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我吃了一驚,愕然的看着他,一接觸到他蒼白的臉色和黯然的眼睛,我立刻明白過來了什麼,下意識的反手抓住了他的手:“黃爺!”
“什麼也別說了,快走!”
他說着將手抽了出來,輕輕的推了我一把。
我立刻明白過來什麼,倉惶的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那個通往南方的角門——只要從這裡出去,我就能回去了,我的離兒,她還在德州等着我,我能回去了!
一時間我激動得都有發抖,踉蹌着正要往大門那邊走去,就聽見身後傳來了一個冰冷倨傲的聲音:“誰說她可以走的?”
我的腳步一僵,回頭就看見身後的長廊上,洛什正朝這邊走過來。
一聽到他的聲音,黃天霸整個人都僵了一下,但卻一直沒有回頭,只是看着我,洛什的嘴角掛着一抹笑意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後,只聽黃天霸寒聲道:“她爲什麼不能走?你忘了你之前答應過我什麼?”
“我當然沒忘。只要你答應我,我就放了這次擒獲的俘虜。”
“那——”
“不過,她可不是俘虜。”
“什麼?”
洛什看了我一眼,眼中透着冰冷的精光:“她是我的貴客,若沒有了她,是萬萬不行的。”
黃天霸握緊了拳頭:“你這樣,是不打算把我們的約定當一回事了。”
洛什笑了起來,探到他的耳畔說道:“天霸,你我都是明白人,有的話何必一定要說得那麼明白。”
“你什麼意思?”
“你肯留下來,是爲了她,和那些俘虜,現在我已經放了那些人了,如果她再走了,你就完全沒有顧忌了,到那個時候,你自己覺得你會做什麼?”
我猛然反應過來,惡狠狠的瞪着洛什。
這就是他打的算盤——用那些俘虜的命脅迫黃天霸屈服,又逼着他殺了楊雲暉,楊雲暉是中原皇帝的死黨,殺了他,黃天霸這一生只怕都難在中原有立足之地;而現在,又要用我來強留他!
洛什貼着他的耳畔,眼睛卻看着我,冷笑着說道:“其實,她回去又有什麼意義?你以爲那個皇帝還真的會好好待她?既然這個女人對你來說也很重要,何不就在此處長居?我會好好的待你,難道還能委屈了她?”
黃天霸微微一顫,慢慢的轉過臉去看着他。
洛什也看着他,近在咫尺之下,他那雙鷹隼一般的眼睛裡全然是充滿熾烈獨佔欲的眼神,好像要將眼前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睛吞噬下去,才能完全的佔有對方。
“是嗎?”
“是!只要你肯留下,她能過得比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幸福。”
“……”
黃天霸的眼睛裡不斷有光芒在閃爍,像是在猶豫着什麼,洛什又慢慢的握着他的雙手捧在手心,輕輕了舉起來到眼前,一字一字的說道:“而你,和我,能比世上任何一對夫婦,都更幸福。”
“……”
黃天霸長久的沉默着,一句話都沒有再說,只是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睛裡,有一點精光,慢慢的斂下。
而這一刻,我站在不遠的地方,看着他們兩,明媚的陽光當空照下,將他身後高牆的影子濃濃的投在了地上,那陰影正好蓋在了他的身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暗中吞噬了他,而他,明明知道,卻無法自拔。
。
從那一天,我算是正式的留在了勝京。
我的身份其實很特殊,並不是王子的女人,但卻要一直留在宮中,又沒有任何的品級,所以所有人都只稱呼我爲夫人,吃穿用度也比照最好的后妃。
但是,當他們將我帶到洛什特地安排下的我的住處時,我才真的吃了一驚。
那間精舍,和勝京其他的房屋都不同,精緻而嫺雅,院落中還栽種着幾叢翠竹,在這北方是很少見的,當走進這個溫潤的院落裡,我的眼前晃過了一些模糊的畫面,好像曾經來到過這裡。
然後,我走過去,輕輕的推開了大門。
眼前的屋子,高大而寬敞,大門洞開微風拂過,眼前彷彿晃過了一攏煙霧,鼻尖立刻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油墨香氣。
定睛一看,那不是煙霧,而是屋子裡垂下的乳白色的輕紗,綴在屋子的四周,清風拂過紗幔飛揚,將整個屋子妝點得如同仙境;而那白紗的後面,是許多的書櫃,上面整整齊齊的碼放着各種古籍,散發着油墨清香。
這一刻,我呆住了,幾乎以爲自己回到了東州,走進那個院落的那一刻。
怎麼會——
就在我傻傻的看着眼前這一幕的時候,洛什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我還是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這時,洛什已經走到了我的身邊,也看着眼前的這個屋子,嘴角勾着一抹戲謔的冷笑:“難得,曾經也是堂堂天朝的太子,居然會願意住在這樣的地方,好像這裡比天宮還好。”
“……”我顫抖着轉過頭去看着他:“你說——”
“這是裴元修的住處。”
我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洛什也不理我,自顧自的走了進去,負手看着裡面那些安安靜靜的書櫃,整整齊齊的古籍,這間屋子就這麼靜謐的存在於勝京的皇宮中,好像一個人無聲的等待。他冷笑道:“他來,我也沒虧待過他,可給他安排的宮殿他不住,卻偏偏要把這個地方佈置成這樣,三天兩頭的往這兒跑。”
“……”
“去年春天,南方那邊有人傳消息回來,好像是傳了一個人的死訊,他聽了之後,把自己關在這裡整整三天。”
“……”
“不肯吃飯,不肯喝水,任何人都不理,連他那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在外面求了那麼久,他也一句話都不肯跟她說。”
“……”我的手腳都在微微的發抖,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誰的死訊?”
