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覺得人和人之間的那些算計,還有剛剛我們經歷的那些逼供篡位,甚至血肉廝殺……算得了什麼?
其實,他早已經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東西。
有一個人,她在最爲難的時候,沒有想到自己,不僅沒有想到自己,她甚至完全捨棄了自己,而把自己的一切,也許就是生命,奉獻出來,放到了他的手心裡。即使她那麼天真蠢笨,可是,那卻是一顆比寶石更加剔透,比金玉更加珍貴的心。
我望着裴元灝,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哽咽了許久,輕輕的說道:“南宮小姐……真是難得。”
說完這句話,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還能說什麼,看着裴元灝,他望着我,眼中似乎也有些未盡之言,但許久,都沒有再開口。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相對着。
我以爲他應該過不了一會兒就會再跟我說些什麼,但這一次,他卻沉默了很久,遲遲都沒有開口,甚至到我都覺得有些難捱的時候,他才慢慢的說道:“朕,不是不明白,那個時候,她是在用她的命,換朕的命。”
“……”
“朕沒有你們想的那麼薄情寡恩,她那個時候做的,朕一直都記得。”
“……”
“連她一邊哭,一邊抱着朕,叫‘元灝哥哥’的那個聲音,也時常入朕的夢中。”
說着,他的呼吸也變得沉重了一些,然後看着我:“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朕的身邊,做了很多事,好的壞的都有。可不管她做了什麼,朕也一直念着那個時候,她抱着朕哭,把血喂到朕的嘴裡,還一直牽着朕的手,讓朕不要死,不要離開她。”
“……”
“不管她做了多少錯事,朕終究,是想着這些的。”
他說到最後,聲音慢慢的低沉了下去。
我沉默着,後來,也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其實,我多少能明白他的心情,救命之恩,涌泉相報,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但有多少的救命之恩,是用自己的命,去換對方的命?這樣一個美麗的,天真的小女孩,剛及笄,如花朵一般的年紀,卻已經執着得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情郎的生命,那個時候的她,未必愛得有多深,但心,卻比任何人,都真!
只是她的真心,並沒有在後來的歲月,給她帶來幸福。
裴元灝在皇位和她之間,選擇了前者。
也就把那顆少女的,純潔卻易碎的心,毀了個粉碎。
“是朕,負她在先,所以,朕也想補償她。朕知道她的心思不簡單,也知道她回到朕的身邊來,不是真心實意的要回來。可是想起過去,朕還是留下了她。”
我低着頭,看着裴元灝那隻受了傷的手,輕輕的說道:“可不管怎麼樣,南宮小姐終於,還是回到了過去的她。”
聞言,裴元灝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的目光微微的閃動着,說不出裡面到底蘊藏着什麼情緒,過了半晌,他說道:“可是朕,又一次負了她。”
我的呼吸一窒,擡眼看着他,裴元灝也看着我,平靜的說道:“剛剛你說,她很難得。”
“……是。”
“她,的確難得。”
“……”
“可是,現在對朕而言,你更難得。”
“……”
其實,多少也明白他會對我說什麼,所以這個時候的我出乎意料的平靜,沒有驚怕,也沒有恐懼,只是慢慢的擡起頭來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認真而平靜的說道:“朕……朕雖然身爲皇子,但也知道,世事沒有完美的,即使朕現在貴爲九五至尊,也知道許多事情,天意難違,人心難回。但朕還是想要再挽回一下。”
“……”
“輕盈,說朕負情薄倖也罷,朕也認。如果朕這一生只能選擇一個人的話,朕會選擇你,而不是她。”
“……”
“朕不是要你回頭,因爲朕知道,當初傷你太深,朕只是——做這些一切,想要換一個公平一點的機會。”
“……”
這一次,他的手又輕輕的靠近了我的手,卻沒有像過去那樣抓住我,只是用指尖輕碰了一下我的指尖,因爲失血而冰冷的觸感讓我微微一顫,擡頭,卻對上了和那指尖溫度完全不同的,炙熱的目光:“你可以記恨朕,但不要抗拒朕,好嗎?”
“……”
“朕只是想要有一個公平的機會,不管是劉輕寒也好,裴元修也好,哪怕是元豐,或者黃天霸,朕要跟他們站在一樣的位置上。”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一時間只覺得心裡揪着,疼得慌。
太多太多的思緒,一瞬間冒了出來,好像江潮翻涌,要將人堵得窒息了。
在對南宮離珠的癡心的感動,和他這樣坦白的震撼之餘,我的心思也有些微微的震盪。
不爲別的,只爲了他們當初的那一幕。
南宮離珠的血……
就算不是像薛慕華那樣的懸壺濟世的醫道高手,我也多少明白,把血喂人嘴裡,不可能真的讓人補充流走的血。
而,割開兩個人的手,將雙方的血融匯……
這,可行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是不是說,南宮離珠的血,就流到裴元灝的身體裡去了?
我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這行不通,且不說別的,割開人的身體,血只有往外流的,哪裡聽說過還能倒流的?南宮離珠那個時候也太小了,不過及笄的年紀,而且她的性格也是天真爛漫,在危急關頭爲了救裴元灝,異想天開,病急亂投醫也是可能的。
只是——
我的心裡多少還有些疑惑難解。
我記得當年,薛慕華給裴元灝診脈——那似乎是我唯一一次看到裴元灝讓別人給她診脈,其餘時間,他連太醫都不許近他的身——而那一次,薛慕華似乎就察覺到了他身體的異樣,還說了一句“不是先天”。
不是先天,自然就是後天。
而南宮離珠的血,若真的流到他的身體裡,是不是,就算是“後天”呢?
如果真是這樣,那真正有問題的,不是裴元灝,而是南宮離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