”
這個時候,我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想要叫人來幫忙,畢竟這麼一個大男人壓在我身上,已經是最沉重的負擔了,但聽見他剛剛說的話,想起他剛剛伸手來抓住我的樣子,也就知道,他還不打算讓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他醒來的這件事。
於是,我咬緊了牙,將他的一隻手纏到我的脖子後面,將他扶了起來。
他,幾乎是一點力氣都沒有,我挪一步,他才拖着腳往前一步,甚至每一步走出去,他臉上的冷汗都沿着下巴滴落下去,在地上綻開一朵。
短短的幾丈的距離,卻好像是幾千萬裡的跋涉。
走到最後,我也幾乎用盡了力氣,眼看着牀榻就在前面,我抓着他的手腕,想要讓他翻身躺下去,但他一下子從我的肩膀上滑落下去,順勢一拉,我整個人被他拉得也跌到下去,重重的跌在了那張臥榻上。
“唔!”
我還沒回過神,背後一個重重的東西已經壓了上來。
這一下壓得我眼冒金星,喘息着擡起頭來,纔看到他大半個身子都壓在我的背上,一隻手還纏着我的脖子。
兩個人,就這樣咫尺的距離,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突然,他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抹笑意。
“看,朕能依靠的,大概還真的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