洛什轉頭看着我:“還能是誰?當然是你的。”
我的……死訊?!
去年春天,我曾經“死”過?!
一時間我整個人都亂了,從我醒來,到現在,許多的事已經讓我亂,可現在我才知道,還有一個男人因爲我而那樣的沮喪過,可我已經完全的忘記了他,我更無法明白,曾經的我和他,還有那個中原大地至高無上的男人,到底經歷過什麼?
洛什看了看這間屋子,說道:“那個時候,我覺得他真的是沒用,爲了一個女人,居然能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從中原一路逃到這裡;而一聽到她的死訊,就連自己都死了大半個。”
“……”
“不過,現在,我好像能明白了。”
“……”我有些恍惚的擡起頭看着他,他倨傲的臉上透着一絲認真和鄭重。
我想了想,說道:“你對黃爺,真的是那麼認真?”
他冷笑了一聲,可眼中沒有絲毫笑意,說道:“我不喜歡你們這些中原人,花花腸子太多,沒有一個人能值得我說謊。我說是他,就一定是他!”
不知爲什麼,看着他篤定的神情,我的心裡涌起了一點酸澀。
也許人的一生不求別的,只求一生一世這一雙人,只求對方給自己的這一點篤定,哪怕世間還有千般好,萬般好,但認定了這一個,就是這一個。也許洛什並沒有錯,錯只錯在——天意弄人。
洛什從我的身邊走了出去,而我站在精舍的門口,過了很久,才慢慢的走進去。
屋子裡很安靜,似乎只剩下風吹紗幔的聲音,而那些書櫃就靜靜的立在這裡,我的指尖撫過每一本古籍,似乎也能感受到另一個人曾經在這裡留下的那些心緒。
只是,有太多的,我還不明白。
。
這一天夜裡,我就住進了這個房間。
這裡很安靜,也許是整個勝京最安靜的地方,只有風聲吹過外面的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更襯托出這裡的靜謐。
我躺在牀上,就看着那些白紗被風吹得輕飄起來。
不知不覺的,好像是進入了夢境當中,可夢中還是在這裡,安靜的房間,被風輕拂過的竹葉,只是這間屋子裡的白紗都變了顏色,變成了一片豔麗的紅,那燦爛奪目的色彩吸引着我,我隱隱的覺得,這似乎是一場婚禮的顏色。
然後,我看到了屋子的那一頭,有一個女人,鳳冠霞披的坐在那裡。
她,是誰?
我愕然的看着,這是裴元修的房間,爲什麼在這裡會有一場婚禮?爲什麼會有一個女人坐在這裡?
不知爲什麼,我的心裡似乎感覺到一種沉重的感覺,壓抑得心跳都有些困難,隨着艱難的心跳,我一步一步的走過去,一直走到了那個女人的面前,她還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身上裹着嫣紅的嫁衣,只有一雙白玉般的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膝蓋上。
我隱隱的看到,她的手腕上,似乎有一點金色,而我心裡能感覺到,那一點金色,是熟悉的東西。
可不管我怎麼用力去看,都看不清到底是什麼,我終於抑制不住,伸手一把揭開了那個女人的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