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裴元修在我背後氣喘吁吁的道:“他抱着離兒先走了,應該不會有事的。”
聞鳳析一聽就感到這話不對,可現在戰況危機,也實在沒有辦法再去追究一兩個人的生死,他狠狠的瞪了我們一眼。而這一次,所有的人都看向裴元豐——這裡,畢竟他還是蜀軍的統帥,他才能做最後的決定!
相比周圍的一片混亂,裴元豐的身上卻反倒有一種異樣的平靜,思慮的時間也並不久,可就在他剛要開口的時候,旁邊突然衝出來一隊東察合部的騎兵,一見蜀軍重要的將領和我們都在這裡,立刻嗥叫着殺了過來。
裴元豐面不改色,拔出長劍指揮着部下的人迎了上去,頓時眼前一片刀光劍影,慘呼聲聲聲不絕的在耳邊迴響着,頃刻間,他已經率部將那一隊人馬力斬馬下,身上的血腥味又重了一層,頭髮裡也滿是潑灑的鮮血,沿着額發一縷一縷的往下流淌,不一會兒就迷了眼。
薛慕華坐在他身後,一直撐到現在,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有些恐懼的開口:“元豐,你沒事吧?”
“沒事。”
他簡短的回答,將手中還在滴血的劍橫咬在嘴裡,然後雙手扯着自己胸前的衣襟,用力一撕。
只聽“呲啦”一聲,他撕下一條衣襟,抹了兩把臉上的血,稍微擦乾淨了一些後,便將布條繃緊在額頭上,防止鮮血流下來流到眼睛裡,然後,他又握緊長劍,擡頭看着我們:“先衝出去!”
“不行啊將軍!”立刻有人勸道:“我們人太少了,根本不可能衝得出去!”
“是啊!我們這樣是送死!”
“將軍,不如我們——”
周圍那些人嘈雜的聲音和殺聲混成一片,但此刻我完全不在意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着什麼,而是專注的看着地上,一地的鮮血、屍體、燒焦的犛牛、被火牛陣衝得稀爛的帳篷、染血的刀劍,還有——
剛剛裴元豐撕爛衣襟的時候,從他的懷裡跌落出來的一樣東西。
馬蹄凌亂,已經將那東西毫無聲息的踩碎跺爛,只剩下一地的零散碎片,卻讓我出了神。
那是——
這時,我突然道:“元豐,我們衝出去!”
他擡起頭來看着我。
我堅定的一點頭,又對那些人道:“你們相信我,只要衝到谷口,我們一定有一線生機!”
那些人頓時有些啞了。
畢竟,我的身份還是顏家大小姐,跟大將軍都同時做出了一個決定,也就無人再好反駁,而且此刻,我口中的“一線生機”,已經是所有人心中最後的期盼了。
裴元豐臉色凝重,也根本沒有猶豫,一揮長劍:“所有人,聽我的號令!”
……
“衝!”
話音一落,他座下的戰馬如同離弦的箭一般猛地衝了出去,我和聞鳳析也急忙跟上,那些部下一個個揮鞭策馬,都立刻跟了上來。
這一路上,東察合部的士兵紛紛阻攔在我們的前方,裴元豐格外的沉着冷靜,指揮着部下左右突擊,眼看着已經到了前面的谷口。
只要衝出去,今天這一場就算是我們勝了!
裴元豐的眼睛都有些發紅,指着前方:“快衝!”
可就在我們剛剛要策馬飛奔過去的時候,突然,山谷的兩邊殺聲震天,竟然橫殺出了兩支隊伍,又截斷了我們的去路,定睛一看,是東察合部南北兩路的兵馬!
這些騎兵不愧是嚴格訓練過的,竟然能在這麼快的時間內撤回,而且迅速的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眼看着這些人揮舞着刀劍,長矛,嘴裡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衝了上來,迅速將我們衝在最前面的一隊騎兵撞了下來,我們的兵馬像是釘上了盾牌的矛,被硬生生的擋在了谷口。
一時間,戰馬長嘶,人聲鼎沸。
裴元豐勒馬停了下來,他的身後還坐着薛慕華,也被這一下嚇得臉色蒼白,用力的抱住了他的腰,而回頭看時,營地那邊已經一片火光沖天。
我們的隊伍,被夾在了中間!
