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這個所有人,也包括跪在臺階下不遠處的南宮錦宏,我分明感覺到他的臉上一震,但,還不等那不可思議的表情浮現出來,就立刻低下頭去。
連裴元灝的臉上也出現了愕然的表情:“什麼?”
“這封信,的確就是小民帶進京來,交給顏大小姐的。”
“……”
裴元灝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雖然之前,不管下面的人吵鬧爭執成了什麼樣子,他都可以平靜的面對,但當聽到査比興的這句話的時候,他明顯的有些亂了方寸,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慢慢的,有些僵硬的轉過頭來看向我。
我的呼吸也有一時的紊亂,但在聽完査比興的那句話之後,我反而平靜了下來。
就連裴元灝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我的時候,我都沒有一絲的悸動,只是淡淡的垂下了眼瞼。
既然,査比興承認信是他帶的,那麼——
半晌,裴元灝開口,聲音有些沙啞的對我道:“他說的,是真的?”
……
我的脣瓣微張,但還沒來得急開口,下面的南宮錦宏已經大聲說道:“皇上,他們相互勾結,現在這個刁民已經認罪了,顏輕盈就是西川派到朝廷來的奸細,她的目的就是爲了探聽朝中的消息傳給西川!”
“……”
“若不是他們從中作梗,陝西布政司如何會遭殺身之禍?御史也不會被人暗殺,這一切都是西川的人犯下的惡行!”
“……”
“而現在,他們居然還敢到皇上的面前來告御狀,大言不慚,污衊朝廷命官!”
“……”
“皇上,這樣的人,罪無可恕。請皇上下旨,殺掉顏輕盈!”
他的聲音,比起之前的擲地有聲,這個時候明顯的有些亂,甚至在說到最後兩個字,我的名字的時候,幾乎都破音了,可想而知此刻他的激動和緊張。
我當然明白,他爲何會如此激動,如此緊張。
因爲,他沒有想到,査比興居然真的會承認。
那封信,實際上就是他們設計來陷害我的,按照常理,我跟査比興一定會矢口否認,他們自然也提前就想好了如何應對我的申辯,這一切本應該按照他們的計劃行事;但沒想到的是,査比興居然就此承認這封信是他傳遞給我的,這顯然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許多時候,不怕突發,就怕意料之外。
査比興這一承認,就打亂了南宮錦宏之前所有的安排,那些也許滴水不漏的周密的計劃,隨着査比興的承認就全都沒用了;但這還沒完,査比興不是傻子,誰都看得出來,他敢承認,自然有敢承認的理由。南宮錦宏一定也意識到了,所以他更害怕的是,査比興眼下這樣承認,是有翻盤的可能。因此,他根本不等査比興再開口,就急切的要求裴元灝直接處死我。
這,顯然已經到了他內心承受的山窮水盡處了。
他的話音一落,那些跟在他身後的大臣也全都大聲符合道:“皇上,南宮大人說得對,顏輕盈就是一個禍國妖佞,請皇上下旨,殺掉顏輕盈!”
“請皇上下旨!”
“微臣請皇上殺掉顏輕盈,以正視聽!”
“臣附議!”
“臣也附議!”
……
緊接着,又是好幾十個官員走了下去,紛紛跪在下面那個平臺上,對着裴元灝連連磕頭,大聲說着“臣附議”。
就在這個時候,裴元灝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點不可思議的笑意。
說是不可思議,因爲之前聽着南宮錦宏的話,他的面如寒霜,彷彿連火氣都沒有了,但在這個時候,他竟然笑了,那笑意卻又轉瞬即逝,幾乎連一眨眼的功夫都沒有,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是,他的眼中的寒意卻慢慢的騰了起來。
我低頭看着下面,那跪在南宮錦宏身後的一連串的官員,再看向廣場上,此刻一言不發的査比興,突然明白過來什麼——
難道,這就是他的目的?!
我的心頓時咚咚的跳了起來,一次一次猛烈的撞擊着我的胸膛,連呼吸都完全亂了。
這時,裴元灝仍舊不開口,只是在又一次長久的沉默之後,他在對着廣場上的査比興,說道:“査比興,你今天雖然是來告御狀,但是,你們西川行事不正,謀害朝廷命官,這些事朕不能輕饒。只怕這兩位大人,你是很難告倒了。”
“……”
“不僅告不倒這兩位大人,朕,還要治你的罪。”
査比興毫無角色,擡起頭來朗聲說道:“皇帝陛下聖裁,有罪當誅。既然各位大人都以小民有罪,那就該開案公審,斷個是非曲直。若小民真的有罪——”他說着,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一路滾過來的釘板,說道:“大不了小民再滾一次那釘板。揹着戒石碑來滾!”
