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行人出了樹林,不一會兒就回到了剛剛出發的地方。
邪侯奇策馬走在前面,直接衝到了草亭邊上才停下來,煙塵四起,吞沒了裡面的人影。黃天霸只擡頭看了他一眼,又淡淡的垂下頭去,繼續喝自己的茶。
他居高臨下的看着塵霧中安然靜坐在裡面的黃天霸,又回頭看了洛什一眼,露出了一抹邪惡的冷笑,不陰不陽的道:“看來,你們的日子,還真是逍遙得很。”
洛什沉着臉,沒開口。
而這時,劉輕寒已經站了起來,從亭子裡慢慢的走出來。
剛一走到邪侯奇的面前,邪侯奇便用手中的鞭子攔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道:“你是什麼人?”
劉輕寒這纔看了他一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頭又看向了我們。這個時候我和裴元修的馬已經走到了草亭前,他緊緊的抱着我,炙熱的胸膛貼在我的後背上,這樣的天氣,不過片刻的功夫,已經讓我出了一身的汗。
裴元修的身上有傷,我顧他還來不及,可劉輕寒——他的身份在此地是相當敏感的,如果讓別人知道他是天朝的官員,尤其是揚州的府尹,只怕邪侯奇立刻就要讓他血濺當場!
“本王子問你,你是什麼人!”
邪侯奇的聲音又高了幾分,已經帶着一股戾氣,劉輕寒又看了他一眼,突然一笑,說道:“拜見王子。小人是個隨從而已。”
“隨從?”
邪侯奇的目光落在了他臉上那閃着寒光的半張面具上,冷笑道:“你這個隨從,倒是有意思。”
這時,洛什也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冷冷道:“邪侯奇,你管得太多了。”
“這裡是屬於我們的疆土,我管這裡的人,算管得多嗎?”
我只遠遠看了他們一眼,也已經顧不上那邊了,身後的裴元修雖然一直沒有說話,可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很急促,應該是痛得厲害,急忙翻身下馬,一站定便對着他伸出雙手:“元修,快下來。”
他蒼白着臉龐對我笑了一下,然後咬着牙,輕輕的挪動了一下。
一隻手不能動,讓他行動也苦難了許多。
我伸手扶着他,小心翼翼的道:“慢慢來,不要急。”
話音剛落,那匹馬突然抖動了一下,裴元修頓時失衡,一個趔趄直接從馬背上栽倒下來。
“小心!”
眼看着他高大的身軀朝我壓了下來,我嚇得低呼了一聲,整個人都被他壓得跌倒下去。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扶住了我,而另一隻手從我的身後探出去,穩穩的撐住了裴元修的身子。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驚魂未定的睜大眼睛,看見裴元修也驚慌的看着我,看着我的身後。
回頭一看,是劉輕寒。
他只扶了我一下,讓我站穩之後,那隻撐在我背後的手立刻收了回去,雙手都扶住了裴元修,裴元修似乎也愣了一下,看着他。劉輕寒一邊扶着他,一邊道:“公子,夫人,請小心。”
說着,他將裴元修穩穩的從馬背上接了下來。
裴元修一站定,正要跟他說什麼,擡頭一看他低垂的眸子,便又合上了脣。
我的眼角看到旁邊一直注視着我們的邪侯奇,也將“多謝”兩個字嚥了下去,把繮繩遞給了他:“把馬牽下去——”
話沒說完,原本搭在馬鞍後面的那隻獾突然滾落了下來,砸在了馬的後蹄上。
那匹原本就不怎麼安分的馬突然受了這一嚇,頓時驚了起來,發出了一聲長嘶,一下子人立起來,兩隻健壯的前蹄拼命的朝前踢着。
我正站在馬的前面,眼看着那馬蹄就要踏上我的後背,我嚇得尖叫了一聲。
“啊——!”
就在這時,裴元修咬着牙一把將我摟在懷裡,就勢一閃,躲開了那一下。
而在這同時,拴住馬的那根繮繩卻被緊緊的拽向了一邊,穩如磐石,那匹馬不管怎麼用力的摔着頭,脖子上的鬃毛如同烈焰一般飛揚,始終沒有辦法撼動一絲一毫,最後,它終於用盡力氣,那兩隻健壯的前蹄落了下來,深深的在地上踏出了兩個土坑!
