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長廊裡,我的心情也越發的沉重了下來。
我能很清楚的感覺到,剛剛他來,是有話要跟我說的,也許就是我想要知道的那些,可是看見裴元灝也在我的房間裡,他的話就沒有再出口;但即使這樣,他也沒有立刻要走,直到裴元灝搬出了妙言。
這件事雖然已經過去,但對我和他來說,卻都是不能輕易去觸碰的一個就傷疤。
更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可以輕而易舉的就將他從我們的身邊推開。
我慢慢的回過頭去,裴元灝已經坐回到了桌邊,一隻手放在桌上,慢慢的摩挲着掌心那塊溫潤的玉石。
不知爲什麼,我覺得那玉石散發出的溫潤的光澤也變得有些刺眼了起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他面前:“陛下真的有妙言的事要跟我說嗎?”
他雖然臉上帶着笑,可眼中仍舊一點笑意都沒有,淡淡道:“君無戲言。”
“……”
我微微蹙起了眉頭。
沉默了片刻之後,我走到桌子的另一邊坐下,然後看着他:“什麼事?”
他臉上最後一點笑容也慢慢的斂了起來,然後說道:“明日我們就要啓程,朕希望你一直帶着妙言,不論何時,都不要讓她離開你的身邊。”
“……”
我微微一怔。
我想,這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這些日子,我原本也是一直陪在妙言的身邊,若是上了路,他和皇后肯定是同乘一車,而我自然是要帶着妙言的,這種事,又何須他特地來交代一番?
看着我面帶疑惑的臉色,他勾了一下脣角,又說道:“朕讓你帶着她,是讓你好好的保護她。”
“……”
這顯然也是一句廢話。
可我的眉頭卻皺了起來,看向他的時候,目光變得深沉了起來。
他,如果不是有意跑到我面前來,如果不是有意對輕寒說出要談妙言的事,那這句“廢話”,顯然就另有深意。
我想了想,說道:“妙言的事,我自然會上心,陛下不需要特地過來提醒,如果陛下擔心的是其他的問題——這裡沒有第三個人,陛下想要說什麼,不妨直說。”
“是嗎?”
他的眉梢微微挑起一點,還看着門外,那人影已經消失了的路上。
我說道:“跟他有關嗎?”
裴元灝彷彿有些意外的收回目光來看向我,眼神中透着一點輕佻:“難得,你還會往他身上想。”
他的口氣,讓我想起了之前晉侯公孫述的那些話。
我說道:“我還是那句話,陛下有話,不妨直說。”
他大概已經習慣了跟人說話的時候用自己的方式和節奏,但這個時候我卻已經沒有心情再跟他慢慢地繞圈子,他的臉色微微一沉,卻也沒有立刻怒意大作,只是將火氣按捺了下去,然後說道:“我們明天啓程,到達潼關最快也要十天的時間,但朕想,你應該已經知道,潼關那邊的局勢並不明朗。”
聽他這麼一說,我纔有點回過神來。
當初我過陝西的時候,因爲猜到林勝會在山西這邊動手之後,不會往京城打,而是要掉過頭去打陝西,斷絕京城跟西川可能的聯繫,所以立刻去了西安府通知高天章,只是錯過了最佳的時機,潼關失守。
但後來,我隱隱聽說,潼關守將曹吉又率領殘部奪回了潼關。
這段時間以來,雙方的人馬在那邊又多次激戰,潼關始終沒有完全的穩定下來,所以劉輕寒派來接應的人一陣子來一批,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根本沒有辦法大批的通過潼關進入山西境內。
我想了想,說道:“高天章還堅守在西安府吧?”
他點了點頭。
我說道:“高大人深明大義,絕對不會是個臨陣脫逃的人,陛下只要進入了陝西境內,他一定會保護陛下的安全。”
他說道:“朕從來不擔心他。”
“那——”
他看了我一眼,慢慢的說道:“川陝一脈相連。”
“……!”
我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他雖然還是沒有把話說明白,但我已經很清楚了。
他跟輕寒,顯然因爲什麼時候啓程離開山西的事產生了嫌隙,而晉侯公孫述今天跟我說的那些話,未嘗不是皇帝心裡的擔憂,他的身邊有一個不是他的臣子,跟他也未必一條心,手中卻握有重兵的人,他往他身邊調兵,這對於一個帝王來說,的確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提前走了。
可是,劉輕寒調兵的書信早已經送了出去,就算他的兵不能在這個時候到這裡,但皇帝往陝西走,兩邊碰上也是遲早的事。
更何況,他接下來還要進入西川。
如果說之前,還是一些捕風捉影,那現在他來讓我照顧好妙言,就已經把他對輕寒的懷疑擺到檯面上了。
我也明白,他爲什麼要說,他是來找我商量妙言的事了。
他是在用妙言來提醒我。
我低着頭想了一會兒,然後淡淡的笑着,擡起頭來看着他:“既然陛下懷疑他——又爲什麼還要來跟我說這些?”
