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比興的話在我的耳邊迴響着,久久不曾散去,我的臉色也越發的蒼白起來,擡頭看着他,而他對着我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大小姐,師哥他,不是別人啊。”
“我知道……”
“有些事情趁着現在,主動權還在你的手上,如果主動權完全喪失了,大小姐,你知道那種感覺,就無力挽回了。”
“……”
他的口氣格外的沉重,幾乎說得我也沉痛了起來。
不能不說,查比興雖然年輕氣盛,平時看起來像個頑劣的孩童,在有些事上,他的看法和做法,要比我們這些年長的人更加的成熟冷靜。
也許,只是因爲他是個旁觀者。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他轉頭看了看外面,然後說道:“不管有沒有結果,師哥和皇上這個時候應該已經談完了,如果大小姐要去見他,現在是最好的,否則再晚一點——”
他的話沒說完,我已經走過去推開了大門。
陽光一下子照在了他的臉上,那張還帶着傷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來,但這一笑又扯着臉上的傷口,頓時痛得他齜牙咧嘴起來,我被他逗得也忍不住笑了,笑過之後問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他擺擺手:“這就不必了,這種事,怎麼容得下三個人。”
我笑着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我當然知道,他不會是爲了抓一個謝烽,或者是爲了勸我那些話纔來臨汾的,除了這些小事之外,自然也有其他的事還等着他去忙碌。
而我,現在大事已經不用我去管了。
我只想找那個男人談一談。
果然,剛剛纔走進那個園門,遠遠的就看見書房外的園子裡,裴元灝的護衛侍從,和輕寒自己帶來的侍從全都站在兩邊,幾乎將這個小小的園子擠得水泄不通,但幸好,兩邊的人都非常的謹慎冷靜,園子裡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甚至連咳嗽喘息聲都不聞,雖然氣氛緊繃,卻並沒有什麼針尖對麥芒的事發生。
而正在這時,書房的門開了,裴元灝和輕寒,身後還跟着張子羽和其他幾個將領,慢慢的從裡面走了出來。
我立刻看向他的臉,仍舊冷冷的,淡淡的,遮着半張面具讓他的喜怒越發的難以捉摸,裴元灝的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雖然兩個人還在低聲說着什麼,可到底談出什麼結果來,完全不能從他們身上判斷出來。
等到最後一句話說完,輕寒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陛下若還有什麼未解之處,只要去找那個謝烽問一問。這個人身份不簡單,只怕知道的事情要比別的人都多得多。”
裴元灝道:“你要與朕一道去嗎?”
“這,我就不——”
我一聽他們要去見謝烽,心裡一嚇,立刻要上前的打斷時候,旁邊卻突然走出了一個人來,是張子羽麾下的那個參軍餘勝,他走到張子羽身後,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張子羽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
裴元灝也感覺到了什麼,回頭看了他們兩一眼:“什麼事?”
張子羽說道:“敵軍正在拔營,看起來是打算退兵了。”
“哦?他們動作倒是快。是誰起的頭?”
“似乎,就是那一批勝京騎兵。”
“哦……”
“微臣已經加派了幾隊人馬在城外巡邏,謹防他們捲土重來,不過看樣子,勝京的騎兵是不打算再逗留了。”
邪侯奇果然是個狡猾的狐狸,一看見這邊事不成,他是絕對不會多逗留一天的。
裴元灝冷笑了一聲:“他們當然是走得比誰都快,告訴你的人,不必去追趕。”
“是。”張子羽應聲道,又說道:“還有就是——”
“還有什麼?”
張子羽遲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旁邊的輕寒,然後小聲的說道:“城內的一些老百姓拿着東西,要去勞軍。”
裴元灝“哦”了一聲,淡淡道:“這又不是什麼大事。”
意思是,這樣的事並不值得餘勝專程進來彙報。
實際上,老百姓勞軍的確是一件很常見的事,甚至連之前鄧將軍火燒糧草之後也有過,根本不算一件能上呈奏報的事,餘勝突然跑來這麼一說,顯得有點多餘。
可是,他的話說完了,張子羽卻微微蹙眉,彷彿欲言又止。
裴元灝這才感覺到什麼,轉頭看了他一眼:“嗯?”