我心有餘悸,從裴元修的懷裡回過頭。
繮繩的另一頭,劉輕寒用力的抓着,虎口幾乎被勒出了血痕,一直到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放開,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匹馬。
旁邊已經有僕人衝了上來,七手八腳的接過了那繮繩,這樣一來,他好像脫力了一樣,兩隻手軟綿綿的垂了下來,站在那裡,微微的喘着氣。
邪侯奇策馬慢慢的踱過來:“這就是你們兩帶來的僕人?”
我心有餘悸的看了劉輕寒一眼,咬了咬牙:“是又怎麼樣?”
邪侯奇冷笑道:“這麼沒用,也有人用?”
劉輕寒好像沒聽到他說什麼似得,只平靜的站在那裡,低着頭看着地上未散的煙塵,半晌,擡起頭來,賠笑着道:“是小的無能。”
頭頂驕陽似火,卻在這一刻,寒意徹骨。
說完那句話,他轉身從那匹馬的馬鞍上把獵物都拿了下來,一眼看清,是一隻獾,一隻野兔,一隻鳥。
然後,大家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洛什。
他也下了馬,從馬鞍上丟下一堆獵物,粗略的一看,就至少有兩隻鳥,一隻野兔,還有兩隻我不認識的小獸。
當然是輸了。
而且,這纔是剛開局沒多久,如果時間長一些,我們只怕會輸得更難看。
想到這裡,我們三個人的神情都黯淡了下來,洛什一邊除下了身上的弓箭,一邊冷笑着說道:“如果你們覺得我勝之不武,可以再比試一次。不過,我看也不會有第二種結果。”
邪侯奇走了過來,看着地上那兩堆獵物。
他對這件事還一無所知,大家說話也有意識的避開了,讓他摸不清,我們幾個人的心裡自然是透亮的,黃天霸看了一眼這個結果,沒有說什麼,只淡淡的垂下了眼瞼。
一時間,幾個人圍着那些獵物,都沉默無語了。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從遠處響起。
還沒轉頭去看,就聽見離兒興奮的聲音:“娘,你們怎麼就回來啦?”
我一轉頭,就看見離兒騎着她的那匹大馬興高采烈的跑了過來,一隻手衝着我們使勁的揮舞着。
這時,一個人影突然衝了過去。
定睛一看,卻是劉輕寒,遠遠的已經迎着離兒跑了過去。離兒一見他過來,也急忙勒住了馬,劉輕寒幫她牽着繮繩,讓她俯下身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聲,離兒立刻睜大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我們,立刻點點頭。
我和裴元修對視了一眼,也沒多說什麼。
劉輕寒牽着繮繩,離兒騎在馬背上,兩條腿快樂的晃悠着,倒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樣子,走近了,還聽見離兒笑嘻嘻的說:“我比兔子跑得還快呢!”
劉輕寒笑道:“所以離兒是狐狸?”
“狐狸也沒有我跑得快!”
等到他們走近了,停下了馬,劉輕寒伸手將離兒從馬背上抱了下來,離兒一落地,立刻笑嘻嘻的跑過來,一隻手上還拎着一隻小野兔,還是活的,高興的對我們說道:“娘,阿爹,你們看,我自己抓到的!”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頭:“離兒真厲害。”
原來只是讓她跟着央初王子去玩玩,沒想到她居然還帶了獵物回來。
只是——加上她的那隻兔子,也還是不夠。
我和裴元修的心情都有些沉沉的,尤其他背上還帶着傷,所以也只能用那隻還能動的手拍了拍離兒的頭頂,以示鼓勵,離兒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們,像是有些興趣缺缺的樣子,又回頭對劉輕寒道:“三叔,你看我厲不厲害!”
劉輕寒笑着走過來:“離兒比狐狸還厲害。”
“爲什麼老是說我是狐狸嘛!”
這丫頭急了,跺起了腳。
劉輕寒笑着伸手去抹了一下她臉頰上的泥土:“因爲你臉蛋兒花得像狐狸。”
離兒原本氣鼓鼓的,到底憋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自己也伸手在臉上抹啊抹的。
邪侯奇冷眼旁觀,突然說道:“你們的女兒,叫他三叔?他不是你們的僕人嗎?”
離兒回頭看着他。
邪侯奇冷冷道:“一個僕人,能讓做小姐的叫他三叔?”
我們全都忘了這一層了,此刻也說不出話來,不知該如何解釋。
沒人開口,離兒突然大聲道:“爲什麼不可以?三叔對我最好了!”
