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還專注的看着前方的那一場廝殺,就感覺身後靠着的大門猛地震了一下,彷彿地動山搖一般的震盪,還沒來得及回頭,就看到我的兩邊身側,集賢殿前殿的大門,全部從裡面整個被撞開了。
大門碎成了無數的碎片,散落到地上,而隨着那些飛濺的木屑,一羣紅色的身影,從裡面猛地衝了出來!
這是——
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瞪大眼睛看着這些彷彿從天而降的身影。
這些人,每一個都穿着偏袒右肩的袈裟,他們高大壯碩,袒露出的臂膀結實而精壯,每個人手裡都握着長棍,棍頭閃着寒光,定睛一看,全都是長刀!他們一出現,就彷彿在整個集賢殿裡注入了一絲說不出的凝重之氣,而我更從他們的身上,嗅到了一點和雨水混雜,已經快要飄然淡去的檀香味。
那些絳紅的袈裟,早就溼透了,顯得更加鮮豔了起來。
一瞬間,我的整個視線都被染紅了。
那是——僧兵!?
僧兵!
我的腦子裡猛地閃過了査比興對我說的那些話,頓時一陣狂喜涌上心頭!
僧兵,這些人都是護國法師身邊的僧兵,他們是來勤王護駕的!
果然,這些僧兵一進入戰局,將整個局勢都震住了,對面的公孫啓他們全都驚呆了,彷彿不敢相信還會有這樣的一夥人從天而降,那些叛軍一時間竟也被他們的出現震住,一瞬間的驚了一下。
那些僧兵一出現,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反手握着長刀,對着前方的人齊呼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公孫啓幾乎帶着一絲驚恐的瞪大眼睛望着他們:“你們是——”
就在這時,我發現我身後的那扇門,剛剛即使那些僧兵衝出來也是巍然不動的,這一刻突然鬆動了一下,我急忙讓開了一些,回頭一看,正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大殿內有些昏暗的光線下,一個明黃色的身影映入眼簾。
那是一羣高大的僧兵簇擁着的一個人,他臉色蒼白,神情倦怠,甚至還有些站立不穩,而他身上那件染血的明黃色的長袍,在大門打開的一瞬間,彷彿閃出了耀眼的光,刺得外面的人都有些睜不開眼。
公孫啓他們一看到了他,頓時嚇得目瞪口呆:“那是——”
“他怎麼出來了?”
“他不是已經——”
孫靖飛一看到這一幕,頓時驚喜不已,大聲道:“皇上!皇上來了!”
這一聲呼喊,震得那些人都驚呆了,那些叛軍都驚恐的看向站在大殿昏暗的光線裡,卻彷彿光芒萬丈的人,孫靖飛和他手下的禁衛軍更是羣情激昂,奮力的拼殺,而公孫啓他們幾個,此刻受到太大的刺激,完全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瞬間,臉色已經慘白了。
皇帝醒了。
這大概是他們完全沒有想到,或者說最不願意面對的局面,之前打着的“勤王護駕”的旗幟在這一刻變成了一個無用的口號,他們的行爲到了這一刻,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叛亂。
我下意識的鬆了一口氣。
裴元灝,他總算來了。
這些僧兵都是他來的,不管怎麼樣,我們總算有了一線希望。
不過——護國法師呢?
我往周圍看去,可目光巡梭了一遍,大殿裡那昏暗的角落裡,無數人倉惶的,驚恐的,慶幸的,狂喜的表情都映入眼簾,但我卻沒有在人頭攢動的大殿中看到那位護國法師的身影。
她,沒來麼?
那這些僧兵是怎麼來的?
我一時間腦子有些亂,而周圍的人已經狂喜的一擁而上,驚喜的圍着他:“皇上!”
“皇上,您沒事啊!”
“皇上……”
幾個嬪妃甚至已經嚇得委屈的哭了起來,只有葉雲霜,眼睛都掙得通紅,望着他,彷彿不能動彈一般,只顫抖着說道:“皇上龍體欠安,這裡又危機重重,皇上實在不應該輕易涉險啊。”
但裴元灝根本沒有空聽她們的話,也顧不上週圍那些驚喜的,惶恐的,甚至已經嚇得全身發軟的人們,只冷冷的看着外面,嘴角勾起的一抹淡淡的笑意,透着說不出的狠戾。
人羣的另一邊,公孫啓他們看到他,臉上的神情變得複雜了起來。
眼前的局面,也是複雜的。
他們之前之所以可以橫行無忌,甚至在下面囂張跋扈,就是因爲裴元灝一直昏迷不醒,所以可以打着“勤王護駕”的旗號起事,但現在裴元灝已經醒了,整個局面就形成了驚天的逆轉。
他們,至少在名義上,已經失去了先機。
如果,如果可以就此——
如果可以就此將這件事壓下去,不用再拼殺,也不用再有人死,這場動亂如果可以就這樣平息……
不過,根本不等我的癡心妄想成形,公孫啓和袁明德他們對視了一眼,幾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近乎猙獰的神情,袁明德大聲說道:“果然,我就奇怪爲什麼你們能控制皇上,原來你們已經買通了護國法師,難怪你們能在宮裡橫行霸道,禍亂朝政!”