怎麼辦?!
我騎在馬上,用力的抓着繮繩,可座下的馬早已經被驚嚇得長嘶一聲,高高揚起了前蹄人立而起,幾乎將我掀翻下去,我只能用盡全力抓着繮繩,只感到虎口劇烈的疼痛,似乎已經崩裂磨破了,但我還是大聲的道:“抱緊我啊!”
身後的元修此刻沒有說話,似乎已經顧不上開口,只能感到他的雙手用力的抱緊着我的腰肢,那力道幾乎要將我整個人從中間截斷一般,炙熱的呼吸急促的吹拂着我的頸項,能感覺到他也緊張萬分。等好不容易制住了那匹馬,我只覺得全身的力氣幾乎都用盡了,只能掙扎着撐着自己疲憊的身體。
這時,人羣中已經有人在大喊着:“怎麼辦?”
“我們失敗了!”
“衝不出去了!”
“啊——!”
一聲聲頹喪的呼喊和慘叫聲此起彼伏,像是一把把尖利的鋼刀扎進了我的胸膛,裴元豐用力的殺退了眼前的敵人,也回過頭來看着我,緊皺的眉頭下,那雙漆黑的眼睛被鮮血浸泡着,幾乎猙獰。
我有些倉皇的,轉頭往谷口外看去。
沒有……
視線中,只有一片空白。
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僵硬,身後的裴元修喘着氣,低聲道:“青嬰,你怎麼了?”
我咬着下脣,已經說不出話來。
難道——難道剛剛是我看錯了?
我期盼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我許諾的“一線生機”也完全沒有出現。
難道,我們真的要命喪於此嗎?
和我心中的焦灼相對的,卻是裴元豐的冷靜,他只看了我那一眼,卻沒有再說什麼,而是更緊的握着手中的長劍,正要下令,突然,就在谷口的另一面,傳來了一陣悶響。
我們都以爲是雷聲,可仔細一聽,那聲音並不是從天空傳來,而是從遠處的草原上傳來,而且,隨着那悶悶的巨響,地面似乎也在微微的顫抖着,好像有一個巨人,正一步一步的朝着我們走來。
我全身一悸,急忙睜大眼睛。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只剩下身後營地裡騰起的火光,我們並不能看得更遠,只能隱隱的看到,谷口的外面,一大片烏雲從天地相交的那一線翻涌着,朝着我們飛快的移來。
地面不停的震顫着,連旁邊的一些沙石都抖動了起來。
一看到那景象,我心中頓時涌起了一陣狂喜,大聲道:“我們快衝!”
裴元豐回過頭來看着我。
我大聲道:“是朝廷的兵馬!”
“……”
“是屠舒瀚,是屠舒瀚的人!”
之前那隻機甲鳥,我原本以爲是我放回去的那隻,當我們回到蜀軍大營的時候,因爲要商量用火牛陣詐降的事,也來不及問那隻小小的機甲鳥的問題,可就在剛剛,裴元豐撕裂他的衣襟,從他懷裡掉出來的東西,雖然很快就被馬蹄跺爛了,但我還是憑着那零散的碎片認出,那就是機甲鳥!
全天下,那種機甲鳥只有兩隻,如果我放回去的那隻一直被裴元豐收着,那麼在我們面前墜落的那一隻就是——
想到這裡,我幾乎是狂喜的大喊:“援兵來了!”
屠舒瀚,屠舒瀚的人來了!