“……”
“我喜歡叫他三叔!”
“……”
“我就是喜歡三叔!”
說完,她兩隻手伸過去在劉輕寒脖子上一環,像只黏人的貓咪一樣貼進了她三叔的懷裡。
我這才險險的吐了口氣。
難怪剛剛一看到她,劉輕寒就立刻衝上去,看來也是剛剛跟她交代了,這丫頭倒也會演戲,把邪侯奇哄得一愣一愣的。
裴元修笑了一聲:“草原兒女原本就沒有那麼多的計較,在過去,可汗跟平民都能稱兄道弟,上下一心,纔有了後來的強大。怎麼王子反倒忘了過去了?”
“……”
邪侯奇冷冷的看着他們,半晌,沒說一句話。
洛什也是冷眼看着,對我們的舉動,他沒說什麼,多少也是因爲黃天霸在場,懶得過問,只說道:“好了。現在就加上你們女兒的獵物,你們也輸了,你們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
真的,沒什麼話好說。
實力是代表一切的,草原上的人崇尚力量,在力量的面前,一切語言都是多餘的。
洛什冷笑了一聲:“那這一次——”
他的話沒說完,突然,遠遠的又傳來一陣馬蹄聲,我們幾個人回過頭去,就看見央初王子興高采烈的策馬朝我們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的招呼着:“離兒妹妹!”
才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哥哥妹妹的叫上了。
雖然心情沉重,我也不由的在心裡笑了一下。
離兒原本抱着劉輕寒,這個時候也騰出一隻手使勁的朝央初揮舞着:“快來快來!”
頃刻間,央初王子已經策馬飛跑了過來,剛一停下,便氣喘吁吁的說道:“你跑哪兒去了,我在林子裡找你半天都找不到。”
“哼,沒用。”
“什麼啊,不是我沒用,是樹太多了。”
“那你也沒用,都追不上我!”
離兒刁蠻起來也實在夠刁蠻的,一邊抱着劉輕寒的脖子,一邊昂首挺胸的,小鼻子都要翹到天上去了,可憐央初被她奚落了半天,卻一點都不生氣,只紅着臉,搔着後腦勺嘿嘿的笑。
離兒奚落夠他了,才問道:“那你剛剛又幹什麼去了?”
央初一聽,頓時眼睛一亮,拿了什麼東西從馬背上跳下來,兩隻手還背在背後,走到離兒面前:“離兒妹妹,我有禮物送給你,你猜是什麼。”
“什麼啊?”
央初笑眯眯的,突然,兩隻手高高的舉起來:“看!”
我們都嚇了一跳,這纔看到,他一隻手拎着一隻兔子,一隻手拎着一隻半大的小狐狸,兩隻小動物都還活着,在他的手裡直撲騰。
“哇——!”離兒歡喜得叫了起來:“狐狸!”
央初得意的送到離兒面前:“都送給你了!”
離兒高興的直拍手,眼睛彎成了兩道彎:“謝謝你,央初哥哥。”
她接過兩隻小動物放到地上,那小兔子是已經被嚇癱了,在地上縮成了一團毛球直髮抖,狐狸還想跑,被央初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了。離兒也蹲下身來,小心翼翼的撫摸着不斷瑟瑟發抖的小兔子,又去撫摸狐狸那油光發亮的皮毛,和毛茸茸的尾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
“真好玩!”
“好玩吧。”央初看着她的笑容,眼睛都移不開似得,又道:“等有空,我帶你去捉,我知道有個地方有狐狸窩,裡面的狐狸可漂亮了。”
“嗯,好啊!”
看着兩個孩子天真無邪的樣子,我忍不住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回想起我們之間的勾心鬥角,謀算心計,也不知得了多少,失了多少,可到頭來,我們似乎還沒有得到過央初這一刻付出的快樂,和離兒天真的愉悅。
孩子的世界,總是美好的。
離兒一邊玩着,又擡起頭來望着劉輕寒,說道:“三叔,你也來看,這個小狐狸好可愛啊。”
劉輕寒似乎也受到感染似得,微笑着蹲下身去,伸手輕輕的撥弄了一下小狐狸那蓬鬆的尾巴。
突然,他的手一僵。
好像想起了什麼,他看着那兩隻小動物,出了一下神,然後慢慢的擡起頭來看着我們,眼中閃爍着狂喜的光芒。
這一刻,我的心裡也忽的一閃。