公孫啓也立刻說道:“你們以爲,隨便找一個人,穿一件黃衣服,就能假扮皇上,就能欺騙我們,欺騙天下嗎?”
“皇上被你們下毒,已經危在旦夕,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各位,我們今天一定要把這些禍國殃民的逆賊都殺掉!”
“殺了他們,勤王護駕!”
那些叛軍原本就是他們帶來的人,根本一輩子都沒見過皇帝是什麼樣子,只知道聽命於自己的主人,而現在聽到他們這一鼓動,自然深信不疑,全跟着他們大喊起來。
裴元灝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狠戾的冷笑,他竟也不解釋,甚至沒有多餘的一句話,只冷冷道:“動手!”
立刻,那些僧兵狂吼着衝了上去!
我下意識的回過頭,不去看那一幕。
也許,因爲母親曾經身在佛門的關係,我對佛法僧有一種心底裡的崇敬,看着這些僧兵手持鐵器,在紅塵中廝殺,這對我來說不啻是一種刺激。
而一回頭,就對上了裴元灝的目光。
他冷冷的看着外面,那些跳躍的身影,飛濺的雨水,噴涌的鮮血,都映在了那雙深黑的眼睛裡。
頃刻間,外面已經殺成了一團。
雪,在飛濺;人,在怒吼。
我看到地上越來越濃重的紅色,混着雨水,流淌進了迴廊前的溝渠裡,往日裡發出叮咚細語的地方,此刻全是一片血紅;而更多的,是屍體,一具一具,冰冷的屍體,倒在冰冷的地上。
僧兵雖然是一支生力軍,但他們的數量也並不多,一隊人馬衝進戰圈,壓制住了已經殺到前殿的叛軍,可我很清楚,在大殿外,在長階上,在下面的廣場上,還有他們的人馬,沒有衝上來的。
這一場廝殺,仍然不是一場勝負分明的戰鬥。
而裴元灝這樣輕易顯身,如剛剛葉雲霜所擔心的,的確不是一件明智的事,萬一真的不敵叛軍,那就真的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了。
想到這裡,我回頭看着裴元灝:“陛下,我們——”
他擡了一下手,大概是因爲沒有力氣,只一下,那隻手就無力的垂了下去,他目光直視着前方,冷靜的說道:“別怕。”
“……!”
我一愣。
感覺到我一時的怔忪,他又轉頭看了我一眼,冷硬狠戾的目光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閃過了一點柔軟,又低聲說了一聲:“別怕。”
“……”
我沉默了一下,點頭:“嗯。”
頃刻間,外面已經殺成了一團,我再回頭的時候,那些僧兵如過海蛟龍,下山猛虎一般,一陣惡鬥已經將那些衝到前殿門口的叛軍殺退了好大一段距離,那些人一時間也有些抵抗不了,連連後退,一直退出了大門。
裴元灝對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
那幾個護着他的僧兵立刻扶着他往外走去,這時,旁邊的聞絲絲她們走上來,急切的說道:“皇上,皇上可不能輕身涉險啊。”
“是啊皇上!”
藉着外面照進來的光,我也能看到他滿頭的冷汗,他很吃力,這個時候別那些嬪妃們一說,彷彿一直憋着的那口氣都要泄掉了,隨時都要倒下似得。
我想了想,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他轉過頭來看着我。
我咬了咬牙,堅定的對他點了一下頭。
他的臉上,原本的狠戾中閃過了一絲淡淡的笑影,但只是一閃而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反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然後說道:“跟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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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踏着鮮血,和無數人的屍體,血肉,一步一步的往外走,眼看着到了大門口,那些僧兵和禁衛軍已經把人都堵在了長階上。
但,情況根本不容樂觀。
因爲下面,還有更多的叛軍,小小的集賢殿容不下的人,在外面幾乎簇擁成了人山人海,他們剛剛打退了一波攻擊,而更多的人正蜂擁而上。
一看到這個場景,我的臉色也有些發白。
抓着我手腕的那隻手,此刻微微的用了一點力。
我回過頭,看見裴元灝冷冷的看着下面,那雙深黑的眼睛裡,我看不到任何的情緒不動,彷彿一個無底的深潭,連一點漣漪都沒有,只有一點,幾乎細不可聞的動盪。
好像,好像在等待着什麼。
他,在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