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臉色頓時變了,直直的看着他:“他在哪裡?”
這一回,是她安靜了下來,平靜的看着我。
“……”
我還想要問,但擡頭對上她的目光,立刻也明白過來,顏若愚微笑着說道:“堂姐,如果我告訴你了,那這就是一個投名狀了吧,我是不是已經算入局了?”
我想了想,說道:“你姓顏,當老夫人邀請你們來,而你決定來的時候,你在這個局裡了。”
她說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
“我要入的,是你的局。”
“……”
“我要和你聯盟!”
我笑了一下,然後說道:“那我看,可能未必。”
她的臉色一變,而我看着她的眼睛,鄭重的說道:“你也知道現在我們謀劃的大事關係着天下將來的格局,也關係着西川的未來,這不是一筆生意。做生意,我會找利益一致的人,但現在這個局面,我要找的盟友,必須是信念一致的。”
“……”
“很明顯,你的所作所爲跟我的信念沒什麼關係,你只是要達到你自己的利益而已。”
“……”
“如果,他們發現了你的行爲,如果他們用你想要的利益誘惑你,你這個盟友,會變成我最可怕的敵人。”
她聽到這裡,立刻笑了起來:“我最想要的利益,那不就是我家家主的位置嗎?我這些年那麼辛苦都拿不到,難道我爺爺會爲了這件事把這個位置給我?”
我笑着看着她,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
而她自己,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目光凝重的看着我。
我淡淡的說道:“沒有什麼能比戰爭帶來更大的毀滅,也沒有什麼能比戰爭帶來更大的利益,相比起那些,你們家這個家主的位置,根本不值一提。”
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深深的看着我:“那堂姐,你會從這件事裡,得到什麼利益?”
我輕笑了一聲:“利益?我什麼利益都得不到,更有可能,我會把他——把我現在手裡的一切,都耗在這件事裡。”
她蹙了一下眉頭:“那你爲什麼還要去做?”
我想了想,說道:“這個世上,總有那麼一些東西,要比利益重要那麼一點點。”
“……”
“也總有一些人,會爲了這些東西,放棄利益。”
“……”
她沉默着,神色越發凝重的看着我。
我笑道:“若愚,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可是我們兩個人不適合結盟,你也不適合參與到這件事裡來。你要把自己的成敗跟我的成敗捆綁在一起,這沒有問題,但要說合作結盟,我看還是算了。”
她沉默了很久,我以爲她多少會有些惱怒,不甘的情緒,但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突然又低下頭去繼續繡手裡的花,我看着她幾針下來,眉心的褶皺也慢慢的舒展開了,她擡起頭來看着我,輕輕的說道:“堂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笑了笑。
“不過堂姐,”她接着說道:“就算做生意是爲了利益,但其實做生意,也講信義呢。”
“……”
“這麼多年來,我很明白這個的。”
這一回,倒是我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卻見她慢慢的將手裡的繡花活計收撿好,然後擡起頭來對我說道:“不過,我也明白這件事對堂姐你有多重要,你不願意讓別人插手,我也明白你的心意。”
“……”
她站起身來,拎着手裡的布包,又和來時一樣,一副乖巧溫馴的模樣,任誰看到都想象不到剛剛她跟我說了什麼話,而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繞過桌子走過來,俯下身來湊到我耳邊輕輕說道:“堂姐,你之所以查不到那個人的行蹤,是因爲昨夜,我們一去,一來。”
“……!”
我猛地一震,睜大眼睛驚愕的看向她,而她已經微笑着直起身來,對着我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門被打開,又關上,外面的夜風已經帶着初秋的涼意,一下子灌進屋子裡,將我吹了個激靈。
一去,一來。
難道說,裴元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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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我是真的一直睜着眼沒能合上,就這麼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屋子裡這盞燭火終於在夜半的時候燃到盡頭,光線慢慢的變得微弱,然後熄滅。
我躺在黑暗中,反而心中越發的明朗起來。
不過,在擔憂那些事情之餘,我竟然也不由的想起了顏若愚。
這個小女子,實在讓人有些意外。
那麼嫺靜溫馴的外表,甚至比我看起來都更柔軟可欺,卻怎麼也想不到,那嬌弱的身軀裡藏着那麼強悍的內心,可是,她的前路會如何?