裴元灝不知爲何,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說道:“看來,你不是不怕死,就是對自己很有信心。那麼——”
這一次,他的話沒說完,南宮錦宏已經急切的打斷了他的話:“皇上,何必還要跟這個刁民多說。他已經承認那封信是他傳遞,他根本就是和顏輕盈勾結,串通一氣,向西川傳遞宮中的消息,暗害朝廷命官,罪在不赦!”
“南宮大人,此言差矣。”
他狠戾的話音剛剛落下,就有一個平和得,近乎溫柔的聲音響起。
在大殿前,這樣羣情激奮的情況下,突然出現這個聲音,反而讓所有的人都驚了一下,立刻,成百上千雙的眼睛都看向了我。
我上前一步,伸手扶着漢白玉欄杆,臉上帶着一點微笑的看着南宮錦宏。
南宮錦宏也擡頭看向了我,眼中透出了一點不可思議的神情。
這時,裴元灝也看着我,他的眼睛微眯着,嘴角帶着一點冰冷的笑意,彷彿在說——你終於開口了。
是的,到了這個時候,我也不能不開口了。
我轉過身,面向裴元灝畢恭畢敬的說道:“皇帝陛下容稟,那封信,的確是査比興從西川帶來交給民女,民女也一直帶在身邊,收藏在景仁宮中,直到被南宮大人帶人搜屋翻找出來。但民女要說的是——傳遞這樣一封信,到底何罪之有?竟然就要論千刀萬剮之刑了?”
裴元灝還沒說話,南宮錦宏立刻說道:“何罪之有?顏輕盈,你還在裝糊塗嗎?”
我微笑着看着他:“還請大人明示。”
“那封信上所說,你已得到出入宮禁的自由,但帝心九重,你行事不可操之過急,因爲你在宮中,要圖謀一件大事!”
“不錯。”
“哼,那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微微的抿着雙脣,嘴角上揚:“那,南宮大人認爲,民女要圖謀的大事,是什麼大事?”
南宮錦宏立刻道:“當然是——”說到這裡,他自己反而停了下來,臉上的神色一凝。
那封信上,從頭到尾,沒有一個違逆的字,沒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那封信寫得模棱兩可,自然是因爲他們太瞭解裴元灝多疑的性格,信寫得越含糊,裴元灝越是會懷疑;但也正是因爲模棱兩可,可以解釋的地方就太多了。若真的要開庭來審,只要舌頭夠靈活,皇帝不固執的偏信偏幫,要脫罪也是非常容易的。
所以,這也是我當初看到那封信之後,沒有立刻否認的原因。
眼看着南宮錦宏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了起來,我的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信上沒有說清楚,那民女來說清楚吧。民女進宮,能得到出入宮禁的自由,自然是一件大喜事,因爲那樣,民女就可以隨時見到妙言公主,爲公主的病情盡一份力。爲人父母,皆可感同身受,相信南宮大人前些日子進宮探視貴妃娘娘的病情時,心情應該是與民女一樣的。”
南宮錦宏面色一沉,閉口不語。
我又用眼角看了一下,一旁的南宮離珠之前似乎還有些茫然,但此刻她也意識到我跟她父親之間這場你死我活之爭,下意識的上前幾步來。
不等她走近裴元灝的身邊,我又接着說道:“帝心九重,不可操之過急,因爲皇帝陛下雖然一心爲天下百姓謀福祉,但事態的發展卻是千變萬化,陛下審視之心,自然也是千變萬化。況且,朝中各位達人,可未必人人都這樣想,結黨營私,持權亂政,這樣的事已經有人來滾釘板告御狀了,也就用不着民女再多說了。”
南宮錦宏的臉色越發鐵青了起來。
“至於信中說,所圖謀的大事——”我拖長了聲音,又看了下面査比興一眼,他高舉着狀子,也看着我,那雙透明的眼瞳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的詭異,如琥珀一般,我卻從裡面,看到了一些更深的情緒來。
然後,我不着痕跡的,輕輕的點頭暗示。
他這才放下心的,也點了一下頭。
裴元灝道:“繼續說啊,你們要圖謀的大事,到底是什麼?”
我慢慢的轉向他,一字一字的說道:“這件大事,也就是西川已經有意與朝廷交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