我猜想,他率領兵馬到了年寶玉則,一定會派遣先行軍過來探查消息,而發現蜀軍正被東察合部包圍,我們又陷落在大營當中,他當然不會貿然進軍,一來打草驚蛇,二來也有可能造成全局的混亂,依他這樣的軍人的思維,一定是想要跟我們裡應外合。所以,他放出了那隻機甲鳥,但又擔心萬一機甲鳥落入了東察合部的人的手中,會暴露消息,所以在鳥身上,他們並沒有放置任何的訊息。
也幸虧如此,佔真和忽木罕沒有看出破綻。
只是,對於那種機甲鳥,他們的操作並不熟練,所以纔會讓那隻鳥還未飛過東察合部的大營,就墜落摔了個粉碎。
不過,卻讓我剛剛悟出來,他們應該要來了!
我的聲音顫抖着在暮色中響起,在這樣的千軍萬馬中,只是一陣風就會被吞沒的,卻彷彿晴空霹靂一樣打在了每個人的頭頂,裴元修震驚不已的看着我,一下子也明白過來,大聲道:“老五,是屠舒瀚的兵馬過來了!”
裴元豐一聽,眼睛頓時亮了,舉起長劍:“鋒矢陣!”
原本聽到我的呼喊,周圍已經是羣情激昂,而裴元豐一聲令下,那些人全都虎吼了起來,紛紛聚攏,迅速結成了一道箭矢狀的陣型,裴元豐和聞鳳析就在這鋒矢陣的最前列,東察合部南北兩邊的兵馬還未來得及在谷口合攏,他們已經如同離弦的箭一般,直直的穿刺了過去!
我們的人馬和對面衝過來的兵馬匯聚,彷彿兩片帶着萬鈞雷霆的雲,猛然撞擊到了一起,頓時驚雷撼天震地,發出了仿若龍吟虎嘯的巨響。
而我在馬背上顛簸着,也看清了,對面來的人馬果然就是朝廷的人馬,領頭的真是那個胡人,他鎧甲加身,卻沒有帶頭盔,一頭捲曲的褐色長髮在風中飄揚起來,手持一把寒光四射的彎刀揮舞在空中,口中發出了怒吼:“給我殺!”
東察合部的騎兵原本南北夾擊在谷口合攏,正是要堵截我們,全然沒有防備從另一邊來的攻擊,屠舒瀚這樣殺出來,將他們的弄得手忙腳亂,徹底亂了方寸,一時間他們突然要面對正反兩面的進攻,反倒將之前的優勢損失殆盡,而在這一刻,落了下風!
這一次,是真的陷入了酣戰!
有了屠舒瀚這一支生力軍,裴元豐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開始指揮軍隊進行反擊。霎時間,這個谷口又陷入了一片血肉廝殺中。
我抓緊了繮繩,指揮着座下這匹戰馬在人羣中左突右閃。我和裴元修一個人毫無無力,另一個又受了重傷,根本無法參與戰鬥,唯一要做好的就是在這一片混戰當中保護好自己。幸好,我們的周圍一直有安陽十八騎,這些騎士們也已經沒有了在成都時的瀟灑和倜儻,一個個揮舞着利器,一刀,一劍,鮮血伴隨着人的慘呼和尖叫,一波一波的噴灑到我的身上,臉上,濃濃的腥味迎面撲來,幾乎窒息。
而更讓我窒息的是——
離兒!
這裡已經陷入了酣戰,可離兒呢?
劉輕寒帶走了她,可他們現在到了哪裡?剛剛我們一路衝到了這裡,我一路都在看,卻完全沒有看到他們倆的身影!
他們現在在哪裡?
這裡兵荒馬亂的,會不會已經被——?
又或者,被佔真——
一想到那些可能的畫面,我只覺得自己眼前陣陣發黑,恐懼幾乎要將我擊倒了。
就在這時,突然,又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隆隆的震響,彷彿驚雷一般,將我從噩夢般的恐懼中驚醒。我倉惶的回過頭,參雜着血腥味的風也卷着炙熱的溫度襲來,只見背後的火光越來越近,將我們每個人的臉都照亮了,也帶來了死亡的氣息。
忽木罕已經集結了營地中的隊伍,排山倒海般的殺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