一個女人,想要從男人的世界裡拿到權力,那有多不容易,就如同此刻,我就算用盡全力,甚至將過往的一切都放下,但要去和裴元修鬥——我發現自己完全沒有可以言勝的把握。
想到這裡,我又轉過頭去,看向屋子另一邊那張桌子。
桌上的燭臺,已經熄滅,整個屋子裡一片黑暗,就像是昨天夜裡,他抓着我的手,澆熄了燭火後的情景。
誰又知道,那個時候,他是怎麼想的呢?
我靜靜的躺在牀上,可越是夜涼如水,我的內心越是煎熬,好像有一把小火在不停的燃燒着,最後終於按捺不住的翻身起來,從衣架上扯了一件衣裳下來穿好,推門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我知道,這個時間是天亮之前,也就是最黑暗的時候,只有遠近屋檐下的燈籠的淡淡的光,映照我的前路,我也沒有點亮燭臺,而是藉着這燈光,按照模糊的記憶在夜色中慢慢的往前走。
不一會兒,我走到了一個院落外。
這裡非常的安靜,而通過院門,我一眼就看到屋子裡燈火通明,桌上的燭火映着一個人安靜的輪廓,投射在了窗上。
像是徹夜不眠的樣子。
我走上前去,輕輕的敲了一下門,裡面立刻就傳來了一個很疲憊的聲音:“誰啊?”
我輕輕的說道:“老夫人,是我。”
裡面的人頓了一下,顯然是不敢相信似得,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她的聲音,已經振奮起來了似得,比剛剛要顯得精神得多:“你來幹什麼?”
“我有話要跟你說。”
“……”
又沉默了一下,然後我聽見一陣腳步聲。
門被打開了,我一擡頭,就看見薛芊穿着一身很單薄的便褸站在門口,臉上是徹夜未眠留下的倦怠,眼角都有些發紅,但看到我的時候,她立刻讓自己的目光變得冰冷而鋒利起來。
我對着她行了個禮:“老夫人。”
她皺着眉頭:“這麼晚不睡,你有什麼話要說?”
我剛要開口,就感到一陣風吹過,這個時候已經入秋了,雖然白天還有夏日的暑氣,可一到了晚上,涼意就有些遮掩不住,我立刻按捺不住的捂着鼻子打了個噴嚏,她看見我這樣,眉頭皺得更緊了,一臉嫌惡的表情。
她後退一步:“進來吧,看你那副樣子!”
我急忙走了進去。
門在我身後被關上了,自然涼風也就很快的被關在了門外。
可我卻感覺,屋子裡的氣息並不比外面的溫暖多少。
我擡起頭來打量了一下週圍——這是我第一次進入她的房間,自然是一種庭院深深的感覺,這裡安靜極了,除了風聲和我的呼吸聲,其他的幾乎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偏偏這個屋子非常的華麗,各色擺設一應俱全,不僅全,甚至有點多,光是前面桌上的一套五個花瓶,色彩斑斕,就耀眼奪目得很。
還有玉器、屏風、香爐……
不僅非常的奢靡,簡直就有一種擁擠的感覺。
可這個屋子,卻偏偏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清冷來,和這些華麗的擺設之間,簡直就像是一種辛辣的諷刺。
我看着這個屋子,一時有些說不出話。
而薛芊已經走到了我的對面,目光跟這個屋子裡的氣息一樣冷,她皺着眉頭看着我:“你有什麼要說的,說吧。”
我卻沒有立刻說自己要說的,而是轉頭看着她:“老夫人,爲什麼這麼晚還不睡?”
“用你管?”
“……夫人年紀大了,這樣熬夜,對身子不好。”
“……”
“還是應該好好休息。”
這一回,她像是有些猝不及防,沒想到我會跟她說這個,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似得,神色複雜的看了我一會兒,才僵硬的說道:“就是年紀大了,才睡不着。”
“……”
“剩下的時間,捨不得拿來睡。”
我一愣,倒沒想到她會跟我說這個,正有些發懵,她的目光立刻又冷了下來,冷冷的看着我:“你到底要說什麼,說完,趕緊回去睡你的覺。”
我看着她,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我也是睡不着,有一些事,我還是想要告訴你。”
“什麼事?”
“老夫人,你是不是已經跟裴元修結盟了?”
“……”
“我想,大概不是這一次纔開始,之前我帶他回來的時候,你們兩個人,就已經有這樣的計劃了,是嗎?”
她看也不看我,冷冷的說道:“你既然知道了,還問這個做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想告訴老夫人的是,他不是藥老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