他看着我,突然說道:“你記得朕曾經跟你說過嗎,朕這一生,其實最相信的人就是你。”
“……”
“朕把妙言交給你,也不止是因爲,你是妙言的母親。”
“……”
我的心情微微的一沉。
這是當初在宮中,我跟他坦白了一切之後,他對我說過的話。
我跟他兩個人,從小都是在最複雜的環境裡成長起來的,一個小小的行差踏錯,也許就會讓我們後悔終生,能走到這一步,都還好好的活着,也是因爲每一次選擇,都謹慎無比。
更何況,選擇一個相信的人。
我跟他,彼此猜忌了小半輩子,而他對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我也並沒有反駁,因爲那種心情,我也多少能明白。
我沉默了許久,低下頭去慢慢的說道:“多謝陛下的信任。”
“……”
“陛下的話,我都記着,妙言的事,我也是責無旁貸。”
“……”
“可有一件事,我還是要告訴皇帝陛下——”我擡起頭來看着他,道:“皇帝陛下應該懷疑任何人,但,我相信他。”
他的目光微微一閃:“是嗎?”
“是。”
“就跟當初,你在拒馬的時候一樣?”
他這句話,帶着一點諷刺,也在我的心裡紮了一下。
當初在拒馬,我並沒有相信劉輕寒,也沒有選擇站在他的身邊。
我沉聲道:“這件事,我比陛下記得更清楚,所以現在,我選擇相信他。”
他淡淡的一笑,眼神中透出了更多的譏誚之意,說道:“看來,咱們兩的年紀的確都不小了,人老了就是這樣,過去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可眼前才發生不久的事,就都忘光了。”
我的臉色頓時一僵。
這一次,這根刺扎得更深了一些。
我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劉輕寒撒下的那個彌天大謊,不止騙了我一個人。
作爲皇帝,九五之尊的他,知道一個原以爲像只螞蟻一樣被自己拿捏在手裡的人,竟然騙了他那麼久,硬生生的從他的帝王刀下撿回了一條命,還讓他對他委以重任,這種恥辱,對一個帝王而言,是難以想象的。
我沉默了許久,才慢慢說道:“那件事,我當然記得。”
“……”
“我會比任何人都記得更清楚。”
“……”
“但現在,我還是相信他。”
裴元灝沒有說話,只是輕撫着那塊玉石的手慢慢的握了起來,像是捏成了一個拳頭,又像是緊緊的攥着那塊玉石,他輕笑了一聲,說道:“顏輕盈,這一次,朕倒真的希望你是對的。”
“……”
“不過——”
我的眉心一蹙,轉頭看着他,而他已經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坐在桌邊,直到裴元灝的背影也已經消失在了視線中,我都一直沒有再動過。
剛剛,輕寒似乎想要追上來跟我說什麼,現在裴元灝走了,但我也沒有想過要再去找他,讓他把剛剛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說出來,因爲我知道,他不會再說了。
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他說出來,因爲,我已經做出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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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應該說是凌晨的時候,我們上路了。
之前我還以爲他們說的“明天”是指第二天白天,到了傍晚的時候才知道,我們是不可能在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離開侯府的,所以我們啓程,是在子時三刻。
黑夜的掩映下,只有幾隻火把照亮了我們前面的路。
我被人領着走出去的時候,帝后已經上了他們的馬車,妙言在第二輛馬車上,我正要登上去的時候,身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回頭一看,是輕寒出來了。
他走出大門,擡頭看了我一眼。
夜色深沉,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有些晦暗難明,他只對着我輕輕的點了一下頭做爲示意,便自己登上了第三輛,也就是我們來的時候坐的那輛馬車。
緊接着,他自己的人立刻就跟上來,圍在了馬車的周圍。
而裴元灝的護衛,尤其我認識的那對兄弟——文虎文豹,這個才知道率兵護送皇帝出京的是他們,立刻帶着人馬上前來護衛,他們的佈置,很巧妙的在前兩輛馬車和第三輛馬車中間隔開了一個不長不短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