張子羽又遲疑了一下,說道:“他們勞軍,是——”說着,眼角看向了一旁的劉輕寒,裴元灝的眉心一蹙,立刻明白過來。
老百姓來慰勞的,不是朝廷的軍隊。
正在這個時候,輕寒的一個部下也跑了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輕寒“哦”了一聲,再擡頭看向裴元灝的時候,兩下里都明白過來。
老百姓懂得感恩,也是非常實際,或者說盲從的,之前朝廷守衛臨汾那麼多天,打了那麼多仗,他們自然也是看在眼裡,但真正解圍的卻只是昨夜的這一仗,而且打仗的是新來的這一支隊伍,消息很快就傳開了,他們自然覺得,解救他們的就是這些人。
所以,他們前來慰勞的,是輕寒的軍隊。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了起來。
輕寒想了想,對着裴元灝拱手說道:“陛下,他們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爲避免出事,在下先出去處理一下。”
裴元灝淡淡道:“你去吧。”
他點點頭,便轉身走了出來,剛一走出園門,迎頭就撞上了我。
頓時,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你——”
“你——”
我立刻說道:“我有話想要跟你說。”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下意識的朝我走了一步,但立刻又想起來,猶豫着道:“可是我——”
我說道:“我知道。”
“……”
“你先去忙你的,回來了,我再找你。”
“還是,我來找你吧。”
“好。”
不知怎麼的,雖然什麼話都還沒有說,可心裡那種沉重的感覺卻好像已經去了大半,我忍不住輕輕的笑了笑,他的神情也顯得緩和了很多,點點頭,便帶着人轉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遠去,再回過頭的時候,裴元灝慢慢的走了出來。
我自知這個時候見到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更沒有什麼好說的,便從容的行了個禮,準備告退。
可就在我剛轉身要走的時候,他沉重的聲音就在我身後響起:“你真的就那麼迫不及待的?”
“……”
我的腳步一滯,慢慢的轉過身去看着他。
比起剛剛容色稍霽的輕寒,還有我驀然輕鬆了許多的心情來,他的面色要顯得沉悶得多,尤其那雙漆黑的眸子,即使現在天光正好,也沒有辦法照亮他的眼瞳。
我沉默了一下,低聲說道:“他走了那麼久,民女終究是有些擔心,想過來看看。”
“你擔心他?”
他說着,用眼角看了看那邊已經快要消失不見的背影,嘴角淡淡的勾了一下:“那可是多餘的。”
“……”
“這個世上,最不用你擔心的,就是他了。”
“……”
“他一來,所有的功勞都成了他的,全城百姓也只看得到他驅逐了圍城的敵軍,現在,都在等着慰勞他的軍隊呢。這麼大的聲勢,難道還需要你去擔心嗎?”
一聽到他這句話,我的呼吸也沉了一下。
的確,輕寒來的時間太巧的,幾乎就是在朝廷的軍隊快要支撐不住,而一戰可制勝的時候趕到,難免搶了這邊的風頭和功勞。只是,若在平常看來,他是趕巧,但在這個時候,臨汾城內謠言四起,裴元灝的聲望已經開始慢慢降低的時候,他偏偏演了這麼一出,而且順帶着把鄧將軍給擠垮了,老百姓有些盲目,眼看着解救危難的人是他,自然風光就都到這邊來了。
這樣一來,裴元灝對他的懷疑只怕又加深了一層。
我想了想,還是輕聲說道:“他在這個時間過來,不過是趕巧罷了,他之前往山西調的人都跟晉侯的人馬匯合,去打林勝那一路,他是在潼關等着自己的人馬過來之後才趕來臨汾的。陛下,朝廷的軍隊這些日子浴血奮戰,死傷無數才守衛了臨汾的安危,這樣的功勞,任誰都搶不走的。”
裴元灝看了我一眼。
這一回,我沒有迴避他的眼神,而是很認真的看着他,態度也相當的誠懇。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
“朕還有事。”
不知道他到底是相信我,還是仍舊在懷疑,從他的態度上也完全辨別不出來,我無法再多問,只輕輕的點了點頭,正要轉身走,他突然又問道:“妙言呢?”
“……”
這一回,我的心重重的沉了一下。
是啊,妙言。
我的女兒。
我知道她的心裡一直在想着什麼,這些日子我和她,和裴元灝能夠平和的相處,是因爲輕寒出走,但現在,他剛一回來,就給臨汾城和城內的人帶來了那麼大的變故,而對於我們,對於她,只怕更大的震撼,還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